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渊无话可说的功夫里，夜泽已经挥手复原了屋舍，他领着顾渊进了个厢房，又把被先前动静吓得瑟瑟发抖的仆人打发去取茶，亲手为顾渊奉上。
“你，”顾渊看着对面托着个下巴干干望他的夜泽，他对这人疑虑颇多，奈何当年东宸说的少，顾渊也没使劲记，现在也只依稀记得东宸言辞之中透出的欣赏。
夜泽摆手示意请便。
“你是什么时候登的仙尊境？”顾渊找了个切入点。
“几千年前的事吧，两万六千岁？七千岁？就这期间吧。”夜泽道。
“渡劫的时候，可是东宸替你受的刑。”顾渊道。
夜泽脸上长久的笑意终于淡了些:“成仙不入仙界，是为天地不容，想来小殿下知道这个道理。那仙尊劫确实是奔着弄死我的程度来的，我挨了两道就受不住。原本以为要折在这天劫里，幸得东宸仙尊出手相助。”
顾渊道:“不仅如此，他还给了你地漾……你知道地漾剑的地位。东宸的条件是什么？”
东宸这人的性格他太了解，付出这么大不求回报是不可能的，再是爱才也不可能。
“神尊让我日后上天辅佐你。”夜泽道。
“辅佐我？”顾渊皱眉，“休得胡言。”
外界对他议论纷纷评价颇高，都说前途不可限量，只有顾渊知道其中另有文章。
他虽挂了个少天主小殿下的名号，但永远都不会继任东宸之位。
帝君绝计不会允许。
他不过空有一身修为，都说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但帝王不喜他将来难料，实在没什么好辅佐的，东宸既然这么看重夜泽，怎么会让他来自己身边？
夜泽默默鼻子:“好吧，其实神尊当时给我提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即刻随他上天，做一位百煞神将，另一个就是继续留在人界，说你早晚会下界一趟，到时候要寻到你辅佐你常伴你左右。我选了第二个。”
顾渊听到那名号眉心一跳:“你知道百煞神将意外着什么吗？”
“百万天兵头头？好累的，服侍那么多人还不如服侍你一个。况且我这个人重感情，你都求东宸来救我了，我肯定不能那么不讲义气啊，是吧？”夜泽挤眉弄眼。
顾渊摇头:“救你是东宸意思，你这回开仙界的门本就是他来引你，与我无关。”
夜泽却打起了哈哈:“不重要嘛，就那么回事儿，反正神尊说恩情记你头上那我就认你咯。”
顾渊当然不会信他鬼话，直言道:“为什么不想上天。”
夜泽又摸摸鼻子:“之前不是恋这三千红尘嘛！”
顾渊不屑:“红尘虚妄，有什么好贪图的。”
“诶——这你就不懂了吧，不入其中不知其妙，你在天上寡淡惯了，等我明天带你去这大千世界转转，去个百十座城，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夜泽道。
顾渊虽知这夜泽肯定大有来头，但初识也不能让人把底掏光，也不再多过问于他，拒绝道:“不行，我得留在晋阳。”
“为了那小菩提？”夜泽嗅出点别样味道。
顾渊没否认:“承了她的情，如今她要找一样东西，我得助她。”末了又补一句，“她有名字。”
“报恩啊~~~~~”夜泽百转千回道，被顾渊看了一眼后正经道，“完全没有问题，你说什么我都听。”
顾渊沉默，手上灵力凝球抛给夜泽:“方才有劳相助。”
夜泽一边说着客气了不是一边大方收下。
顾渊看着他道:“关于我，你可有要问的？”
夜泽摆手:“完全没有。”想了想真诚道，“就是，能不能别老盯着我看，您帅得我很有压力。”
“………………”顾渊直接关门送客。
照那慕世先前的说辞，今日在容府设了宴，于是一早夜泽便领着顾渊去了容府。慕世见了顾渊也免不了一番介绍，于是顾渊和夜泽木菩心就都成了同门师兄妹。
“木姑娘怎么没来？”慕世问道。
夜泽一把搂过他肩膀:“她今天有事儿，哎，女人家，小脾气多，晚点再回去哄她。今天先把我大哥接待好，别让做兄弟的没面子啊！”
慕世笑着称那是自然，引着他们二人入了宴席。
来时夜泽曾给顾渊交代过，容府主人容德曾是岩安国的大将军，立下无数显赫战功，几年前驻守晋阳时妻儿被反贼胁迫，双双殆于城墙之下，死在他的眼前。容德悲痛欲绝，摘冠还乡，这慕世也是几年前流浪到晋阳的，听闻是与那薄命孩子容奕长得有几分相像，便被容德收作了义子。
“他对这慕世宠爱得很，在府里说一不二，看看这阵仗。”夜泽传音道。顾渊望去，这后院蓄了方宽阔池水，池中木筏飘摇，乐官坐于期间吹笙抚琴，丝竹声声不绝于耳。亭台林立，种满了时令花木，几名舞姬已是翩翩起舞，婀娜多姿万千风情，还有几个穿着富贵的公子哥已经在一旁侯着了，想来应该是叫来陪宴的。
夜泽显然与他们相识，一一为顾渊简单介绍后便依次落了座。
顾渊坐定后一看，入目便是一整只肥硕烧鸡。
见顾渊凝视着那只鸡，慕世在他旁边提醒道:“素问顾兄好食此物，我让厨子特意去市集挑了一早上，虽是俗物，但处理也颇废了些功夫，腹中埋了不少药石，向来对顾兄多有益处。”
“………………有劳费心。”顾渊道。
侧身，便见夜泽一脸献宝地望着他。
顾渊冷漠回头，夜泽很是失落。
宴席上除了烧鸡倒还有不少珍馐，但四海八荒内什么美味顾渊没尝过，本就兴致缺缺，现如今也不必吃东西来养体力，筷子动得少酒倒饮得多。
这边把酒言欢，下人们多数都来伺候了。木菩心躲在假山后，等到一队婢女端着酒食过去后才从旁边绕出，手中寻引盘胡乱转个不停，木菩心看不透其中缘由，拍了几下还不见好，便又收了起来，依着先前的印象往小院去了。
那小院中只有一间屋子，上着把大锁。木菩心念了个诀穿门而入，此处显然是间书房，墨香气浓，墙上挂满了字画。
一面雕龙画凤玉屏风立在书架旁边，木菩心放缓脚步走过去，抬头呼吸便是一滞。
那面墙上只挂了一幅古朴画卷，描山汇海，气势磅礴。
锦绣江山图！
果然在此！
木菩心难压心中激动，颤着手抚上那画卷一角，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这画……不对！
“后山原有几个温泉眼，前年家父将其买了下来，又扩了院子，造成了一处温泉，移了许多药材种在旁边，慕世身体素差，那温泉原是——”一群人谈笑着过来，慕世声音由远及近，到了院外戛然而止。
顾渊随着慕世的眼光望向书房，眼睫微颤。那慕世轻笑一声:“对了，我在书房里藏了几幅名家古迹，附庸风雅，既然都到了这儿，不如请几位也来鉴赏一番。”说着脚下就拐了弯。
顾渊看着他突然开口:“容公子，其他几位已经在温泉边等久了，不如改日再来赏画。”
慕世脚步不停，一边开锁一边道:“来都来了，还是看看罢。”说完便推开了门。
顾渊凝着眉，紧跟着进了门。
木菩心捏着隐身诀，待慕世进屋便有意离开，脚没踏出两步便又让人拦了去路。
顾渊往门边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朝另一边侧了侧身。待到那阵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完全消失，他才进门。
慕世在屋里转了一圈，从书架上拿出几幅卷轴，笑着一一展开介绍，皆是从古至今的名人大家。顾渊并不十分懂人间的大师，只在听到个飞升的画师名字后抬了下眼。
假的。
“顾兄以为如何？”慕世笑眯眯地问。
“顾渊愚钝，并不通字画。”顾渊道。
慕世又把头转向夜泽，夜泽连连摆手:“别看我，我他妈认字都费劲。”
慕世便笑着摇头，让人收了画:“仙家出世，倒是我愚钝了。既然如此，还是去泡温泉吧。”
离开时，顾渊只觉得有一道目光凝在自己背上久久不散。他给夜泽传音:“菩心在这儿。”
“我看到了，不然你以为我刚刚为什么在门外杵那么久？”夜泽一边眉飞色舞地和慕世说这话，一边回他。
“我不知菩心在找什么东西，但想来不会太普通。这慕世非人还身怀仙气，我却看不透他的真身。”顾渊又道。
“我也看不透这人什么来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滞留晋阳许久？”夜泽看了他一眼。
“…………我没有兴趣揣测你的想法。”顾渊眸光微闪，“你若这么喜欢杠，不如让东宸领你去做那百煞神将，手下众多，想来总有愿意听你废话的。”
夜泽脚下一顿，慕世问道:“怎么了？”
夜泽摆摆手，笑说没事，刚才聊到哪儿了？
“哎哟开个玩笑嘛，你不喜欢我不说了还不成吗？”夜泽认错积极，“你有没有觉得这慕世身上总有一股墨汁味儿？”
顾渊看着几乎要黏在慕世身上的夜泽，沉吟半晌，才回道:“我……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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