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莹莹今年三十岁了,没有对象,没有工作,蜗居在H市一个二三十平米的农民房里,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悄无声息地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如果不是偶尔有外卖小哥上门送外卖,旁人还以为这是间空房子呢。
她不是故意要这么宅的,她在考研。
她不但不怎么出门,甚至都不怎么跟家人联系,也没什么人主动来联系她,尽管如此,她还是时时刻刻让手机处于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内,她离不开手机,也没办法忍受手机电量跌到百分之五十以下。
一旦不小心跌下去了,她就会感到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她与世界之间仅剩的一扇窗关上了,自己成了地球上唯一的人类。
有人也许会说,那为什么她非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考研呢,出来找个工作不好吗?哪怕一边工作一边考研也好,至少跟社会有了接触,也不会患上如此严重的手机依赖症。说起考研,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出于许莹莹自身的愿望,而是前男友的妈妈提出来的。
还记得第一次见前男友的妈妈前,许莹莹很紧张。她听过很多婆媳不和的故事,生怕自己给未来婆婆留下不好的印象,去前男友家前特意给未来婆婆买了一个上千元的精致钱包,当然未来公公也有一个。
他们是坐飞机去的前男友家所在的城市,许莹莹第一眼看到迎上来的未来婆婆就感觉后者强大的气场,优雅的烟灰色长裙,精心打理的微卷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还弄了一个简单的蝴蝶发型,就是那种在马尾最上方的中间位置掏一个洞,然后把马尾穿过去的那种。
“阿姨!”许莹莹刻意提高嗓门自觉颇为亲热地喊了一声,她其实是个很内向腼腆的人,但这时候不得不逼着自己表现得活泼一点。上了车以后,许莹莹刻意找话题跟前男友的妈妈聊天,屁股刚坐稳,许莹莹就夸道:“阿姨你的皮肤真好啊,怎么保养的?”
阿姨的皮肤确实很不错,毕竟已经五十来岁了,斑点难免有一些,但是皮肤看起来白皙透亮,颇有弹性。
她的眉毛和眼线明显是做了半永久,涂了淡淡的口红,一笑起来看着还挺和气的。两人相谈甚欢,气氛还算活跃,许莹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不久以后,许莹莹才知道其实第一眼阿姨就没看上自己,这话是阿姨亲口告诉她的,但是说话的味道完全不同,毕竟阿姨是个情商很高的人,她是这么说的。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就‘哎哟’了一声,这姑娘的脸咋这么黄?后来我私底下问了XX,如果现在我给你介绍一个本市的,有钱人家的漂亮女孩子,你愿不愿意跟她分手?他很坚决地说‘不愿意!这辈子就她了!’”
许莹莹听了这番话愣了半晌,一时间没品出来阿姨话里的意思,还是阿姨直接挑明:“你看XX对你多好,一秒都没犹豫就拒绝了。”
许莹莹傻傻地哦了一声,面上居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感动,白白浪费了阿姨的一番苦心。
前男友的妈妈是个情商很高,做事绝不愿意落人话柄的人,她心里是很不满意许莹莹的,普通家庭,普通样貌,普通学历,对自己儿子一点帮助都没有。
虽然她的儿子被她教育得自信心爆棚,处事圆滑,工作能力也很不错,但她还是不够满意,觉得自家还能更上一层楼,要做到这一点,除了自己儿子要有本事以外,若是能得到一个贤内助就更好了。
但她很聪明,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生硬地拆散两人,以免儿子埋怨自己,她有的是耐心一点一点地拆开他们,反正就是耗时间呗,向来只有女人耗不起,哪有男人耗不起的?她天天催着两人努力上进,跟儿子唠叨自己出门见同学都没面子,最后终于提出让许莹莹考个研究生,以后当个老师,这样说出去也好看点。
许莹莹在家找了一份工作内容简单的文员工作,一边上班一边开始备考,按照前男友的说法,既然要当老师,那就要考最好的师范大学,比如北京师范大学。作为一个语言类毕业的文科生,许莹莹没有多少选择,她选了北师大的英美文学专业。
第一年因为不了解北师大这个专业的难考程度,许莹莹以为考研很容易,心态很放松,轻轻松松地就落榜了。前男友的妈妈一边安慰说没事一边要求许莹莹再考一年,许莹莹也认为是自己太轻敌的缘故,没有多想又开始备考。
这一年许莹莹的头发白了一片,有时候看了一天书以后觉得自己仿佛掌握了很多知识点,躺在床上就在幻想自己考上的那一天该多么高兴;有时候复习得累了,又觉得十分沮丧,前途十分灰暗。
有一次许莹莹与前男友视频聊天时,前男友似乎觉得许莹莹还不够努力,突然从嘴里冒出一句:“你这次再考不上,我们就分手!”许莹莹听了,肚子里一股无名火就蹿了上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
前男友不说话,只是沉着脸表示自己是认真的,但是许莹莹气过以后却没把他的话当真,以为只是他一时冲动,大大咧咧地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谁曾想一语成谶,第二次许莹莹差了几分没够到录取线,而北师大一向阅卷极为严格,给分十分谨慎,导致许莹莹甚至都没够到那一年的研究生分数线,不但没能考上北师大,连其他学校都没办法去了。
许莹莹在QQ上把情况一说,前男友只是问了一句:“那怎么办”就没有下文了,许莹莹不想回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前男友再没有主动联系许莹莹,倒是他妈妈打来了一个电话,她的意思是那你要不再考一年?
至于她儿子跟许莹莹未来怎么样,阿姨没有给出答案,按照前男友之前说的,要等许莹莹研究生毕业后去他所在的城市里找到工作了,才会考虑结婚的事情。许莹莹心里想,也许在阿姨日复一日的洗脑中,前男友早就对自己不满意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借口分手而已。
许莹莹的妈妈听说了以后,生了很大的气,逼着许莹莹答应不再接他家的电话,许莹莹听了,第二次阿姨打来电话就没再接。
手机孤独地响了一阵以后,沉寂了下去,过了一分钟,微信发出提示音,许莹莹拿起手机一看,阿姨发了一句“你怎么不接电话?”。许莹莹静静地看着手机没有回复,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阿姨终于成功了,这场漫长的拉锯战她打得十分漂亮。许莹莹也是好久以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两个月后,许莹莹默默地删除了所有与前男友有关的联系人和相片。但许莹莹不甘心,不就是一个北师大的研究生吗?我还非要考上去不可。
前面说过,许莹莹这人十分内向,但爱钻牛角尖,被人涮了一通任谁都不会甘心,明知道不应该,她还是一头栽进了再次考研的绝望里。
前两次她是一边工作一边考试,这次为了保证成功,许莹莹决心辞掉工作专心考研,但不能在家里备考了,周围的邻居早就得知许莹莹一直在考研。
特别是有一个很喜欢来她家聊天的邻居,每次来总要说上几句自己也在考研的女儿,还热情地问许莹莹准备报考哪所学校,有没有把握考上。
就在许莹莹第二次考研的时候,那户人家的女儿考上了,考试成绩出来以后的那几天,那个邻居总是满面春风地一天不拉地上门来夸自己的女儿,顺便问候一句许莹莹的情况。
许莹莹心中不快,但面上却不能太冷淡,只能假装不在意地解释一句,北师大的研究生太难考了,自己大学毕业好几年了,又是跨专业考的,所以没能考上。邻居一边笑眯眯地点头附和,一边顺着许莹莹的话送上几句干巴巴的安慰。
为了逃避这些烦人的炫耀,许莹莹决定离开自己所在的城市放松几天,过完年后她带上行李去了S市的哥哥那里小住了几日,不顾哥哥的挽留,又在隔壁的H市租了一个二三十平米的房子准备下一次的考试。
房子所在的位置还算清净,价格也不算高,六百块一个月,房门一关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这个世界让许莹莹感到很安心,几年的考研之路已经让许莹莹几乎与外界脱离了联系,她越来越不习惯与人打交道,越来越沉默。
在单调乏味的复习之余,许莹莹会打开手机浏览一下朋友圈,尽管她基本上不发什么朋友圈,但看到朋友圈里别人那多姿多彩、五光十色的生活,她还能感受到一丝生活的烟火气,也能给她带来一丝安慰,至少这个世界还活力十足地存在着,至少她还不是真的一个人。
手机就是她与外界的一扇窗,至于门,早就被她关上了,不仅如此,大概还用电焊给焊上了,唯有通过手机她才能喘上一口气,不至于窒息在黑暗的海底。这也让许莹莹产生了严重的手机依赖症。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许莹莹看不得手机的电量下跌,一开始是跌到50%时她就会心慌,必须得充上电,后来越来越严重,电池比例开始提高,60%、70%、80%一直往上升。
离考试的日期越近,许莹莹的依赖症就越严重,虽然她心里很清楚,就算手机关机几天也不会有什么人找她,根本没有几个人在意她的存在。
许莹莹一家都是不善言辞、老实本分的老百姓,许莹莹不喜欢家里总是打电话过来打扰她,父母虽然担心但也只能随她,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能用强硬的方法来逼迫她接受家人的关心。
许莹莹不知道,她的妈妈在背地里抹了好多次眼泪,一想到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考研几乎考得疯魔了,仿佛除了考研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就躲在厨房里掉起了眼泪。
至于好朋友,许莹莹原以为自己虽然内向,但好歹还有一两个高中时的好友还算得上闺蜜,然而随着大家年岁渐大,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苦恼,联系也就淡了下来。许莹莹如果不主动去联系她们,她们也很少主动联系许莹莹。
友谊仿佛就像是坠在一根细线上的铅坠,如果许莹莹不努力拉着这根线,它就会悄无声息地沉入海底,连个泡都不会出现。
在一次聊天中,许莹莹发现自己认为的闺蜜其实有着玩得更好的闺蜜圈子,而自己不过是她心中的好朋友而已,是那种有也可以,没有也不会惦记的好朋友。许莹莹握着线的手就逐渐失去了力量,她沉默着一点点松开那根线,任由铅坠晃晃悠悠地坠入海底。
手机更加沉默了,好几天都不会有人专门找她聊天,朋友圈里仍然是一片和谐,每个人都喜笑颜开,一脸幸福。
而许莹莹的依赖症却更加厉害了,哪怕看到手机电量跌到98%,她都忍不住要给手机充上电。而90%已经成了她心里最后的电量底线。
充电宝是肯定要准备的,而且还要时不时地关注一下充电宝是否充满了电,以免需要用的时候才发现不能用了。
然而这个世界不可能总是按照你的想法来运行,十月份的某一天,这个海边的城市来了一场十分厉害的台风,这场台风整整刮了一天一夜。
早就有所准备的许莹莹把手机和充电宝充满了电,这天早早停电以后,许莹莹原本想着至少白天还能借着窗口处暗淡的光线看看书,可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电,许莹莹就开始如坐针毡。
她看一会书,就站起来走动一会,好不容易再次坐下,没有两分钟就忍不住拿起手机心烦意乱地乱翻。明明知道该省着点用,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拿起手机。
窗外狂风大作,楼下街对面的一棵小树在风中狂舞,细弱的枝条被大风扯得斜斜地朝空中伸展着,仿佛一只绝望求助的手。窗户也随着发出哐哐的震动声,对面商铺上方的遮雨帘被大风掀起一半,然后被撕开,跟着其他一些不明物体被卷到空中不知去向。
街道上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躲避肆虐的台风,狂风夹着暴雨在天地间咆哮,昏天暗地的让许莹莹恍惚中觉得仿佛已经到了世界末日,而自己就是这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
幸好还有手机陪着她,看着之前加的各种不知所谓的群里别人热烈的讨论,还能让她有一种世界还在的安全感。
为了打发时间,她一直沉浸在手机的世界里,这种被虚拟世界包围的感觉让她忘记了孤独和害怕,手机充了一次又一次电,晚上躺在床上她还睁着眼睛迟迟不能入睡。
平时习以为常的黑暗似乎有了重量,顺着天花板一点点地积压起来,越来越多,全都挂在天花板下方,到后来就像钟乳石一般逐渐往下延伸,一点点地靠近许莹莹,沉沉地坠在许莹莹的鼻尖上方,触手可及。
许莹莹忍不住想要撑住它,以免最后被坍塌下来的黑暗掩埋,窒息而死。她伸出双手碰了碰黑暗,发现后者居然还有一定的弹性,而且它也没有完全地压下来,而是给许莹莹留出了平躺身体的一丝缝隙。
尽管如此,这缝隙还是太小了,压得许莹莹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想要去摸搁在枕边的手机,但身体仿佛已经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挣扎了好久,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手指终于动了一动。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用力地喘了一口气,黑暗终于被逼退了,在灯光的安慰下,许莹莹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台风停了,可是让许莹莹惊慌失措的是,电没有来。
许莹莹仿佛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转圈。昨天的台风破坏了很多处线路,全城都在抢修,而这个小城市的电工就那么多,不得不挨个来。许莹莹手里紧握着手机,时不时看一眼所剩电量。
87%、73%、62%、54%......
许莹莹的呼吸开始困难起来,她死死地抓住胸前的衣服,艰难地喘着气,她觉得腿有点软,眼前有些发黑,只能扶着沙发躺下,平躺的姿势让她的气稍微喘得顺了一点。
53%、52%、50%......
虽然许莹莹已经尽量不用手机了,但电量还是坚定地一格一格地往下掉,马上就要跌破50%了,许莹莹刚刚才喘顺一点的气又开始急促起来。
靠鼻子已经无法供应她所需的氧气了,她张开嘴巴仿佛一条不小心跳上岸的鱼,徒劳地想要从空气中获得更多的氧气。在这一刻,空气似乎也凝滞了,每一口都要比上一口花费更大的力气才能吸到同样的氧气。
许莹莹痛苦地锤着似乎塞满了碎石块的胸口,挣扎着想要从沙发上起来,给自己倒一杯水喝。好不容易倒了半杯撒了半杯,许莹莹的手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一样,抖个不停地想要把水杯送到嘴边,干巴巴的嘴唇才刚触碰到杯子里的水,杯子就从手中滑落了,掉在地板上还未摔碎,骨碌碌地滚了一段距离。
手机的充电提示音响了,电量已经跌到20%了。
这会空气已经从液体逐渐向固体演变,许莹莹不得不比之前更加大力地喘气,才能勉强活命。
电,迟迟未来。
许莹莹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睁着麻木无神的双眼盯着天花板,只有胸口还在微微地起伏着。天花板上有一块污渍,这块污渍在此刻的许莹莹眼里扭动着,慢慢形成一张笑脸,一张嘴角咧到耳根处的笑脸。
这张脸让许莹莹想起很多人,他们的脸在天花板上飘得到处都是,许莹莹想要伸手去抓住其中的几个,却已经无力抬起手来。
在陷入最后的黑暗前,许莹莹突然想起最近看到的一个笑话。女生和男生在“狗带”前最在意的事。
女人想的是自己的睡衣和内衣还没有洗没有换,如果这种邋遢的样子死后被人发现,那不是要丢死人了!
许莹莹想到这里居然有点想笑,于是她真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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