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与家人驱车一同去森林公园给外公扫墓。峰回路转,山重水复之际,小车转入一片松荫之中,山林特有的清新空气扑鼻而来,顺眼瞧见一行字:金银岗公墓――就是这里了。
人烟稀少,却并不感到寂寞,一排又一排的坟茔,又何尝不是一个闹市。这儿有夭亡的孩童与猝死的青年,但更多的是那些或平静、或不甘、或痛苦、或与病魔无数次斗争之后心力憔悴离世的老人们。哀伤袭来,我想:“人为什么会死呢?”
自由自在的鸟儿尽情歌唱,放眼望去,座座坆茔周围朵朵野花随风摇曳,那样生机盎然。虽然从内心里觉着满山的烂漫与死亡的肃穆格格不入,但除却松间挂的清明吊,又有谁不为这山间美景所折服?
外公离去快一年了。
下几级台阶,到了外公的坟茔前。大人们忙着摆放祭祀用的物品,一边的我帮不上忙,又排解不开心里的悲戚,只好转过头去眺望远山……
当我收回目光,不经意的一瞥,一双鞋进入了视线:棉布质地、黑鞋帮、白鞋底,静静地躺卧在一座旧墓的石碑前。黑鞋帮口沿用黑色的绸缎镶了边,白色的鞋底也用白麻密密绞了一圈,这是一双细心缝制的“千层底”。“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据说在以前,丈夫出门远行,妻子都会在灯下赶做几双“千层底”让他带上。抬头看那墓碑:“卒于1997年。”哦,快10年了。这位我所不认识的逝者躺在这时光车辙碾过的泥土里已有10个年头了,而他的妻子仍亲手缝了布鞋送来,仿佛丈夫只是外出旅行,经年不归一样。
我不由站直身子,却瞧见枯黄的松针从一旁苍松上落下,划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绕过静悬着的蛛网落在这双布鞋上,微风一吹,松针一动,似在轻轻抚摸着这孤寂的布鞋。而这不曾有人穿过的簇新的黑布鞋只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任凭斗转星移,尘扬叶落。时间收拾行囊,却留下了它们所被寄托的情感;死亡荷锄而过,似也拨不开这浓雾般的相思。
两个老人阴阳相隔,即使妻子有无尽的牵挂与思念都无法向丈夫倾诉。于是,即使昏花的老眼已模糊不清,她仍能在纸张上将内心早已熟记的尺寸描下;即使干枯的老手已经颤抖,她仍一次又一次用钢锥钻穿鞋底,一针一线密密而缝。她每缝一针便将针尖在稀疏的白发上划一下,那因忙碌已久未打理的白发如飞蓬般凌乱……多少时日才纳好一双千层鞋底,又多少时日才缝好黑布鞋帮?一日日、一夜夜,在昏黄的灯光下,10年来都端坐着这样一位老妇,用心血、用思念,专心地做着布鞋。她浑浊的双眸闪耀着幸福的柔光,已过去久远的言笑晏晏的日子仿佛丝毫不因岁月的磨蚀而褪色。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一年一度的祭祀,一年奉上一双黑布鞋,行走在冥冥之中的他才不会赤脚。亲手做的缝进了无限思念、绵绵叙叨的鞋,他穿着才舒适;不管前面的路还有多远,只有鞋合脚穿着才不会伤了;只有关爱陪伴身边,老人才不会寂寞。“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他是否还记得那些日子的相伴?
立得久了,风似乎已停了。我多想俯身下去,轻轻地拭去布鞋上的灰尘,却恐怕失手拂去了鞋里满盛的真情:留下它们,或许便留下了永久的记忆吧。松针仍徐徐下落,洒在孤寂的坟茔上,仿佛也哀伤于离别的苦痛。
“轰轰、轰……”父亲点燃了祭奠的礼炮,告诉外公;我们要离去了!鸟儿被惊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松林深处。死亡,并非这墓地的唯一色彩,这里到处是缤纷的生灵;悲伤、痛苦也不是这里全部的情感,每一座坟茔前都有那亘古不变的相思。
布鞋依然躺在那里,但我的眼已湿了。
——天空之橙蕾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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