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药水

一

        我跟师父在这忘情谷学艺已二十年了，师父每日练功打坐，我则每日把师父炼制的忘情药水拿给来此断情绝爱的恋人。

        跟随师父在谷中长大，虽目睹世间万般情感，但却不识其为何物，是什么样的情感，可以让两个人爱得生离死别，又是什么样的情感，让他们必须用师父的忘情药水，才能彼此形同陌路。

        我说：师父，情是什么？

        师父说：你跟我二十年，应该也目睹这世间万般的情了，如何还不明白？

        我说：请师父指教。

        师父说：情是来自一个人灵魂深处的感觉，它是无论你想与不想，都无形地存在于你脑海和心底的一种精神。深爱着你的父母和亲人，相交甚欢的知己好友，以及...

        我说：以及什么？

        师父说：以及你爱着或者爱过的人。这都是情。

        我说：情如如此珍贵，为何如此多人要来此忘情？

        师父说:情字如同你手中之剑，既可护人，也可伤人，忘情药水即是扶伤良药

        我说：师父，我手中剑术初成，是否已经拥有了情？

        师父说:待你遇到值得你手中之剑所护之人，你便是有情了。

二

        在我下山的前一晚，我又偷偷看到师父饮了他炼制的忘情药水，师父每月都会饮一次，但师父从来没有忘记我，是因为师父于我无情吗？下山时我随师父要了两样东西，能寻得真情的剑，以及能忘却真情的药。

        我遇到了一个女子，裳若云霞，面如桃花。

        我问她，你有情吗？

        她说：有情如何，无情亦如何。

        我说：你若有情，我便去了，你若无情，师父让我下山寻着无情之人，我手中之剑可护你，变得有情。

        她说：你若有钱，自然我便有情，你若无钱，我便也无情了。

        我说我无钱，只有此剑。她却转身而去，向着远处的“云雨楼”走了进去。那楼里欢声笑语，却不知他们是有情之人，还是有钱之人了。下山前师父并未和自己说过，为何有钱就会使人有情。

        我又遇到一个女子，灰衣白裳，落落大方。遭遇她时，她正被几个氓匪紧逼。我挡在女子身前，拔出手中之剑，望向身后女子，她便是师父说的我手中剑所护之人吗？氓匪尽数被击毙，女子对我非但没有感恩之意，更是对我敬而远之。

        她问我：你有情吗？

        我说：无情，但今日救了你，我便有了情，师父说我遇到一个能拔剑去守护的人，我便有情了。

        她说：可你为护一人，却伤了更多之人，此行只会变得更加无情。

        我说：师父说过，剑既可护人，又可伤人，却不曾说过何时护人，何时伤人。

        她说：情是两个人彼此的羁绊，你只知护人，终归是一意孤行，不得其解。

        我走了，走了很久，遇到了很多人，拔过很多次剑，遇到过的人，大抵都忘记了。只是不知为何胸前多了道伤疤，腰间多了半块玉佩。我的忘情药水也不见了，兴许是丢了。

三

        我回到了山上，师父依旧在练功打坐。师父见我回来，不曾欢喜，点头微笑，便自行忙碌了。

        我说：师父，我下山走了一遭，困惑良多，为何有人说钱可使人有情？

        师父说：以钱换取的非情，而是欲，情欲二字本不分离，由情生欲，理所当然。钱可换得欲，却换不得情，无情之欲，欢笑一刻也就淡了。

        我说：那为何有人说我拔剑护人，只会更加无情呢？

        师父说：你护一人而伤百人，过也。你剑术初成，却不怀爱人之心，如何变得有情。

        我说：我下山走的这一遭，遇到无数人，拔了无数次剑，之后也只护人，并未伤人，如何还是无情。

        师父说：你的忘情药呢？

        我说：不知。

        师父说：为何胸前留有伤疤，为何腰间留有玉佩？

        我说：皆不知。

        我开始和师父做一样的事情，练功打坐，以及研制忘情药水。忘情药水取自谷中一潭清澈见底的泉眼，师父每日取出一瓢，施加自身真气。

        我说：师父如何今日才教授我研制忘情药水之法？

        师父说：只因它需忘情之人才可炼制。

        我说：我本无情，如何忘情？

        师父说：你若无情，又怎的炼制成功了呢。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些许是一个月吧。脑中奇怪的紧，时而映出一个女子的画面，很是熟悉，却又识不得此人。心脉时而如同刀绞，低头却也寻不得伤口，我告诉了师父。

        师父说：你取一瓶忘情药水来饮吧，饮完便不痛了。

        我说：忘情药水既是扶伤良药，我并未受伤，如何饮得？

        师父说：你为何还不明白，你仔细想想，胸口伤疤，是否为脑中之人所档，腰下玉佩，是否是脑中之人所赠。你所带下山的忘情药水也不曾丢失，而是被你饮了，你已忘情，并非无情。

        从案上取了一瓶忘情药水，饮到口中却不觉其味，不知当真是寡淡无味还是忘记了这种味道了。

四

        我跟师父在这忘情谷学艺已二十年了，师父每日练功打坐，我则每日把师父炼制的忘情药水拿给来此断情绝爱的恋人。跟随师父在谷中长大，虽目睹世间万般情感，但却不识其为何物，是什么样的情感，可以让两个人爱得生离死别，又是什么样的情感，让他们必须用师父的忘情药水，才能彼此形同陌路。

        我说：师父，情是什么？

        ......

五

        许久之后，心脉又是如同刀绞。我似乎想起了一些东西，师父说的话，曾经饮过的忘情药水。但却始终无法想起脑中之人的摸样。

        我说：师父，取一瓶忘情药水与我饮吧。

        师父说：你可知这忘情药水如何练成？

        我说：不知。

        师父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忘情药水，它不过是一弯细泉，忘情不过是世人的痴愿。世人饮此物后，痴愿便蒙蔽了自己的内心。你我痴愿不曾涉及对方，因此不会互相忘记。

        我说：师父我懂了。

        我又一次下山了，这次背上空空的行囊。师父并没有阻拦我，他说我和他不一样，他让我带着上一瓶忘情药水前行，我拒绝了。我相信我可以找到那个让我受伤的地方，那个让我有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