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疑问，交给秋风

文/漫麓

有些疑问，交给秋风

一

老李躺在床上，眼神里满是浑浊，没有一丝的光彩，像一个垂死的老人，看着这个暗淡的世界。唯一让人感觉到生命力的，是他眼神中间掺杂的一丝疑问，他看着窗外，似乎在思索最后一片叶子落地的时间。

老李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这个疑问困扰了他二十年，更准确的说是二十五年。二十五年里，他从监狱问到高楼大厦间，从总经理办公室问到家乡的医院，从病床问到卧床不起，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

二

二十五年前的老李是一个建筑工地施工队的班组长，他一直觉得，他这个班组长是凭着他自己的实力和能说会道的嘴得来的。老李干建筑队二十多年，可谓走南闯北的度过了半生，爬过超高层，搭过体育馆，架桥修路，联通了一个个不毛之地。看老李砌起的墙，会有一种美的享受。老李能够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泥瓦匠成为大型建筑工地的班组长，正是这一砖一瓦帮他搭起了登高的阶梯，老李站在阶梯上看着曾经的自己，总是感叹的说一声“不容易啊！”

老李能从山村走出来到大城市干活，除了用砖搭起的阶梯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他还要感谢一个人，他的老乡——老何。老何五十多岁，身体瘦消，个头也不高，一看就是营养不良。老何小的时候是受过委屈的，父亲是个铁匠，但是在老何十七岁的时候突然就残了一条腿，假肢没钱装，轮椅没钱买，因为一条腿，就卧到了床上，到最终闭上眼也没有再走出那百十平米的农家小院。因为家庭的原因，老何也没能再上学，却不甘心从那一亩三分地里刨食吃，毅然离开了卧床的父亲，来到大北京，转眼十几年过去，竟经营起了自己的施工队。

老何能看上老李除了那一身的砌墙本领，还因为那张能说会道的嘴。老何不会说话，与老总们聚在一起除了喝酒就是把他们拉出去唱K，本以为是自己的劣势，倒成了最对老总们心思的路数。几场酒喝完，几首歌唱尽，老总们签过字的合同也就摆到了老何的办公桌上，凭着这几场酒，几首歌，十几年后的老何竟也跻身到了北京城的高层社会。虽然老何不爱说话，却总喜欢听别人说，特别是老李，当老李说着他们建筑工地上的各种趣闻时，老何总会被逗得在一旁哈哈大笑。有一次老李说起建筑工地上保安和食堂大妈的风流韵事，老何在一旁肆无忌惮的笑，笑着笑着却笑出了泪。“老李啊，我把你留在身边，就像是把家乡留在了身边啊！”

除了老李这张嘴，老何喜欢老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顶雷。老何离开家时，已经生儿育女，本应该把妻儿带在身边，但一来父亲卧床需人照顾，二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前途光景，只身一人反倒更伸展的开，再者即使自己在大北京混不下去，也总还有一个地方留着，等他回去。几年的时间，老何混出了模样，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家里的日子也跟着好起来，家里的房子成了村里最扎眼的，家里人的穿戴也讲究了起来，本来卧床不起奄奄一息的父亲，现在也荣光焕发，想着多活几年。

刚出来那几年，老何的日子过得苦，家里也跟着苦，苦的时候，老婆不敢跟他打电话，一来怕家里的光景给老何带去负担，二来怕一个电话打过去，消磨了老何的心气。经常是三天五天十天八天的不打电话，打电话也就是栽培着老何不要想着家，照看好自己的身子，在外打拼不容易，家里不用牵挂着。现在老何想起来，还觉得暖心。几年后，老何家里有了钱，电话反倒多了起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嘘寒问暖，开头便是“你个老不死的又跑到哪风流去了？”开始时还信老何的言语，后来开始从老何周边的人打听老何。这个时候老李就开始顶雷，每次家里电话打过来，总会说上句“我们何总正在工地上夜以继日的加班呢，这么大个老板了，啥事都还要亲力亲为，何总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也不是信不过我们干的活，只是总觉的自己过了眼后才放心，这不仅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我们负责，往大了说还是为消费者为国家负责呀，嫂子，你碰上何总，真的是够福气啊”一段话说下来，老何的老婆激动的抹眼泪，自豪的说不出话，“告诉他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之前由自己说给老何的话，现在反倒开始让老李代劳。放下电话，老李就给老何去条短信“工地”，不明声响的便让老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顶雷这件事，老李自己知道有问题，时不时的谴责一下自己，但想着既帮着老何维护了家庭，又加深了自己在老何身边的地位，对任何人都没有坏处，也没啥不能做的，毕竟自己还有一个成为项目负责人的梦。

老何喜欢到老李的工地，毕竟还是要圆一下日夜在工地操劳的谎，免得老婆问起来，不能答出现场的情况。其实这一点，老何无需想这么多，毕竟对于施工现场，老何的老婆也是一窍不通。当然这不是他到工地最主要的原因。

工地旁边有一所大学，老何虽然已经40多岁，但却依然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每当到工地来，他都要开着车到校园里转上一圈，看着年轻的身影，流连在美丽的校园里，回忆着自己的青春。

当然，到校园不单纯为了寻找一下当年的自己，最主要的是据老何说大学里有一个他三舅老爷家的远房侄女，老李见过那个姑娘，一米七的个头，瘦长的大腿，说起话来带笑，两边的酒窝能装下一盅子酒，马尾扎在背后，走起路来，胸左右的晃，马尾来回的摆，怎么看都不像老何的侄女，那个女孩见到老何就叔叔叔叔的叫，那亲热劲更不像是侄女。

老何到项目，最关键的并不是要到学校里逛景，也不是看左右摇晃的胸和一米多长的腿，毕竟北京城的学校很多，老何也不止一个侄女。他到项目来，还是为了旁边的一个项目，那个项目就在现在项目的边上，却比现在的项目大的多，老何已经盯了很久，由于开发商还是同一家单位，因此他不得不经常到项目来问候一下现场的监理老宋和建设单位的老张。

其实能不能接这个项目跟老宋屁关系没有，主要还是要看老张的意思，把老张服务好了，向公司美言几句，基本上这个项目也就接下来了。虽然老宋成不了事，却能坏事。老宋是个笑面虎，每次看到人都会笑呵呵的打招呼，到现场转上一圈，看到工人总是笑呵呵的说着辛苦、不容易，还喜欢跟工人聊天，问家在哪里攀老乡，问子女几个攀亲家。回到办公室，却开始在背后捅刀子。有一次老张把老何叫到办公室，还没坐下就开始阴阳怪气的说“小何啊，别整天整些虚头巴脑的，把活干上去比什么都强，你老是说想跟着我混，跟我合作到底，首先还是要把活干好，进度、质量、安全都保证不了，这怎么让我放心，前几天是不是又砸伤一个工人？不用你们说，我都知道！要想跟我干，第一要保证现场不出事，第二要保证现场不闹事，第三要保证外围不扰事。是吧，小何，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老何又开始在心里问候老宋的祖宗十八代。就为了少问候几次，老何也不得不带着老宋逛校园，帮着老宋找侄女。时间久了，老宋开始不用老何陪，时不时的主动给老何打电话“我小侄女今天没课，找个人带我们出去转转啊”，就因为这，老李见了很多监理老宋的侄女。

老张跟老宋不一样，见人从来不笑呵呵，见到人说话总是说出个一二三，见到人不论大小都是小张小何的叫，不到四十的年纪，对着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叫着小何，老何心里总觉的捋不顺。

老张有一个嗜好，喜欢唱歌，也喜欢听歌，整天在工地上哼着《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办公室里唱，厕所里唱，一边吃着饭，一遍也左一句又一句的唱。虽然老张唱着老鼠爱大米，最爱听得却是邓丽君，特别是那首《我只在乎你》。老张时不时的会夸上几句邓丽君，前几句唱着“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后面却接着说，“爱啥爱，怎么爱也不如邓丽君哟”。老张在很多地方说过类似的话，更出奇的是，每次说起邓丽君，老李都在场。

老李在现场砌墙，老张站在旁边欣赏，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老李啊，你的墙砌的好，第一你的墙看上去平整光滑，第二你的墙没有颗粒夹渣，第三你的墙就像邓丽君，美的不像话。工地上要是再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工人，哪里还会出现豆腐渣，就像如果中国再多出几个邓丽君，哪还有那些口水歌，再也不会有像《我只在乎你》这样的歌喽！”老李在厕所蹲坑，旁边就传来“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夹杂着歌声，老张在旁边说“好久没听邓丽君喽！”

每当这些时候，老李就会给老何发条信息“我只在乎你”。信息发出去，当天晚上，老何就会带着老宋、老张到校园里回忆自己的青春，找到各自的侄女。老李开着车，载着他们到一家会所，一同吼上一段邓丽君。一般情况下，老李都会在会所外的车里侯着，这时的老李喜欢关上车门，躺在座椅上，播上一首《我只在乎你》，感叹一句“有这么好听吗？”

三

时间一天天的过，眼看着要到年底，项目也快完工，酒喝了几场，邓丽君也唱了几次，但是老何却怎么也见不到印着老张签字的合同。急的老何时不时的给老李发信息“老张最近提没提邓丽君？”

终于收到了老李的回复，老何着急忙慌的让老李去接，房间开好，侄女找到，邓丽君的歌单也输入到了点歌台上。老李总觉得这次跟之前不一样，连他开的车都比以前的高大上，车里多了好几个小姑娘。这次去的会所比之前偏远的多，但大门却比以前的富丽堂皇。老李在会所前的车里躺着，车里邓丽君唱的都比以前好听，老李不觉加了加音量，闭上眼睛开始幻想自己成为项目负责人的模样。

会所里的老张两眼冒着金星，看着两个女生唱着《我只在乎你》，开心的猛灌着酒。包间的门被踹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到，整个房间被歌声和美酒包围，直到一个警官证摆在了老张面前。被抓到局子里的除了老何、监理老宋、建设单位老张、四个女生，还有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的男人，一米七的个头踩着一双大头皮鞋，满身的赘肉，看上去不下一百六十斤，脸上星星点点的堆着麻子，说起来话来满是书生气“你们干嘛抓我？”

当警察查清楚了这个男人的底细，自己也后悔为什么要抓他，抓那几个人已经撒好了网，盯了很久，终于收回了网，却抓到一个不该抓的人，抓那几个人好说，最多就是关上几天，罚上些钱，在自己年度的考核指标上在加上一笔，但是抓到这个人，却让这一切变得没那么简单，已经不单纯的是一个绩效的问题，说不定还要把自己的职位搞下去。问题严重的他们自己都想抽自己的嘴巴。

正当这个警察为自己的饭碗发愁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住建厅的电话：

“我们部长是不是到你们那边去了？”

“是是是，正想跟您回报呢，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现在正想着把王总送回去呢！”

“送回来？哪有那么简单？你得想法把这件事说清楚喽”

“是是是，好好好！”

正当这些警察愁着怎么处理，突然老何的电话响了起来。老李在车里一觉睡了过去，醒来的后还没见老何出来，到会所里找人，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这才想起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电话打过来，老何还没来得及说话，警察就开始了解这个司机的情况，几个小时后，老李也被抓进了局子里。关了几天后，几个人就参加了个宣判会，宣判会上老何、老张、老宋因为聚众嫖娼，被判了六个月；老李却因为诱骗政府机关领导参与不法行为，造成不良后果及影响，被判了五年；老王因为受到诱骗，到了不发之地，了解清楚事态后，及时报警，将不法行为制止，将不法人员绳之以法，无罪释放。

四

监狱里的老李怎么也想不通，因为在车上做了一个成为了项目负责人的梦，却把自己送进了大劳。五年的时间，老李一直闹不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怎么样故事，是谁冒名顶替了自己，把老王骗到了会所，为什么一个电话就能让自己蹲五年的牢房，不知道那个及时报警的老王到底是个什么人。

五年的岁月磨光了老李的梦想，却怎么也磨不掉他心头的疑问，当他度日如年的熬过了牢里的时光，满脸胡须的走出监狱的大门，他只有一个想法，弄明白自己心头的疑问，是谁欺骗了老王，是谁打了报警电话，老王是谁？

五年的时光足以忘掉一个人，当老李再次走过由自己盖起来的大厦，一切都恍如隔世，他找到老何，老何已经成为房地产公司的老总，看了一眼老李，便让下属把他哄了出去，他转遍整个北京城，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帮他一探究竟的人。

几个月后，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会到了久违的家，不就却染上了难以治愈的病，每天躺在床上，嘴里哼着“是谁欺骗了老王”老王是谁，家里人谁都不知道。

躺在床上的老李，看着窗外的树叶，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看着树叶正在随风慢慢的飘落，真正的秋天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