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成蝶

1.

那时我在上初中，与一个笔友因误会绝交，心情很是低迷。年轻时候的人向来任性，宁愿独自伤怀，也不肯轻易低头。我似乎将这种年轻表现得淋漓尽致，也因此，与那个书信来往近一年的笔友，就那么彻底断了联系。

当时的我没有什么缘来则聚缘尽则散的觉悟，低迷得成绩一落千丈，只能垫底。索性，也不管这些，破罐子破摔成为一个让老师头疼的顽固分子。开始穿男生的校服，学着抽烟，甚至晚上宿舍关灯后，避开宿管阿姨，和一群男生翻墙上网。

其实网吧好玩吗？我想说一点都不好玩，独特的气味就让人避之不及。我不知为何，仍旧在深夜一次次的翻墙去网吧，像是饮鸩止渴。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可真无聊。

转眼到了初二下学期，班主任屡次找我谈话未果后，把我安排成班长谢轩的同桌。也是由于我有一个在学校做教导主任的舅舅，班主任才对我诸多照顾。我很是不屑，反抗得也特别激烈，冲去舅舅办公室理论，也没用，所有人都让我和谢轩成为同桌，并且谢轩还负责督促我学习。

或许有人会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可人有时候不就是爱作吗？不作的人生，其实会少很多乐趣。虽然这乐趣只是旁人眼中的乐趣，但是至少娱人了，也算有价值。

无可奈何的我成为了谢轩的同桌，作为一个不那么容易认命的人，我又开始摩拳擦掌想办法为难谢轩，让他知难而退。

成为谢轩同桌的第一天，我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我把他的书藏了起来，想让他不能好好上课。我以为，作为一个总是全校第一的好学生，应该最看中的就是书。

结果竟然对他没用，老师说一句他就记一句，一整天下来，他听得似乎更加认真，笔记写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让我没有体验到一点耍人的乐趣，反而像是我在帮助他学习。

我怏怏的想把书还给他，又不甘心，就用力把书甩在了他的身上。

一整天没吱声的他，显得有点狼狈，他却很平静的望着我说：“李可儿，你怎么这么幼稚呢？”

那一瞬的触动，我至今还记得，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鄙夷和讽刺，语气也相当的和风细雨，却让我觉得他像是天上的神，而我是地上的一只蝼蚁。一种深深的自卑压得我喘不过气，想恼羞成怒，竟然觉得无力，只能呆愣愣的看着他收好书，慢慢走出教室。

2.

那之后，我从低迷转移成一种生无可恋的绝望。也不翻墙上网，也不看课外书，也不逃课，每天准时到教室，准时睡觉。只是，老师讲的内容，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像是行尸走肉。

周末一回到家就蒙头大睡，爸妈只当我学习太辛苦，尽心为我准备各式美味。我吃得囫囵吞枣，不再如往常一样，在餐桌上指责肉不够细嫩、青菜太老、米饭太软等等，爸妈也只当我长大了懂事了。

似乎是初夏的一日，朝读自习课，我趴在桌子上萎靡不振，两眼失焦。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突然我听到了这句诗，也不懂，只觉得耳熟好听。抬头就看到谢轩在一片光中，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读。

我坐了起来，开始第一次认真的看他。寸头、小耳朵，侧脸线条还不错，眉毛像是柳叶眉，嘴巴似乎也好看。

“你听懂了李商隐的无题吗？”他突然侧过头，对着我说。

果然是好看的柳叶眉，男孩子长柳叶眉竟然一点都不娘气，有趣。我大约还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可儿，你听懂了吗？”他神色未变，又问我。

“啊，你在说什么？”我才回过神来，却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

“无题，李商隐。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你听懂了吗？”他非常耐心的对着我说了整首诗。

“这个啊，我们现在还学诗啊，我不懂。”

“不懂？不懂你怎么那么聚精会神？”谢轩笑了起来，看得我也想跟着笑，又觉得不对，就默默的低下头。

“那个，额，李可儿，你不会生气了吧，我没有说你的意思。”谢轩看我不作声，又解释道。

“没，没，没，我就是觉得这诗好听。”

谢轩又嘟哝了句什么，可惜我没听清。很久以后，在我的威逼利诱下他才坦白，他说的是：“也算没浪费我反复读了几个月。”

3.

那天，谢轩在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中，对我讲了无题，讲了春蚕，讲了破茧成蝶的美丽。

无题他怎么讲的我不记得了，破茧成蝶却记得很清楚。

一只毛毛虫，活得很无忧无虑，冬天来了，它被关在了茧里，它挣扎着，却怎么也出不去，它就放弃了，萎靡了，后来它就死在了茧里。它不知道的是，旁边有一只同样被关在茧里的毛毛虫，在春天来临的时刻，挣扎着，蜕变成了蝴蝶，飞向了花海，飞向了远方。

这个故事，让我看到了自己，仿佛自己就是被关在茧里的毛毛虫，而我也放弃了挣扎，即将走向死亡。听着他轻缓的说完故事，我突然就不想那么自甘堕落了，我甚至想成为像他一样可以出口成章的人。

我没有主动积极的学习，只是上课认真了起来。谢轩倒是常常趁我下课不在座位上，把他的笔记放在我的桌子里。

慢慢的，我们有了一个秘密，他用笔记指导我学习，我在晚上挑灯夜战，争取尽快把笔记还给他。

刚开始，我要近一个礼拜才能还笔记给他，一年后的初夏，我开始能在第二天把笔记还给他，甚至开始不需要他的笔记。

我们仍旧是同桌，我开始可以与他讨论函数、抛物线、细胞、化学公式、电路组成等等。虽然他依然能常常让我哑口无言，但是我不再是听不懂的一脸茫然。

初三下学期，我们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中考，考试越来越靠近，我却越来越害怕。

我害怕成为一个看不到未来独自在蚕茧里挣扎的虫，我害怕谢轩鱼跃龙门，一飞冲天，我害怕自己又成为那个自甘堕落的人。

不知谢轩是不是觉察到我的不安，有一天，一个男同学问他考哪个学校时，他若有似无的用余光扫了我一下，然后说：“我直接升本校的高中部，我爸说学校的高中部没那么差！”

听到他的回答后，我高兴得想去办公室找他爸爸说感谢。事实上，后来我确实这么干了。那天，风和日丽，阳光灿烂，我拿着一包洽洽瓜子，走在校道上，谢轩的爸爸迎面而来。

我看着他立马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谢老师，谢谢您！”

说完就兴高采烈的跑走了，完全忘记初一时我是多么惧怕上他的数学课。

4.

高中，顺理成章的谢轩仍旧是我的同桌，我们一起升了高中部，并且他也选了文科。

虽然高中的学习依然紧张有序，但生活氛围变得尤其春光灿烂。

我这种愣头青也常常能看到，在林荫道上手拉手的小情侣。第一次撞见，觉得难为情，还对谢轩提起，谢轩竟笑我大惊小怪。

再之后，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赌气，遇到情侣，我也能非常淡定的走自己的路。

我以为这些都不能影响到我和谢轩的携手共进，可是我竟然收到了情书，转交给谢轩的情书。

收到女同学让我帮忙转交情书的请求，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最喜欢的芭比娃娃要被人抢走，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

我拿着情书想扔进女厕所，又不忍心。只能很不是滋味的趁谢轩不在时，夹在他的书本里，也不提起，希望他看不到。

也不知是谢轩没看到，还是谢轩对那些女同学无感。一直到高二下学习，都是风平浪静。

让我想不到的是，竟然有那么大胆又执着的女生。

课间，我和谢轩正在讨论鸦片战争的历史意义，一个女生突然从外面冲进我们班，拉着谢轩，大声说：“谢轩，我喜欢你，能让我做你女朋友吗？”

那个女生说得认真又谨慎，我却看得胆战心惊。

我眼巴巴的，又忐忑不安的看着谢轩。

隔了一会儿，谢轩很是平静的问：“你喜欢我什么？”

那女生立马答话：“喜欢你的全部！”

谢轩就突然笑了，我至今不知他为什么笑，问他，他也不说，让我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可气。

他一边笑，一边说：“可是我不喜欢你，你好好学习，别把时间浪费在喜欢我这种无聊的事上。”

那个女生很落寞的走了，我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可我低估了那个女生对谢轩的执着。

5.

我在女生宿舍被那个女生围堵了，她说：“听说你跟谢轩关系很好，那你想办法让谢轩喜欢上我，不然有你好看。”

放完狠话，她就带着一群人走了。

老实说，那一刻我内心深处的小恶魔瞬间苏醒，整个人张牙舞爪，想要和她大干一场。可惜她走得快，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呆立。

回到教室我就当笑话说给谢轩听，还连连感叹没能大显身手。

谢轩却一本正经的告诫我：“这事儿我自己解决，李可儿，你现在是高中生，你要上好大学，前程似锦，别打架闹事，别忘了你说你是要破茧成蝶的！”

谢轩就是厉害，他一句话就让我偃旗息鼓。

不知是不是谢轩自己处理了，后来那个女生虽然每次看到我都一副怨念深深的样子，但确实没再找过我。

高三上学期的冬天，冷得让人咂舌。谢轩不知怎么突然病了，高烧不退，在家修养。

他不在，我也惨了，那个女生在晚上把我堵在女生宿舍的厕所。

她说：“你是不是喜欢谢轩，哼，我得不到的，你凭什么，你那里比我好！”

也不等我还嘴，她带着一群人就把我揍了一顿。我记不清那种痛感，只是在不停的想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谢轩。

就在疼得感觉要死掉的那一刻，我突然非常害怕再也见不到谢轩，怕来不及，想要抱抱他。

后来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只是听说一个同学发现我躺在厕所，把我送进了医院。

第二天，谢轩还发着烧就到医院看我。

他说：“李可儿，你个傻子，你不是会抽烟、会翻墙的吗？你怎么那么怂！”

他很激动，断断续续说了些话，还有点语无伦次。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他像个真真切切的人，而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神。

我看着他，讷讷的说：“我大概喜欢你，好像还挺喜欢的！”

也不知是我爸妈正好不在，还是他确实情不自禁。

他竟然抱着我鼻青眼肿的脸，狠狠的吻我的唇。

6.

心照不宣的，我们谈起了恋爱。那个女生我再也没见到过，听说她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就转校了。我没问谢轩，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而逝，只希望她不要带着恨而活。

刚开始我们是地下恋，仅限于趁老师不注意，在课桌下手牵手听讲。亦或者，偶尔学着一些情侣，在林荫道手牵手散个步。

其他的，没什么变化，一起吃饭一起学习，只是他帮我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对我的事情也越来越清楚，他算清我的例假，提前从家里用保温杯给我准备红糖水，其实我的肚子从来不会疼，只是每一次，我都心满意足的喝完他准备的红糖水，舍不得浪费一滴。

偶尔透过光，看着他，我甚至会放肆的想：遇到你，余生都是你。

想得发笑，他问，我又不说，神经兮兮。

高考前，我不再害怕，我像一只拼命挣扎着的毛毛虫，用尽全力的学习，背单词、背公式、背诗词，看懂各地的天气变化，知道各地的历史典故，熟悉国家的政策变动，似乎成为了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才女。

模拟考的分数也越来越靠近谢轩，他说他以后要成为像易中天一样厉害的人，博古通今。

我深知自己不会有那么深厚的底蕴，却也开始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我想成为一个作家，一个能写出让人有共鸣的文字的作家。

我们选择了同一个城市的大学，两所学校隔得很近，他学古汉语，我学新闻学。

专业不同，也常常能有共鸣。似乎很多知识都能融会贯通，常常听他说诗词背后的故事，会让我文思泉涌。

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大约就是能遇到他。

而我最大的幸福，一定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他说我如今确实是漂亮的蝴蝶，可站在他的身侧，我觉得永远都需要挣扎，挣扎着一次次破茧而出。没有自卑和怯弱，只是因为喜欢他，我想成为更好的自己。

或许，你们觉得辛苦，我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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