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的夜晚,我坐在府南河边,与一个久别重逢的大学老友喝酒,天空拉下帷幕,陆面华灯初上,河面上五彩的灯光在跳跃,酒保卖力地招揽客人,一旁的酒吧里传来民谣歌手马良的《往后余生》。
往后的余生风雪是你,
春华是你,
夏雨也是你,
秋黄是你,
四季冷暖是你,
目光所至,也是你。
气温有些闷热,我们聊历史与将来,谈论彼此的感情生活。
她有个普通的家庭,丈夫收入不高,总喝酒打牌,懒惰成性,她生厌,但为了孩子忍忍也就过去了。
我前夫,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没有任何共同话题,结婚四年,趁还没有小孩,我们和平分手了。分手后我竟生不起一丝惋惜不舍之情,搬去香港工作了几年。
我的目光时不时地越过老友,看向她身后的一对情侣。
男的穿着普通,身上那件暗蓝色短袖像是穿了很久,后背有长期被汗水反复浸泌的渍痕。头发有些长,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造型,他笔直地坐着,总是前倾着背,伸手前去帮女孩递纸或倒酒。
酒过三巡,好友举起的酒杯在唇前停了下来,看着我,若有所思:“你和汤文还有过联系吗?”
“汤文”两个字如同两颗小石子,从另一个世界投来,我的心是海,海面颤抖出一圈圈轻微的波纹,久远又陌生。太久没有说起这两个字了。我从桌上抽出一根烟点上。
对面情侣桌上的女人,或者说女生,略施薄粉,清秀素丽。脸颊喝得有些绯红,一笑一动中透露出幸福自在与灵动。
“没有,我很早就屏蔽掉他了。”我低头不禁笑了笑,“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了。”
“唉,说着也快十几年了。”
“是啊,絮叨着往事,就像近在咫尺,又像是隔代记忆。”
“你和他之前到底怎么回事啊?”好友苦闷了一口酒,“你们那时的感情多好啊,汤文眼里也只有你似的,害的班上女生都跑去和自己的男友吵架,哈哈,包括当时的我。”
“是吗?”酒意让我眼睛一阵朦胧,隔壁桌那个男孩举动有些生涩,似乎是刚毕业的年龄。服务员上了一盘小吃,男孩很礼貌地点头致谢。在远处深蓝色的夜空中我看到了汤文,在我家楼下,我推着他,大喊着滚。周围的景况,或许下着雨,或许闷热,或许凉爽我已经记不得了。
“他当时骗我。”我平静的回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不是吧。”
“我们毕业后一年,一起在成都工作,我在一家机构教外语,他去了个文化公司。”
十年来我第一次讲述起汤文,酒仿佛醒了很多,一清醒,话就停不下来,酒也停不下来。借着河栏上的灯光,我看到对面的男生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他不能再喝酒了。
“嗯,那时我们还见过几次面,看你们那时感情也挺好的啊。”好友摆弄着桌上的烟盒。她从结婚后就戒烟了,按理说婚后的生活应该更需要烟才对,看她回味复杂的眼神,她就从这一点来看,一定算得上是满分妈妈。好友不间断地端起酒杯豪饮。
我盯着手中的酒杯继续絮叨着, “但那时他们公司的环境太复杂,一公司的亲戚和小三小四,工资不算多,但工作很忙,他又老实,老板随叫随到,加班费奖金不肯多给。后来在我的鼓动下吧,他就辞职了。”
好友的眼神看着有些微醉,两眼无神地盯着烟盒。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
“后来,他有个好的工作机会在重庆,我们就一起搬去了重庆。”
我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对面的女孩嘴巴张张合合,皱着眉头,像是在诉苦,或是抱怨着什么,眼中反射出波光。
我看回老友: “我是辞了工作和他一起搬到重庆,那是翻了年,他去见了我家大大小小亲戚,呵呵,所有人都以为我们要结婚了吧,三年来他从来也没提过。”
老友手臂撑在桌子上,不看我,使劲点了点头。
“感觉他妈妈也不喜欢我吧。”鼻子莫名有些酸疼。
“我们搬去重庆后,我一直反复感冒,嗓子发炎,整整一个多月,没法工作,还有些拉肚子。”这些回忆原本早已被深藏封锁在记忆深处的角落里,却被强烈的酒精汹涌澎湃地逼了出来。
对面的女生情绪好像有些激动,几声尖细的声音传了过了,雪白的脸有些涨红,泪已经落到下巴悬挂着。男生低着头,像是一声不吭。好友被女生的声音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慌忙向后看了一眼,“好像吵架了。”她回过头来。
“不是吵架,是在生气。”不知为何,我能如此斩钉截铁地说出口。
好友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你继续。”
我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他有时工作很晚,有时一天都在家,他在家也是盯着电脑,只有他饿的时候才去做饭,或者我胃开始疼,对他嚷嚷时。”眼眶突然起了一种烧灼感
“他做饭很慢,简单洗个碗或做个小菜他都要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做,他从没想过快快做好,很多事情他从不考虑我,那段时间身体加上心理,我快抑郁了。”酒瓶被倒空了,我大喊着服务员,又叫了一瓶。
心好像开了个洞,回忆和感觉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有天晚上,我肚子隐隐作痛,一阵一阵地奇痛无比,他工作完回到床上给我递了杯热水,见我好了一些,便抱着我睡着了,之后我肚子又开始疼,他却睡得跟死猪一样,我推醒他,他坐起来眼睛却渐渐闭上又昏睡过去,我不知道怎么办,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捂着一阵一阵疼痛的肚子彻夜未眠。”我抽出第六根烟,猛吸一口抑制住自己的眼泪。老友已经趴在了桌子上。
视线模糊,嘴却停不下来。 “第二天,我提出了分手,他哭了,抱着我死活不愿意,我说我要离开这里,去远一点的地方……”啤酒端了上来,我吸一口烟给好友的杯里倒上,啤酒泡冒得老高,不小心流到了桌子上。
“他在一旁冷静了下来,思考了一上午后同意了,他让我先回家待一段时间,等他稳定一些,但绝不同意分手。”想想觉得讽刺搞笑,我不由伸出手去摇老友趴在桌上的头,“你说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啊,他们做出来的事明明表示着想分手,但当你口头上直接提分手时却死活不答应,呵呵,就连最后一次分手他都没有答应。”
对面的女生哭着,男生抽出纸巾走过去抱住她,唇形像是在说着对不起,眼眶红红的。
老友依旧趴着点了点头,“然后呢?”
“我回到爸妈家,嗓子很久没有好,就在家里看书写文章,偶尔投投稿,和汤文的感情也缓和了一些。”
杯中的酒黄澄澄的,无数的小气泡从杯底往上升,梗到喉咙。“距离产生思念,思念产生幻想,美,和痛苦。”
“我每天都在想他,知道他忙,压力大,很辛苦,都忍着不给他发消息怕打扰他。他每个月回成都两三次,住我家里,但每次就两三天就要忙着去出差,兴致都不高。”
对面的女生一口灌了满满一杯酒,伸手要去拿酒瓶,被男生夺了过去,紧紧抱着酒瓶不放,女生在男生的手臂上揪,咬,男生皱着眉头丝毫不松手,将酒瓶送到自己嘴前一饮而尽。男生的脸红的发黑了,他抱着女生在她身上靠了一会儿,我开始担心他会不会醉倒,可下一秒,女生倒在了桌上。
我回过神,又掉进了梦一样的回忆。“有一次,他又过来,我随意翻翻他的手机,看到了他和别的女生,好像是高中一个女同学的聊天记录。他们聊了好多,闲聊。”我倒了满满一杯酒饮尽了,十年前的泪又流了下来。我坐到老友身旁,挨着她的手臂趴在桌子上。“你说,这不都是男生的套路吗,从闲聊到暧昧到备胎到正胎,所有感情都是从闲聊开始啊,我那么想他,生怕打扰他,他却和别的女生闲聊。”衣襟湿湿冷冷的。心里在发酵,胃里在燃烧。
老友偏过头对着我,我们离得很近,她的气息扫到我脸上,温热。“记得十年前汤文向我借了六千块,还听说他向别人那里也借了钱。”好友歪着头想了想,“他说他和你刚搬去重庆,手头实在很紧。”
“是吗,我们当时买了很多软装家具,他给我买了很多书,带我去吃我想吃的,没有听说他手头紧,也没有听说他借钱呢。”
对面的男生举起手叫来服务员,点点头说结账,他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支付宝问:“可以用花呗吗?”服务员笑着点点头,“可以的”。说着转身去拿账单。男生拿起一旁的矿泉水瓶,将里面的水倒在脸上,用手抹了抹,仿佛清醒了一些,付完帐,背起女友,艰难蹒跚地走了。
老友艰难地抬起头:“汤文开了个公司,业务做得挺广,但一直没有结婚,每次喝酒都会问问你的消息,然后一个人呆着不说话。”老友取走我食指间的烟,吸了口,“你到好,消失半年,再见到时就已经结婚了,怎么约都不出来。”
眼前的灯光模糊了,声音渐渐远离,脑海里的一切朦胧了,渐渐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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