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晚上，孩子们还在院子里跟大人耍闹。我找出年少时吹过的长笛，拎杯茶，爬上了老屋的房顶。
老家是山村，十几户人家依山而落，比较松散。而我家的地势最高，站在房顶，总感觉“手可摘星辰”。
席地而坐的姿势和位置很熟悉，跟以前一模一样，只是距离上次坐上房顶，不知不觉已时隔数年。
山里中秋的夜色很美。远山如黛，悬月如玉，流光似纱，灯火若萤。但我却无心欣赏，脑子里总是翻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不是想不明白，也不是天生爱胡思乱想；只是摁不下去，摁下去这事儿又浮起来那事儿。感觉大脑里像被棍子搅过一样。
这根“棍子”可能是上午跟媳妇儿闹的一点儿小别扭。本来说好一起回老家过中秋的，临行前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媳妇儿不高兴，突然变卦说不回。
碰到这种情况，只能哄。“哄”是解决棘手的表面问题时，效率最高的办法。当然，“哄”也要有方法和技巧。我在“哄媳妇儿”这事儿上还是积累了一些经验的。
男女的思维方式有差异，遇急事时不能跟最亲近的女人讲道理，只能“动之以情”或“诱之以利”。其实即使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我媳妇儿也不喜欢听我讲大道理。
但在思想认知上，我是不认同“哄”的，总觉得每个人的内心都应该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逐渐强大起来，坦然面对生活，“自提”自己真正的幸福和快乐。而“哄”是麻痹，是误导，是阻碍。
不过“哄”有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前段时间，母亲打电话跟我们姐弟仨诉苦，说父亲最近又开始磨人，总是乱发脾气，没事找事跟她吵。
父亲抱病在身，久病的人性情大变，情绪无常。母亲照料了病中的父亲近二十年，也实在是不容易，有苦也只能跟我们诉。用母亲的话说，父亲是来向她讨上辈子的债的。我们心疼母亲，想改变母亲的处境，却也不能苛责父亲。
我们姐弟仨在微信小群里商量：轮流回去照料父亲不可行（每家都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要照料）；把父亲接到家里照料也不可行（我们都在城里，住的是楼房，都要工作，父亲不能独自出门，也没有玩伴，只能天天在屋里关着）；请保姆或是送养老院，那是眼不见为净，比母亲照料要差得很远......
商量半天，还是觉得父亲由母亲照料最合适，最放心。但我们仨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哄”，决定在“哄”上多做文章。
母亲诉苦也只是发泄一下积压在心头的情绪，有苦闷但并无怨恨。我们认真、耐心地听着便是，并且要经常主动打电话听母亲诉苦，拉拉家常。
我们仨要经常夸母亲，认可并表扬母亲的功劳，经常给父母买些小礼物，哄她们开心。我跟大姐家周末轮流带着孩子回去探望父母；远嫁的二姐不方便回家，但也要常“骗”。
二姐从清明没回成许到五一小长假，再许到中秋，然后是过年。这两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身不由己，二姐已有两年多没见到父母了。可是只要有许诺，父母就有盼头儿。
提到身不由己，二姐是，母亲是，我又何尝不是。为了离年迈的父母近点儿，前些年我们放弃了在一线城市的工作和生活，回到老家的小县城谋生。收入减少了，创业也多有不顺，毕竟小地方跟大城市的“秉性”有所不同。
媳妇儿有些不适应，多了些许焦虑和抱怨。这个我也能理解，毕竟生活没有依照惯性或预期稳步提升嘛，而是出现了拐点。就像一个企业或国家，一旦增速放缓或停滞，许多原本就存在并隐藏进高速发展里的矛盾就会暴露出来。
人生四季分明，每个年龄段有每个年龄段的内容和重心。人生也有起承转合，不会一根“大阳线”走到底。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具体情况，各念各的“经”吧。
我只是心有不甘。当初在这房顶上跟一群小伙伴一起吹的牛皮还是“热”的。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年郎，如今却被困回原地，心若冰霜。小伙伴们在他乡还好吧，他们的理想或许早已实现了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如今“欲语还休”，因为“欲诉无人能懂”。也许随着阅历的增长、认知的提升以及个人的处境不同，每个人在心理上都会越来越孤独吧。
一来自己的思想和认知愈发坚定，不轻易妥协或苟同别人，也不轻易把自己的观点推销或硬塞给别人；二来无处可倾诉，也不愿随意倾诉。
譬如我，在父母面前是孩子，要表现出云淡风轻，“哄”他们高兴；在媳妇儿面前要表现得胸有成竹，让她心有所依，有时也得像孩子，“哄”她开心；在孩子面前，有时还得像孩子，跟他们打成一片，“骗”他们说出心里话……
唯独做不成自己，说不了想说的话。从不能说到不想说，再到不会说。最后变得沉默寡言，跟我印象中的父亲一样。也许还会活成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样子。不敢再往下胡思乱想了！
风吹着院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山村里的夜晚宁静又安详。一轮圆月在云中游走，不知何时停下，也不知要去向何方。或许她根本就没动，只是云在幻想。不，应该是风在作浪，催促着云的奔忙。
明月高悬，那是谁清澈的脸庞？月光如泻，可是你在深情凝望？那擦肩而过的流云，可曾轻拍过你的肩膀？给你留下夜空中最美的诗行？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也许你跟我一样，那“锦书”里会写着什么呢？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且行且珍惜！是呀，我父母仍在，人生还有来处；我妻儿健康，人生还有期盼；我这吹笛子的爱好还没丢，人生还有长伴……
也挺好，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一路前行，一路抵挡；一路追寻，一路欣赏；或从容或慌乱；或新鲜或厌倦；或得到或失去；或成长或消亡。
看，我又成功地“哄”了一回自己！我架起长笛，沧唇微张，笛声在月明风清的山村飞扬......
五更泉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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