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脚步走过，扑面而来的风就夹带了温润潮湿的气息。这时的风依然凛冽，可寒冷中透着那么点儿强弩之末，还有一丝无奈：“吹了一冬天也没把人怎么着，唉，我该下班啦，回见回见！”
于是大地春回，万物复苏，早早钻出地面、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草终于扬眉吐气，抖擞着舒展开青紫的身躯，睡得更沉的后辈们也终于醒来，不甘示弱地挤在丛中，展示更加鲜润的叶芽。
这可难坏了挑野菜的人，是选更有嚼劲的呢？还是选更翠绿细嫩的呢？旁边的老太太手下不停，微微一笑：“当然是都不放过，有老有嫩混在一起，更有滋味。”
春天呀，真是极有滋味的季节，冻土里深埋一冬的植物，蓄积了养分和坚忍，汇聚在芽尖，只等春雨润了地皮，便一寸一寸钻出来，沾着水汽，随手采撷，牙齿轻咬，就是一口清新。
对中国人而言，一切无毒植物的嫩芽仿佛都能吃，微毒的也不怕。柳芽儿枸杞头，苜蓿苗豌豆尖，各有各的清新，各有各的香气，荠菜更是独领风骚，算是野菜中的明星了。
春天的各种野菜里，我最爱的还是香椿芽，它有种特殊的气味，喜欢的人为它神魂颠倒，想到就口舌生津，不喜欢的人却也不至于深恶痛绝。比起另一种评价两极分化的植物——香菜，香椿的味道似乎要温和许多。
我的家乡香椿树很多，有野生的，也有自家种植的。阳春三月，房前屋后田间地头，被春风唤醒的香椿怯生生地探出红殷殷的顶芽，姿态矜持优美，像鸟雀梳理刚换上的翎毛。却不知，就爱这一口的老饕们守候多时，早已垂涎欲滴了。
采摘香椿芽是很有仪式感的工作，往往是家里的女主人，带着孩子一起，既给饭桌上添了菜，又可当作游戏，一举两得。选择早晨太阳初升时，挎上小竹筐，提着钩竿，就可以出发了。
略矮的树，踮起脚尖就可以够到，只见主妇灵活的双手上下翻飞，又轻巧又稳便，一把把散发阵阵清香的香椿芽就落在了竹筐里。高一些的树就要用到钩竿，那是一根长杆，顶端绑着铁丝弯成的钩子，搭上树梢，轻轻向下一拉，树顶就弯下腰来，任人采摘。
摘够了时，要先把钩竿从树枝上取下，再松开拉住树枝的手，如果顺序反了，有韧性的树枝弹回去时，会把钩竿也带走，甚至弹飞出去，再去捡可就费事了。每到这种时候，总会听到大家快活的笑声，丢了杆子的人自己也就笑起来。
小孩子们都是来玩的，并不认真干活，偶尔见到低矮的香椿树，也会很小心地摘上一把，擎给妈妈看，收获一声“真乖，能帮妈妈干活了”，便再心满意足地跑开。
有那不知轻重的顽皮孩子，掰断了香椿树枝骑马打仗，是要被责骂的，运气不好还能吃上几个“爆栗子”，或者一顿“竹笋炒肉”。
世代在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们，对永远无私馈赠的植物心怀感激，并不会涸泽而渔。若见到第一年的香椿苗，或是别人摘过的树，往往不会采摘，要留下足够的叶子任它长大，才能进行光合作用。老人朴素的说法是“不能伤树”。
新鲜的香椿芽，洗净后要过一遍开水，我小时候喜欢围观这个过程，因为焯水时香椿叶颜色由红转绿，我总觉得很神奇，而且，一想到香喷喷的菜马上出锅，我就特别期待，连升腾的水蒸气里也能闻出香味啦。
香椿炒蛋，拌豆腐都极鲜美，切碎了只放几粒盐花凉拌，也别有一番简单风味。最隆重的做法是炸香椿鱼儿，香椿焯水沥干，不用切，整根裹上面粉加鸡蛋搅成的面糊，宽油大火炸到面糊金黄出锅，撒上椒盐上桌。筷子夹起来时，能听到焦脆的外壳发出嚓嚓轻响，一口下去，外酥里嫩，清香满口，再加上香椿嫩梗儿清脆微弹的口感，椒盐的咸鲜，混合成了记忆中春天无上的美味。
如今生活在钢筋水泥搭建的城市森林，想再亲手去摘香椿，除非是梦回故乡。好在城市生活便利，有温室培育的香椿芽出售，头天网上下了订单，第二天一早就能送到。只是不知道，这大棚里矮化密植的香椿，还能不能像童年时那样，香我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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