


早饭过后大约9点钟,当明媚的冬日阳光暖洋洋地照到房子前面的台阶上的时候,我们家的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小庭院就热闹起来了。
左边的贵阳兄一家子吃完早饭了,贵阳嫂洗完碗筷离做午饭的时间还早,就端着一个竹制小靠椅和贵阳兄一起放到房子前面的水泥地面上,在阳光底下舒舒服服地坐着。右边的静香阿姨已经到古厝那喂过鸭子了,手里还拿着个鸭盆来不及回家放好,随手就搁在我们家前面的洗碗槽下面。她人也就站在冬日的暖阳下了。妈妈在洗碗槽里洗碗。二伯父二伯母早早就忙完了,也各自端着把椅子坐在舒服的阳光底下。
谈话就这样三三两两地开始了,或者有时候也就什么都不谈,各自安安静静地坐在舒服的阳光底下,沉默地看着前面的一切。我们这几座房子几乎都是排在一起的,同一个朝向,前面是一片菜园子,一块收割过的田地,一棵很大的荔枝树,几根电线杆,还有一座拆了一半的古厝,黑瓦白墙,老旧的屋檐上还依稀看得出原先朱红色的底色,那屋瓦墙角边能被占领的却已经叫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给占领了,被占领的地方一片翠翠的青绿色。再往前就是阳光下显得一片白花花的省道306了。我的这些邻居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在这片冬日的暖阳里,沉默着不说话, 就好像他们也是这个沉默的日复一日重复着的风景里的一部分,理所当然的,舒适自由的。
不过今天的谈话却是从鸭子开始的。妈妈问静香嫂,你喂过鸭子啦?
静香嫂笑着回应,是啦是啦。
我在一旁突然想起来这个春节吃了太多只鸭子啦。好像到哪里,说的都是锅里有鸭汤呢,要不要来一碗?于是我也就随口说了一句,现在农村里养鸭子的太多了。逢年过节的几乎家家户户都是鸭汤。我都快吃腻啦。
妈妈一听,顿时就不忿了。愤愤然地就说了一句,你们吃的都天体(音译,闽南方言,不知福不惜福的意思)啦。要知道养一只鸭子有多不容易啊!从小小的一只买回来,要给它喂多少的米,吃多少的菜,掺多少的麦麸糠。还要祈祷老天爷保佑这些鸭子平平安安,不生病。养到可以杀来吃,要花多少钱,费多少心血啊!
这话好像说到静香阿姨心坎上了,她在旁边也搭腔,是啦,是啦。春节前有人说要买鸭子,一斤30元。一只鸭子大概卖个250吧。实际上根本就不赚钱啊!卖一只鸭子,我们足足要养他将近半年啊。给它吃给它喝,还要提防它生病。千万不能有鸭瘟,鸭子一只生病,很快地整群都不行了。看到一只鸭子头低低地,不吃不喝没精神。我这心里可急啊!赶快上药店买了些药来,不仅给那只生病的鸭子喂,还给其他鸭子喂。好不容易把他们全给救过来了。真是阿弥陀福呢。还好也就那么一次。终于顺顺利利地把这群鸭子全给养大了。说实话,这如果不是要养几只,过年了,孩子们都回到家有得吃,单是想着靠养鸭子来卖,那能赚什么钱啊?净是赔本的买卖啊!
二伯父指了指田地里的一群小黄鸭说,这些鸭子买来一个月了。当时一共买了10只,花了25元。不小心死了一只,现在一个月过去了,才长了这么一点。
我们的目光随即往田地里一看。空旷的田地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竹条制成的圆形篱笆,围着一群小小的黄色绒毛的鸭子。鸭子们正撅着屁股,用它们那扁扁的、浅橙色的嘴巴去啜那微微干燥的泥土,两只小爪子一划一划地扒拉着什么东西。
妹妹在旁边说,怎么养这么小的鸭子?这么小可能不好活。二伯父没有搭腔,自顾自地往下说去,那天,一个卖小鸭子的人过来叫卖。一辆三轮车上放着一个宽大竹笼,里边挤挤挨挨的全都是小鸭子。“嘎嘎嘎”叫不停。我买了10只,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啦,净挑个头大的精神足的来买。谁料还没出一个月呢,就死了一只了。这往后养不养的成还难说。
二伯父的这一番描述让我想起了小学时候的一个同学。家住在山坡上。他家里就是卖小鸡小鸭的,经常是在三、四月份春天的时候。东风来了,雨来了,河里的水涨起来了,大地绿起来了,树木也绿起来了,池塘里一只一只的净是脑袋大尾巴小的小蝌蚪。我们在上学的路上经常看见这位同学的爸爸骑着一辆摩托车,载着扁圆形的大竹笼。大竹笼有两个,叠着放好。两个竹笼一个装的是小鸡仔儿,一个装的是小鸭仔儿,都是黄色的,毛茸茸的,一路“叽叽喳喳”地过去了。小时候亲眼见过母鸡孵小鸡,知道这有多不容易,因此每次一见到这位同学,我心里就想着,他的父母好厉害,能够孵出这么多的小鸡小鸭。
现在呢?卖的小鸡小鸭还是孵出来的吗?
二伯父马上解答了这个疑问,不是呢。都是炕出来,烧出来的啊。挑好鸡蛋、鸭蛋放在特定的炕中,掌握好火候,都是烧出来的。母鸡孵小鸡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啊。
就这样散漫地聊着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聊到了名字上来。二伯母说她嫁在溪西的妹妹名字叫金花。她叫金叶。二伯母的媳妇也叫金花。而且岂止呢?她的一个婶娘自己叫金花,娶了一个媳妇也叫金花,后面媳妇嫁过来就让媳妇去改了一个名字。
小小的一个地方怎么就有这么多叫金花的呢,而且还都跟二伯母家有关系。我们听了都觉得好笑。
关于名字,妈妈又举了一个例子。和另一个邻居一起在厂里上班,听到别人都叫她“慧芳”,觉得奇怪,她不是明明叫秋香的吗?于是问她,慧芳(秋香)才小小声地说,她丈夫觉得秋香是丫鬟的名字特地去改的名。
这肯定是在《唐伯虎点秋香》这部电影播出来之后才改的名。想到这里,我们就觉得更好笑了,于是大家继续“哈哈哈”,其中顶数二伯母笑得最大声。
那个年代,农村里身边的女孩子取名字,要不就是美啦,丽啦,香啦,金枝啦,玉叶啦,春花,秋月,冬雪,夏莲等等,真是没有跳出这些固定思路的。以前还有一位邻居是中学老师,生了个孙女,刚巧是凌晨时分。这位老师想,我一定要想之又想,慎之又慎,要想一个再妥帖不过的名字。辗转反侧,思寤再三,于是就叫“巧明”。因为刚巧凌晨时分天上既有太阳又有月亮。
在村里,像这样负曝聊天的场景也太常见啦。聊天的内容不仅仅只是局限在闲聊侃大山的,有时候言语间也会涉及村里最近发生的一些大小事,包括鸡毛蒜皮等零零碎碎的。会聊天的人群要么是邻居,有着地理的优势,要么是素日比较合得来说得到一块去的。这些人大多是村里的老人家或者是常年在农村里干农活,生活圈子没有跳出农村的。年轻的一代人们一有空余的时间忙着刷手机、睡懒觉或打牌吃酒去了,哪里会有闲心陪着这些农村里的“闲人”晒太阳聊天呢。生活圈子在农村里的人,尤其是女人们,如果不上班的话,每天早早起来做饭,孩子上学的上学,大人上班的上班,收拾好家务,喂完鸡鸭,忙完田地里的活,总归还是有一些闲杂的时间的,或是在早上或是在晚上,于是大家凑在一起聊着天。人类是群居的动物。三言两语间,村里最近发生什么事,大家最近都在忙什么,包括一些所谓的道德评判话里话外的也就都清楚了,这样的聊天记录类似村里的新闻消息传播机构。
我就非常喜欢这样的闲聊时光。常年在外地工作,每次一回到家,都觉得村里发生了变化,具体是什么也说不上来。但是一旦大家有了闲暇坐下来,你一言我一语,感觉这个熟悉的村庄又回来了。对于村里的人来说,外面世界的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竞争压力是他们难以想象的,他们惯以熟悉的是这个日复一日、鲜少变化、运行有序的村庄。早晨出门晚上回家,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孩子出生了,长大了,上学了,工作了,结婚了,老了,死了。日复一日,夜以继日。日子平平淡淡,但平淡见真淳啊!
那天听玉梅婶说起,村里的谁谁谁包括她媳妇都开始领社保金了。我大吃一惊,玉梅婶的媳妇在我的印象中还是个刚嫁过来没多久的小媳妇啊。新媳妇第二天穿着一套漂亮的红裙子,扎着个马尾,脸蛋圆圆的。玉梅婶带着她挨家挨户串门问好还历历在目呢。怎么竟然也50岁了啊!玉梅婶说,她这个媳妇自打过门以来,第二天早起要做饭被她给拦下了。玉梅婶说,我在家呢。年轻人要上班让他们多睡一会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媳妇在家从来不用做饭收拾家务,只管上好自己的班,连孩子也不需要怎么管的,都有公公婆婆帮忙张罗好了。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一晃眼,竟然也50岁了。
这人的一生多么漫长多么平淡啊!可是又多么令人羡慕啊!
备注:第一张图片来源网络,感谢作者的辛勤付出,侵权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