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感觉像条安静的松狮,才最符合它的称谓,其余晴天都是道貌岸然,更像是一个张罗的菜市场,飘过来各种各样如同监狱的味道。来自天南海北的每一个人经过这里,丢下自己的味道,然后这些味道脱下衣服睡在这里。不知羞耻的让人忘记这本是一条古老的街道。
六月的夏天,天气像四五岁的小女孩,来不及的翻脸和撒泼。闷热的气息和大雨,突如其来。
隔壁钟鼓楼的钟声在每天傍晚的五点会准时敲响,像医院护士按时嘱咐你吃药,不要错过傍晚的云彩,人群和晚安。
老壳看了看手中的那个信封,米黄色的,上面有茉莉花的味道,整个味道均匀的遍布在上面,不显得强硬;纸也是好纸,温柔的纸,摸在手里打滑,像涂了滑石粉一样,丝丝凉凉的触感从纸皮的毛孔缝隙中舔着手掌,化作了一头可爱的猫。仔细想一想,猫也有橘猫,大意上都是相近的。
能够拥有这份文艺的气质,和携带着猫一样温暖信纸的女子,肯定是万分独特的。是那种拥着阳光端上咖啡滔滔不绝,眼睛里泛滥着咖啡表层一样亮的光,然后和微风细雨诉说,让人心旷神怡,心情美好。
书应该也是读了很多的,要不然怎么会夹在书店最后一排呢?那里靠近窗户,下雨天都比较冷,灯光也遍及不到。书店里放的书桌离那里很远,上面摆着的花,香味也只是围着一个小小的圈。往最后一排去的人,要么是把前排书都读完的,要么就是小孩子心里去窥探的,不管出于哪一种,放在女孩子身上都会让人觉得开心。
钟声又敲了一遍,这个下午他选择这条长街的咖啡馆里,他姿势坐的很挺拔,整个人恨不得把脊梁从躯干中抽出来似得,仔细呼吸最上方的空气。他认真打量每个来来往往的女孩,看到有几个美的,时尚的,浓装艳抹。老壳默念这也不错,沾点时尚的沫影会显得有味道;看到有几个简单素雅的,他也是那种喜欢,默念这样的好,不落俗套。
老壳像是个世界小姐的评委,用最观赏性的态度去评价,但他的心里很明确这些人都和自己没关系,这些女孩子的美丽常常像天空中的云,可是它们在天上,而自己在地上。
等的女孩叫秋子,是一个很神秘的女子,神秘到老壳已经在心里悄悄种下欢喜,却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老壳曾经在拿到那个米黄色的信封之后联系过她,信里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秋子的字那么小巧,蝇头小楷,在这个季节里真的像一只只苍蝇一样,爬在老壳的心上,痒痒的。
老壳添加女孩为好友,头像是一片枯黄的树叶,树叶尽头是金色的阳光,老壳特意放大看的很仔细。老壳很少和女孩子主动聊天,面对秋子他表现了意料之中的紧张和兴奋,他穿出毛衣的手轻轻点了几下手机屏幕,像是在点平静的湖水面。
“你好,我是拿到你信封的那个人,可以认识一下吗?”
对方没有回复,老壳在像等待老婆分娩一样煎熬了几分钟之后,对方终于发来了消息。
“好的,我们找个时间见面说吧!”
这样的话让老壳有点呆,这女孩这么直接,有点老手的感觉,老壳自己想了半天,可能人家心里也激动,只不过是碍于小女孩的心事不好表现出来。
老壳向秋子要过几次照片,但她都回绝了,老壳内心很疑惑,既然迟早要见面,为什么不能以照片相赠呢!
老壳进秋子的朋友圈想看看有没有照片,可是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如同一个刚刚申请的账号。
夕阳似天火,街道的店铺的灯光亮了起来,像被插了眼的城堡,风也细微,枫树如同长了腿一样往前走,走到这个季节寂寞的人心里。
老壳没有进店,选了靠近街边的桌子,因为这里可以看见人烟,可以看见晚霞,这有点像电影中的场景,明媚人的眸子,这就很舒服。老壳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晚风像一勺糖灌进杯子里,碰到舌头会有冰凉香甜的感觉。
老壳又看了看手机,没有任何消息。老壳并没有感觉气恼,美好的情感来临前都需要时间的酝酿,这样才会更醉人。
上次老壳吃完饭读书的瘾上来,沿着街道走,一直走到市里的老书店。老壳一直把逛书店当做会老情人,虽然老壳并没有什么老情人,但是这样意想不到的邂逅更能体会到吃腥的滋味。秋子也到书店,只不过是早老壳先到,擦了一个小时肩过去,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老壳到书店不喜欢围着前面的书排看,那里都被城市里闲暇的人翻出皮肉了,甚至出了老茧,闻上去都是胭脂,白菜,铜臭,烂银,书卷味什么的早都被翻到哪里睡大觉了。后排的书像老花猫爱去的旧沙发,那里灯光暗,趣味多,好看的书也多,颜如玉和黄金屋也多。
老壳随手翻看,在一本纳博科夫的《说吧!记忆》中,看到了秋子夹在里面的米黄色信封。初见时,那信封就像一个穿着黄裙子的美丽姑娘躺在书籍里,淡淡的茉莉花香,简直美好极了。
信封的信用的是纯白色的信纸,这才是文艺人的挚爱,没有过多的花哨,简简单单,跟老壳喜欢的女孩子一样。秋子留下的信里只留下一段短短的话语和一个微信联系方式。
“感谢有趣的你读到这封信,能选择最后一排书柜,说明我们很有缘,请联系我,让我买你的美好故事。”
老壳眼睛一亮,脑袋里像塞进了一百条彩色花裙,简直不能正常思考。大家都很有趣,有趣的你正如有趣的我一样。
以老壳这样生活被寂寞占据的人,脑袋又全被小说里幻真的情节诱惑着,就像第一次探出洞的小狐狸,所以自然而然也没考虑过这封信的真假。一封无厘头的信正好撞上了一个傻二傻二的老壳。
某个闲暇的中午,老壳本想约秋子吃饭,因为秋子那段时间工作忙就不了了之了。但她寄了一本书给老壳,马尔克斯的《巨翅老人》,那是一本有趣的短篇小说,讲的是贝拉约一家收留一个被认为是天使的长着翅膀的老人一直到其离开这段时间内的故事。虽然老壳已经读过这本书,但因为是秋子送的,老壳还是把它放在了自己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天渐渐黑了下来,穿梭的人影被路灯照的有点飘渺。女孩慢慢变少,赶往了不同的地方,老壳在想她一定有事耽搁,可能是某一个繁忙的工作,俗世的人情。隔着前面的板桥,有个女孩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像是在等人,老壳放下手中的咖啡,猛地站起来。那个女孩不是秋子,因为她等来了要等的人,两个人手挽着手离开板桥,进了咖啡馆,经过老壳身边的时候像沉闷的大山一样透不过呼吸。
当老壳在书店发现秋子的书信,斑驳的夜晚一家老书店,后来又添加上秋子,以为秋子和自己在一个城市,可能还离的很近,没准几条街的距离,后来经过聊天才发现,秋子并不是这个城市的,只是暂时呆几个月,还会走的。这感觉就像一个美丽的天仙落到脚边,温柔了几日,心都快酥裂了,最后天仙说要走了。这很让人痛苦,比这种邂逅没发生还要让人难受。
本来今天晚上老壳还有一个策划要做,为了这个名不副实的约会,他请了假到这里。老壳的生活很简单,大学毕业以后进入一家自媒体公司实习,看的书多做事认真,后来他留下来了。忙碌的生活和物质化公式一样的环境,让他的生活除了工作,已经品不出一点有趣的味道。像一口大锅一样,把不同颜色的人放进去生存,在里面浮沉,嘴里的味道,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别人活跃过的洗澡水。
工作之外的老壳还是保留了看书的习惯,这俨然已经成了他的一件怀旧外套,让他温暖。对于爱情,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周围的女孩子生活模式与他并不划等号,他适应不了她们的想法,总是擦肩而过,也总是留不下记忆。
所以秋子的出现,像一块甜甜圈完全套住了老壳的心,而且越套越甜。他想如果真是这样一个有趣气质华的女孩子与自己发生碰撞,那他的生活也会发生改变。
天色已经从黄昏完全暗了下来,老壳低头看了看手机,已经七点了,就在他认为这次相遇要画句点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消息是秋子发来的:
“我迷路了,困在你发给我坐标定位点的附近。”
老壳赶紧打了电话过去,你在那里等着,我这就过去找你。
老壳看到秋子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街边店铺的石板地上,高高的衣领遮住她的嘴唇,整个人紧缩在一起抵御晚风。秋子回头看这个陌生的男人,慢慢站起来,露出微笑。
他们是并肩走着回咖啡馆的,路边的灯光亮着,衬托出他们的身影,慢慢拉长,人群很浓,一直到灯光昏暗的咖啡馆门口。
秋子长得很普通,单眼皮,眼睛像两片叶子紧紧贴在脸上。头发打成一个结像秋天的果实在后脑,迎着咖啡馆头顶打下来的灯光忽亮忽暗。
咖啡的香味让人迷离,至少老壳就迷离。他不敢仔细的关注着秋子的眼睛,只能像一盏摇摆的灯光一瞬间扫到秋子的脸上,然后又走开。秋子的表情全都映在老壳的眼睛里,扯也扯不开,牢牢的吸住。
“这里的环境很好。”
“还不错,适合聊天。”
“你真的来赴约,没觉得这是个骗局吗?”秋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就灭了。
“没想那么多,看到你的信,让我觉得很有趣,能用书店最后一排骗我,也值得骗。”老壳笑起来更像电影中那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人来人往的咖啡馆,驻扎都不会太久,就像流水一样冲过。
他们真的见面了,至少在老壳的心里,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看见她的脸,和她说了话,还与她面对面喝了咖啡。
人是一个优雅的人,穿的衣服很有品位,文艺的女青年;喝咖啡的姿势有点像孤独的柳树,眼睛里好像写满了伤感的诗句。她说话动作很小,声音像带着回音一样进入你的耳朵里。无话可说,那样很舒服。
晚上回去的时候,秋子没有在线,老壳还是发了一个信息过去——“晚安,今天聊得很愉快。”这消息有种石沉大海的归属感,在大海那种广阔无垠下,蹦出的浪花并不显眼。
分别后的那个星期是一个美好的星期,天气也没有气象台说的那么炎热,空气很好,不至于甜蜜,倒也可吸入肺。
老壳和秋子每天都会见面,可能是在咖啡厅,也可能是在关于那封信的书店。如果是聊天,咖啡厅就显得更有话说,如果是读书,书店里两人都闭口不言,等到出门再相吐甚欢。
这种有情调的约定,像毛毛虫的眼睛,老壳只是在书里和虚假的电影里见到过。有时候安静地躺在床上细嗅,会有种从大脑里穿出的幸福感,然后像空气清新剂一样芬芳了老壳内心的整个世界。
人类在关于恋爱未满之前的相处,会比恋爱更多一种期待感。这种期待感让彼此保持距离,然而这种距离也会增强期待值。
开始聊天的那几日,秋子好像很能掌握这个度,不深度去细探,至于生活工作都没有提及。只是就着一杯香郁的咖啡,谈论读书的很多故事。秋子常常用那张粉饰淡妆的脸,还有飞起的绯红去注视着老壳,看他喝咖啡的样子,有时还会给他递上一张餐巾纸,手掌上的温度透过纤维传递到老壳的手上,也是淡淡的茉莉花味道,仿佛她就生在茉莉花树上一样,老壳痴幻的想。
秋子的表情常常很淡的荷花一样的颜色,这种淡不属于冷漠和距离感,更仿佛是患了病的无力感,常常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是爬在桌边看着老壳和风景。她那双分的很开的熊猫肤色眼瞳,十分闲适地一边上下打量着老壳,一边又小心避开他的眼睛。常常一边说着话,一边靠在桌边玩弄那一杯搅浑的咖啡,一边又不时起身环顾四周。
只有在聊到文学读书和写作的时候,秋子才会有花开的感觉,聚精会神。那双仿佛没了电的眼睛又重新焕发光彩,从中伸出一只小巧的手,上面写着满满的故事。
如果是当作家,秋子应该会是一个优秀的作家。
他们相谈甚欢,常常一拍即合,思想与话语总能广路相逢,就像两条从南北极来的行星,穿过地核挽在一起。
某一天,天气真像气象报告员预报的那样晴朗,秋子发信息给老壳,让他来自己家里一趟,水管裂了,流了满屋子的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希望他能来救救急。
接到消息的时候老壳正在吃饭,这种恰逢其时的喜悦有点蜜甜的香味,特别适合下饭。老壳深深喘一口气,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像个阅宠万千的诗人,准备带一本诗集去幽会某个姹紫嫣红的女人。
老壳在房间里兜兜转转半天,一开始套上一件灰色的西装,打上了领带,看上去精气神昂扬,年轻了很多。可是喝了一杯茶冷静片刻后,他又觉得这种穿着打扮去帮别人修水管实在有点滑稽。他摇了摇头,脱下换了一件普通的夹克,走时把爱抽的烟留在书桌上,陪着窗台的阳光。
秋子的房间是租的,她并不是这个城市的人,只能交了金钱换个栖身之所。房间的客厅很干净,老壳把鞋拖了留在门边,脚步忽高忽低的向前走。墙边有一张浅红色的沙发,那沙发有个深凹下去的形状,像倒过来掏空的龟壳,看到这,老壳顿时觉得浑身的劲都从脊骨里抽出来,跑的一干二净。
阳光透进来,地上的橘猫像火烧一样发亮,然后两只眼睛如同慢慢远去的两片叶子,逐渐看不清楚。
“听你说你的水管坏了,我立马赶过来了。”
“嗯,厨房里的,我认识的男生少,想不出还能找谁。”
“哦,没事,我去看看。”
说完老壳就挎着他一路带来的石灰色工具包进了厨房。
厨房里果真是一片大海汪洋,水滴缠绵不休的依赖在水管破裂的缝隙中,形成水柱。地面上积的水都可以做游泳池,至于下水道的通口,早就不见了踪影。
老壳回头看秋子,无奈的脸上挂着苹果红,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照的。
“这该要换一截新水管,你先把水闸关了,然后从网上外卖一截新水管送过来。”
秋子似懂非懂地拿纸记着,老壳看见那张纸,还是米黄色的,被阳光一照,仿佛隔着黄色玻璃片。
整个下午,太阳在走,客厅里的大钟在走。老壳和秋子忙里忙外,尤其是秋子,大厅里踏满了湿漉漉的脚印,像沙洲上的麋鹿印记。
换完管子,他们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休息,秋子的脸也像那头橘猫一样柔软,看着老壳。
“跟你聊天,我以为你只会看书,没想到你修水管也很擅长。”
老壳笑了一下,一个人住,我也裂过水管,所以学过这个。
老壳呆了一会,问秋子厕所在哪里,秋子指着最里面自己的房间说,只有那一个厕所。老壳轻轻的走进去,整个房间像少女的胴体,静悄悄的茉莉花香,整洁的像搬到太阳底下晒过。厕所显得很狭小,马桶正对着门, 一块淡红色的罩布羞涩地盖在马桶盖上 ,地板和墙壁都是白色的瓷砖,镜子里老壳的脸像一张大大的海报画。
老壳边甩着手上的水滴边走进客厅,秋子正仰着脸晒太阳。
“你的房间里很多书,都看过吗?”
“看过了,我喜欢看书,一个人也没有其他爱好。”
“关于那封信,你似乎还没有回答我。”
“没什么回答的,我们不是认识了吗?通过一封信认识一个人。”秋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是干什么的?”老壳问秋子。
“写稿子,写小说。”秋子说。
写小说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尤其是女生。老壳问秋子写过什么小说,秋子摇了摇头说,正在写第一部。老壳又问她能不能给自己看看,秋子果断的拒绝了,刚起步,没什么好看的。
老壳又问,小说里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秋子用手一圈圈缠着自己的头发说,还不知道,看怎么发生。
临近晚上,老壳留在秋子家里吃饭,搬出一张玻璃桌子,两个人在厨房里烧了四个菜,两荤一素,还有一份汤。老壳不会烧菜,都是秋子一个人的功劳,满满的香味一上桌,老壳觉得饥饿感要从从胃里窜出来。可乐的气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端,中间仿佛隔着河。他们隔着深深的河水,互相张望,他说我要过河;她说,你过就行。
这次意外的修水管行动,让老壳体会到仿佛家庭一样的满足感。
关于老壳,他与秋子在一起聊天总是很轻松,因为秋子能把关系卡在一个口子上,牢牢掌握这个度。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们在一起了,在他们认识两个星期以后,他们确定关系,成为了一对情侣。
在一起的事是秋子主动提的,很云淡风轻,就像在菜市场买一株刚刚装上秤的小葱。秋子眨着眼睛看老壳,就像在看一头困在深井里的羔羊。
“你会拒绝我吗?”秋子问。
老壳愣了一会,然后猛地抬头说,我们在一起吧!
成为情侣这种事情让老壳很无所适从,换了一种关系,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有时候他更想做一个好朋友,很多东西在情侣没有好友稳固。在这一点上,小孩子永远比大人做的好。
但幸好依然有秋子在。秋子好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爱情女子,又像是划船突然越进激流之中。
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约会,又是一个晚上,路灯还是排成一排,成了观众。老壳站在秋子的楼下等她,秋子穿着一件印花布连衣裙,裙摆像琉璃帘子一样散着,一跳一跳的,像被绳子吊起来的蝌蚪。老壳从来没见过穿的这么好看的秋子,袖子短短的,整个上身紧紧的裹住,露出秋子像用笔描出来的曲线。迈着踢踏舞一样的步伐从楼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粉红色的皮包。
秋子自然地挽住老壳的手臂,像抱住一颗大树,枝蔓紧紧裹住。秋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老壳,我们走吧!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们骑着一辆古老的单车,穿过茂密的人群和华灯初上的街道,风从老壳的脸上飘过后被拍散划在秋子的额头。
秋子那越来越轻的手从身后轻轻缠住老壳,搂着他的腰,老壳的车头在那一瞬间晃了一下,脸上的温度如同点燃的火山一样喷薄而出。
他们把车停在一家城堡一样的甜品店前,楼房很高,每一层都亮着。秋子从包里掏出一张很大的纸,上面写满了字,画满了图,有点像新景区开门时送的一份景区介绍。
秋子指了指眼前,就是这里了,这是我们的第一站。
甜品店里放射出很温暖的灯光轻扬的音乐,沐浴的感觉,两个人并肩往里走,走出了结婚的感觉,老壳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里角度很好,可以看见店外街道的风景,成排的路灯和香樟树,还有被碾碎撒下的月光。
迎着灯光,秋子的脸像一张被视线腐蚀的虚影。
在恋爱的角度上,老壳是个新人,他不懂得爱情里面的规则,这种不明说,却明求的规则,所以他也很自觉的不去触碰所谓爱情这回事。但是此刻明明白白发生的,还有香味和甜点,美丽的音乐与姑娘的场景,的的确确告诉他是恋爱了。
好在这一切被秋子安排的很到位,她像是爱情里最伟大的指挥家,有时候老壳甚至觉得,她很熟练掌握着关于爱情里每一步的步骤,起点,升华,高潮,或许还会有落幕。
老壳晃了晃脑袋,像喝醉酒的犀牛一样,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吐出莫名其妙的话。
他们吃的很开心,不用太饱,欢愉已经让人体会不到恋爱之外的任何一种快感,享受恋爱的美妙时,其余一切的活动都只是陪衬。
结束时站在门外,秋子又拿出那张纸,密密麻麻的纸,老壳无奈且好奇的眼神,轻轻问一句,下一站去哪?
“深夜电影”。
好,他们就这样看了一整夜的电影,电影院里常常有那种可以看一晚上的电影,交上合理的钱,带上足够的人,往昏暗的最后一排躺下。管它电影放到第几部,醒着时就看一眼,睡着就算了,最重要是可以拥抱最亲爱的人。
那一段时间他们很恩爱,很幸福,这种幸福的节奏被掌握的太理性化,有点像按照公式来一步步发展的感觉,每一步都水到渠成,然后不磨不合,不痛不痒。
这明明和电影里的不一样,老壳抽着一根烟想,但转瞬间就熄灭了这个想法,就像他果断的熄灭了他抽的那根还有一半没抽的烟。他像个演说家一样对着那个不明所以的自己说,可能都是爱读书的人,所以做事就会很有条理,很自然。
在老壳的心里,秋子是个聪明人,是个关于爱情的哲学家。她似乎能看透出爱情的本质,所以她既然选择自己,应该是爱我的。
老壳曾经问过秋子,要不要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在老壳的心里,两个人有着共同的爱好,晚上世界都安静下来,两个人就在床前一起读书,这是多么惬意美好的生活。但是这种要求被秋子拒绝了,没有给予多余的解释,只是安慰他,天气要转凉了,注意保暖。
特别有想法的人不适合在一起,就如同特别文艺的人不适合在一起。两个人太容易聊到一起去,聊的都是自己最缅怀认真的东西,所以很多时候就不算作爱,变成了兴趣和志同道合。
对于爱情,是应该多一点尊重与界限,这种界限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模糊,而是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生活。
老壳曾经问过秋子,如果你写了你的第一部小说,你会干什么?
秋子说,我会远走他乡,继续写下一部。
老壳敏锐地嗅出了其中的意思,那其实想说,那我呢?
但这是他们二人生活的一个小插曲,尽管老壳常常疑惑,为什么没有见过秋子的朋友,这与秋子常常嚷嚷老壳介绍自己的朋友给她完全相反。对于秋子的过去老壳毫不知情。
他们认识两个月以后是八月,美好的八月。
这个时候,老壳开始被家里催婚了。老壳的家里是农村,父母都在老家,老壳通过努力考上了大学,一个人来到远方打拼,因为孤独,也造就了他爱读书的习惯。
老壳告诉了家里自己和秋子的事情,这也是老壳第一次和家里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而且他们在一起了。家里很高兴,打电话让老壳把女孩的照片发过去看看,老壳的表情开始变僵,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连一张秋子的照片都没有。
从头至尾,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都是被秋子拉着走,就像是秋子牵着一个痴傻的他走每一步,顶多会有一些不痛不痒的插曲。
老壳和家里说,照片有空发,你们等等。
老壳和一个女孩谈对象的事情传遍了老家,第一次知道的时候,老壳有点生气,后来想想也没多说什么。自己已经老大不小,谈恋爱这种事情不需要大惊小怪。
后来一次吃饭的时候,老壳向秋子要过一次照片,他说,把美丽的女朋友照片放在手机里当屏保,多么幸福啊!出乎老壳意料的是,秋子说,她没有,她从来不喜欢拍照,没有手机里没有保存照片。
哪有女孩不喜欢自拍的?老壳像吃了汤圆涨了脑袋的想。
那我们现场拍一张吧!老壳对秋子说。秋子的眼睛没有笑意,好像突然少了很多东西,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照片里的秋子,仿佛不存在一样,躲过了时间和空间的联手抓捕。
晚上,老壳回到家,秋子不在线,朋友圈的东西不见了,就像一个星期以后秋子莫名的消失一样。
那天以后,他们互相都没有再联系,本来他们就很少的来往了。一个星期后,老壳起了一个大早,倒了家中的垃圾,喝了一杯咖啡,带着饱满的精神和脑袋出行,路过超市,还和那个叼烟的大爷打了一个招呼。
坐上公交,他突然想起了秋子,拿出电话打给秋子,关机了。
这是他们结束的八月,梦魇的八月。
秋子不见了,像匆匆下过的一阵雨烧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头大汗的老壳站在秋子的楼下,如同看着眼前一座大山。老壳觉得自己的鼻子里像飞进了几只虫子,闻不到味道,不能呼吸。
老壳跑到秋子的楼下,得到的唯一消息是房东告诉他,这个女孩前几天就已经搬走了。老壳不信非要进去看看,房东为他打开了房间,果然里面只剩下了雪白的墙面和几块睡着的木板。
老壳突然想起最近的秋子,从刚开始恋爱那种兴高采烈,到最后慢慢归于平静,直至几个星期之前,他们都没有再怎么见过面。
家里来了消息,问什么时候可以结婚?老壳不知该怎么应答,只是搪塞,算了还早。家里人像看出了什么,不再多问了。这件事渐渐归于平静。
老壳开始想念秋子,那种想念像夏日里的虫子爬入老壳的骨髓,从里面一点点吮吸情感的养料。他吃东西又回归于漫不经心,厨房里烧开的水壶,响了好久才发觉,上面喷薄的气体如同死去的彩虹。
老壳开始告诉自己,可能这只是一个玩笑,甚至是幻想的梦境。只是当夜晚来临,关上房间里那盏已经不那么痛的灯,梦里依旧会有秋子的影子。这些影子如同上帝派来惩罚他的,在那绸子一样柔软的梦里和他欢笑,读书,彻夜闲聊。他渐渐看不清秋子那张清秀的脸,和嘴唇上那一抹鲜艳的口红。他睁开眼,果真是刺眼的阳光。
老壳就如同丢了魂魄一样横躺在床上,满头大汗,那些汗珠像老壳一点点告诉自己的坚强的话语,慢慢滴落。
于是在很久都找不到秋子的未来,老壳总是做着这样的梦。梦里有一滩清澈的湖水,像翡翠一样宁静,老壳就这样看着水里,因为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然后秋子就从水里钻出来,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可是脸上依然带着一百分温柔的笑,看着老壳。
这也是我曾经一不小心做的梦,我小心翼翼的睡去,却依旧在梦的尽头遇到那个我们都逃不掉的人。
秋子离开了,只给老壳留下了一张匆匆拍下的照片,还有茉莉花一样的记忆。
不久后,老壳又逛到了曾经的那个书店,还是一副老派模样。由于是夜晚,里面只有很少的人。他又走向最后一排,那个扣着老壳慢慢回忆的地方。那闪闪发亮的书,还有僻静的角落,像自带悲伤的音乐。
命运总是在相同的地方,给你不一样的偶遇。老壳又在最后一排的某本书里翻到了一个信封,米黄色,茉莉花香。
上面小小的字——对不起,我的三个月男友。
老壳知道,这是秋子的字。她在相同的地方下了一个陷阱,而愚蠢的我又一次踩进去了。
很久以后,书店里出现了一本新的爱情类书籍,名字叫《我的三个月男友》。作者叫秋子,简介,一个远走他乡的女孩子。这是关于秋子和老壳的爱情书,三个月的生活,从相见到消失,事无巨细,描写的入木三分。
写的很真实,看了想落泪,像真的发生过得一样。
这一切像一场谋划好的局,从一封信,到一段难以忘怀的爱情。只是秋子是一个写作者,她刻意的谋划一场爱情,赚足经历和感受,写了一本畅销书,然后消失在老壳的世界里,一个人远走他乡。
她或许还会这样虚伪地爱上其他的人,可能遇到一个好人,也可能会遇到一个坏人,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只会越来越讨厌爱情,就像受过战争伤害的孩子,越来越害怕流离失所。
有人说,每一个优秀的作家,都有可能成为一个高智商的杀人犯。而老壳是就那个被秋子杀死过的人。杀人在一个温柔的季节里,用爱情的棺木拼凑出幸福的相框,里面只有老壳自己一张脸,从欢喜到失望至极。
那样一张愈来愈模糊的脸,慢慢被埋葬在九月枫叶飘落的秋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