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种（三十二 田野里的香味）

（1）

强子将玉兰捡来的树枝点燃，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吹着火苗，窜出来的火糊了强子一脸的灰，旁边的玉兰不禁咯咯笑起来。

强子抬头，笑意吟吟的看着面前笑的花枝乱颤的玉兰，倘若时间能如人心意，能够将时间停止在此时该有多好。傻根那憨憨的笑，随着强子心里一颗燃烧的心，闪耀在脑海里。对傻根的愧疚和不安，对这个家的担当和爱护，将心里那个萌发出的小火苗，生生压了回去。

强子慢慢的将柴火点燃，一点点的把干柴扯断放进了垒好的土塔里，一阵阵青烟，随着火苗的跳跃，在土塔的上空缭绕着，随着细微的秋风，飘散在弥漫着泥土味的土地上空。

“看见了没？这土坷垃都烧的发黑了。”强子一边往土塔里放着干柴，指着冒着青烟的土塔给玉兰看。“我就用这土坷垃，给你做顿好吃的。”

强子转身捡了几个个头不算大的地瓜，轻轻的放入了土塔的内部，用䦆头将土坷垃敲碎，又刨了一些土盖在土塔上面。

强子得意的拍着手，“咱们先干会活，待会啊，我们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烤地瓜啦！”玉兰看着面前的强子，身上的劳累和疲倦消失的无影无踪，拿起篮子，弯腰整理起地上的地瓜来。

一对不知名的鸟儿，在田间到处蹦着，在田地里稍作停顿后，用小巧的喙啄着地面上的杂草，忽的一下，又飞到了旁边的杨树的枝丫上，还在地里蹦的小鸟，看见同伴飞走了，急忙扇着翅膀飞到了同伴的身边，唧唧喳喳的快乐的鸣叫着，仿佛有说不尽的悄悄话。

玉兰真想跟强子多聊聊天。

小幸福三番五次的骚扰玉兰，如果不是强子每次都出面，这小幸福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样恶心人的事情来，婶说了，要托哑巴娘给强子哥找一个好媳妇，这位未来的嫂子，命真好。

想着想着，玉兰心里慢慢的冰凉起来。

强子哥以后会跟一个女人结婚，成家后的强子哥，就不能这样和自己以这种方式相处了。哪个女人会大度到，自己的丈夫天天跟弟媳妇一块干活、说话、聊天呢？强子哥结婚后，小幸福这样的二流子再骚扰自己，谁会出面保护自己呢？

玉兰手里的活慢慢的停了下来。

“玉兰，快来，快来，地瓜好了！”强子在土塔前吆喝着玉兰，“快来，快来，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强子用木棍把土扒拉到旁边，把几个散发着浓郁香味的烤地瓜扒了出来。

强子拿起一个，烫的强子两个手来回交替的捧着。

“玉兰，赶紧尝尝。”强子催促着，“用这个方法烤的地瓜，又香又甜。”

旁边树枝上的那对小鸟，仿佛也嗅到了香甜的味道，拍打着翅膀停在距离两个人不远的地方，唧唧鸣叫着，好像也想品尝下美味似得。

玉兰掰下一块，黄壤的地瓜热乎乎的，软软的，放到嘴里，满嘴的香甜和软糯，这或许，是这二十多年中，吃到的最好吃好的东西了。

玉兰掰掉一点，扔到了前面双宿双飞的小鸟的旁边，小鸟一惊，双双拍着翅膀，惊恐的飞回了原来的树枝。

（2）

旁边地里有人大声吆喝着，“快回去，快回去，听说小幸福爹出事了！”

“什么？”正在吃地瓜的两个人听到旁边地里的吆喝，不约而同的起身，强子跑到路口询问着。

“哥，你刚才说什么？小幸福爹怎么了？”强子着急的询问着。

旁边地里的大哥整理着自己的农具，抗在肩头，皱着眉毛，叹口气说道：“听来传话的人说，小幸福爹在自己家的地瓜地里，喝了农药了。”

“啊！”

强子和玉兰不约而同的长大了嘴巴。

“怎么会这样？昨天我婶说，小幸福爹摔了一跤，小腿那擦破了皮，没有什么事，怎么今天就出这事呢？”强子皱着眉头，不相信的询问着。

“这小幸福爹是我不出五服的叔，我得回去看看。”大哥边走边说着，“可怜我这叔啊，这辈子过的那就个累啊，前半辈子累孩子，后半辈子还是累孩子，养了个什么玩意啊。”

大哥叹着气，一会的功夫，身影消失在小路上。

强子和玉兰再无心思吃地瓜，两个人默默的站在地里，玉兰轻轻的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来，秋风将枯萎的杂草吹的东倒西歪，像那已经迈入老年的老人，不能忍受无情秋风的摧残，枯萎的树叶、干枯的杂草，失去生命的时候，脆弱的经不起小风的吹拂，只能随风飘零，不知将来身处何处。

“玉兰啊，你们还在这里忙活着？”一杯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看着在自己地里忙着干活的两个人，一杯倒不好意思的询问着。

那天喝醉了酒，跑到傻根家闹了一顿，稍微清醒后，一杯倒心里是又悔又恼。悔的是自己怎么醉的不成样子，把人家傻根打破了脑袋。要知道这傻根可是傻根娘的命根子，虽说傻的人事不知，可是傻根娘护犊子护的可厉害了。要是傻根娘生气了，以后不让玉兰和强子给自己干活，不管自己了，以后这些农活可怎么干？

恼的是强子，这毛头小子，送自己回家的时候，说了句气人的话，什么年纪大了，要好好做个好老人，别出样子，让别人笑话，让自己的闺女担心什么的，强子就是傻根的一个哥哥，还不是亲兄弟，这么关心傻根干什么？自己一个老头子，让个年轻人教训了，心里实在是过不去这个事。

强子今年二十三了吧？一杯倒心里盘算着，倘若自己和秀莲的那个孩子活着，也应该是二十三了。

一杯倒上下打量着强子，悲从心来。

这么多年来，一杯倒一直生活在秀莲母子的沉痛思念里。其实一杯倒不是没有清醒的时候，可是头脑一旦清醒，就会想起秀莲和自己的儿子，想起玉兰娘和自己的闺女，如果不是自己的软弱和无能，秀莲会嫁给麻子吗？如果不嫁给麻子，秀莲怎么会早早的没了？

一杯倒怕清醒，也是怕想起玉兰娘。年轻的自己是不是太糊涂了？太混蛋了？玉兰娘不是另外一个秀莲吗？玉兰娘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可是爹娘压力下嫁给了自己，也跟自己坦白了，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念之差，把对秀莲的思念转嫁成了对玉兰娘的怨恨，那一脚，是两条人命啊。

大大小小四条人命，压的一杯倒似疯似癫，痛不欲生，只有使劲的喝酒，让自己的大脑混沌的人事不知，这些人和事，才不会压制着他，控制他，才能得以安宁，心里才会舒坦片刻。

可是，灌醉了的一杯倒，烂醉如泥的他，谁能知道他所承受的苦和痛呢。

（3）

“爹，我们干的差不多了”玉兰看见爹走了过来，应声说道。

“玉兰啊，小幸福爹死了。”一杯倒叹息着。

一杯倒呆呆的站在地里，看着忙碌的强子和玉兰。

“日子过的没劲，还不如死了好。”一杯倒自言自语的说道。“小幸福爹这下子解脱了，成天念叨着给儿子娶媳妇，可是刚定了下来，媳妇还没有过门，自己就死了。”

“小幸福爹真不应该想不开。”强子弯腰干着活，抬头看看发呆的一杯倒，像是劝慰一杯倒，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去的人两手一摊什么也不用管了，可是不考虑考虑活着的人的感受？活着好歹小幸福娘有个说话的人，这样孤苦伶仃的一个老人，那小幸福又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后的日子怎么熬？”

“赶紧干活吧爹，忙完了回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玉兰冲着一直发呆的一杯倒说道。

一杯倒还是站在那里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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