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因为
正月初二,亨利突然有一种冲动,迫不及待把那个故事写出来的冲动。
在此之前,那段往事只是像如今外面的阴雨天,黑白、偶尔、游离于生活之外。但是,今天,走进来一个女人,白衬衫、黑色小西装、黑色披肩卷发,与外面黑白色的天气或者那段黑白往事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她的那一对珍珠耳坠,泛出彩色的光,把阴霾、把往事、把亨利的心都照成彩色。
亨利认识它。
二,青春色彩
乔一是亨利发小,从幼年到死去都是亨利最铁的死党。只不过后来多了个尾巴——他妹妹,乔娟,亨利一直叫她乔二。
少年的乔一英俊、高大、活泼、幽默,还心狠手辣。而亨利其貌不扬还寡言,但会弹琴、会诗画,尤善手工,无论是死物还是活物,在他手里都能收拾得服贴。有亨利在幕后支持,乔一和乔二都是人群里最闪耀的人物,无论是争风吃醋还是争强斗狠。
亨利刚离开家乡去医学院求学的时候,乔一每周都会寄一封信过来,乔二代的笔。乔二的字像个男人,大气而跋扈。
一年后信变成了两封。除了与他们兄妹家常,亨利还要帮乔一写情书,写给乔一的笔友,一个叫黄碧薇的女孩。当时课业不重,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亨利的精力都花在研究如何说出更动听的情话上。信都是从亨利地方发出,乔一兄妹经手后再寄去黄碧薇处,而后再循着这个轨迹到亨利手里。拆开信之前亨利会猜想黄碧薇将会说些什么,甚至想象她在收到信后如何地笑靥如花或者小鹿乱撞。
亨利以为他生命最灿烂的时光都在读书的那五年,不仅仅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还参与乔一兄妹的社会生活和情感纠葛。
那五年里,亨利从帮乔一写信,到听他说与黄碧薇在一起,再到黄碧薇因为父亲不同意而匆匆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最后是乔一对这戛然而止的恋情不得解脱而酗酒,带着不忿酗酒难免闹事,社会上也不缺急着上位更不要命的初生牛犊,乔二眼睁睁看着乔一在夜宵摊边被乱刀捅死。
紧接着就是亨利生命里的最后的颜色,浓墨重彩地粘稠,灿烂地血色。他用在医学院学到的知识,很轻易让所有与事者变成了残疾,永久的。
绚烂都是短暂的,生命的高潮过后,帷幕落下,遮住了舞台上彩色的和迷离的灯光。世界只剩下黑白和十几平方的牢笼。
狱友们来来去去,无论新老面孔,他们都是黑白的,只有定期来探望的乔二是彩色的。她会说外面发生的事情,也会绘声绘色描述她的大学生活,还会认真地看着亨利的眼睛:“哥!等你出狱,我就嫁给你。”
亨利忘记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是记得想象了一个985毕业的漂亮女孩和一个劳改犯的婚礼。很好笑,亲人们表情各异,每个人头顶都冒出一样的四个字“短命婚姻”。
每周的放风时间,亨利都会仰头看着天空,把自己过往里做的每件事情都掰开分析一下,哪件是命运使然,哪里是性格所致,还有哪处是失去理智。不把所有事情都收纳和整理得方方正正,他就会觉得自己的生命缺失了某一块。
只是有一件事或者说有一个人他无法收纳也无法整理,黄碧薇。生理成熟后,亨利不缺性事,也不缺情事,回想起来各有因果,也各有始终,唯独黄碧薇不能释怀。
这个他没有见过,却已经无比了解的女孩,亨利肯定是喜欢她的。不同于乔一对黄碧薇的纯粹男女间的喜欢,他的喜欢更多的是在灵魂上,但同样不能否认亨利很多次地幻想和春梦过她。除了喜欢,大概还有内疚,不仅仅是对黄碧薇内疚,还有乔一。如果没有他的推波助澜,黄碧薇应该也不会跟乔一走到一起,那么乔一也不会因此酗酒,更不会因此死去。
在把自己的过往整理了三遍后,想象黄碧薇的模样和幻想出狱后如何再遇见她成了亨利在狱中唯一的事情。彼时的他以为这仅仅也只是幻想,根本没有想到,在他当年落笔第一个字的时候,命运就已经在他和黄碧薇之间拉起一根弦,一根不知几时会被拨动的弦。
三,黑白世界
出狱后,亨利做过很多工作,谈不上出色或者成功与否。 他更像一个旁观者,在他的黑白世界里冷静客观地观察别人的烟火和烟火气。
偶尔乔二也会来看他,与他喝一杯酒,叨叨过去的事情,仿佛他们之间的联系只剩下过去的那点交情。她喝醉了就睡在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床上。看着乔二曼妙的身材和露出一截的嫩肉,亨利基本都是出门去找大保健。等他清晨回来,乔二已经走了,床上是她躺过的痕迹,被子上也留着她的味道,书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书稿也有翻过的痕迹。
亨利依旧喜欢写字,他会把每天想到的见闻和感悟都写在A4纸上,无聊的时候甚至会把黄碧薇的信翻出来,重新写一封回信,只是这是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
写作这个爱好在他开夜总会后停了几年。开夜总会之前,乔二突然结婚,这让亨利措手不及。倒不是因为亨利真的奢望乔二会嫁给他,而是亨利更容易将自己代入她哥哥的角色。这个可怜的姑娘自亲眼目睹乔一死去以后性格大变,变得自卑而胆怯,对爱情和男人充满戒备,亨利大约是唯一一个她信任的男人。但乔二结婚前从未跟亨利谈起过她的情感生活,亨利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几时刺激到了乔二,导致她匆匆结婚。
婚礼那天早上,新郎还未来接,亨利在乔二的闺房里问起这事,乔二一边自己化妆一边随口说:“我喜欢你,但我觉得在结婚这件事上,你的意见没有那么重要。既然你不想要我,那么我嫁给谁都一样,你只要跟我的生命相关就可以了。”
亨利被乔二的话惊到,这是种他意料之外的决绝。
“漂亮不?”化好妆的乔二站起身,跟亨利差不多高。
“嗯!好看!”亨利很肯定。
“以后,你若是想大保健也可以找我,我也会。”乔二说完用力抱住亨利,在他嘴上啄了一下,大笑着跑出门去。亨利觉得那笑声里满是悲怆。
大保健当然不会去找乔二。亨利马上开了夜总会,铁打的包厢流水的妞,小姐跟客人一样多,他当然不会缺女人,缺的是时间,思考的时间。
也正是那几年的忙碌,让亨利再也想不起黄碧薇。直到去年六月乔二打来电话说:“我原谅她了。”
乔二结婚后再没有见亨利,直到四年后她离婚。乔二带来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拉到亨利前面问小孩:“你喜欢叫他爸爸?还是叫他舅舅?”
小男孩怯怯地躲在乔二身后:“舅舅”
“跟我当年一样没出息!”乔二撇撇嘴:“我离婚了,只要了个小孩,养不起,你帮我养着。没空的话可以叫我妈带,钱你出。”
一场婚姻似乎让乔二找回了自己,把小孩托出后,风风火火做她的传媒事业去了。走之前还跟亨利喝了一场酒,喝多后躺在亨利的床上:“我知道以前那张床只有我一个女人睡过,这张床是不是睡过很多女人?”
“没有!你是第一个!”亨利认可谎言是为了改善心情,所以说得自然流畅。
“过来,陪我睡一晚。”乔一这时候的话跟她的字一样霸气张扬。
亨利贴着乔二的后背,听她自言自语,忘记了具体讲些什么,只记得快睡着的时候,乔二说:“我恨黄碧薇,很恨,很恨。”
此后很多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见到乔二都是匆匆忙忙,只有每隔半年一年的电话长聊,讲一讲感情、事业、未来展望。
直到半年前那个电话,再度勾起了亨利对黄碧薇的记忆。
四,乔二的和解
乔二从来都知道自己比那两个男人都要聪明,那两个男人是乔一和亨利。
可是聪明并没有什么用,至少在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前没有什么用,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
所以她将自己对黄碧薇的恨埋在心里,黄碧薇是造成乔一死亡的直接原因,虽然她对同样身为女人且无法掌握命运的黄碧薇心有怜悯,但是恨总要有地方寄托,唯有她,也只能是她。
她也同样把对亨利的喜欢埋在心里,那种喜欢不纯粹是类似乔一对黄碧薇的追逐,还有敬重,有安全感,更像是对归宿或者港湾的喜欢。
但是当她突然眀白亨利对黄碧薇的喜欢时,她无法接受,哪怕亨利对黄碧薇的喜欢只是淡到隐不可见的情愫。毕竟她也是当初的当事人之一,书桌上,没有寄出的信里的情义再草蛇灰线、鸿爪雪泥,也能让乔二推断出一些或许连亨利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挂念。
骨子里,乔二还是那个乔二,只是没有了两个男人做保护伞,她收起了爪牙。她像蜘蛛一样开始结网,结婚、离婚、创业,有条不紊地开始自己的航程,她笃定亨利不会结婚,哪怕结婚也依旧可以是自己最终的港湾,依旧可以在他面前骄横跋扈、肆无忌惮。
她的事业很成功,可能是她才情够高,也可能是八面玲珑,一个大集团公司一路支持她的想法和创意,几乎包揽了她80%的业务量。得益于那个客户的支持,她的创意每每都能实现,不仅仅在业内积攒了一定的口碑,也在同行内拥有了巨大的声望。
可是她的小男朋友—一个新入职的设计师,因为工作懈怠,迟迟不能交付定稿,严重拖延了这个客户的计划,不出意外的话,会将客户的一个发布会和她的事业一并打碎。
乔二急得只差卖身求荣,集团公司的的董事长给了她机会,约她商量一下如何让集团公司各部门协力配合她完成这个发布会。
以前无缘得见的董事长是个女子,年纪与自己仿佛,打扮得干练朴素,初见隐隐有些眼熟。她耳垂上的珍珠耳坠让乔二彻底明白这客户不离不弃的真正原因。整个会谈乔二都是魂不守舍,基本都是董事长定夺方案,哪怕后来的发布会也是董事长强势控场。
发布会结束的时候,乔二看着董事长耳垂上的珍珠耳坠问:“为什么一直戴着它?为了乔一?”
“为了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更多时候,身体总不得自由,不能去远方,不能盯着你的脸,也无法牵住你的手。所幸心是自由的,无人可以阻止它奔向你,牢牢占据你心里原本属于自我的那方天地,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无论生存还是死亡。因为这句话,我才能一直让心保持自由和活力,才能在那段婚姻和这个公司内最终存活。”黄碧薇把手搭在乔二锁骨上,继续温柔地说:“所以,即便过去这些年,有生离有死别,在我心里,我还是你嫂子。”
刚刚坐进车里,乔二慌慌张张摸出手机,看着华灯初上的霓虹城市,对着接通的电话说:“我原谅她了。”
“为什么?”大抵是电话那头的亨利没听懂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沉默了很久才问。
“你还记得珍珠耳坠吗?”
五,藏在时光罅隙里的珍珠耳坠
亨利当然记得珍珠耳坠,虽然乔一死后几乎再也没有想起过它,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他迄今为止最用心也最得意的首饰作品。
乔二来信说,乔一准备给黄碧薇买个大礼物,是确定关系,也是求婚,可是去城里看了,哪怕把他卖了都买不起看上的首饰。虽然字里行间乔二很是看不起哥哥的这种形式主义,但站在女人的立场,她也觉得一件漂亮而有意义的首饰确实是打动女人的最好办法。因为真正与黄碧薇做情感交流的其实是亨利,所以问问亨利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亨利知道他的班主任家有一间祖传的打金铺子,班主任的弟弟罗云打理着生意。那家伙虽然喜欢游手好闲喝酒泡妞,但爱丁堡艺术学院毕业的水平确实非同凡响。以前亨利看不起他的张狂样子,如今有求于人,也只能拉下脸陪着罗云好好喝了几场酒。没有料到的是罗云不仅仅是色中饿鬼还是个性情中人,听说亨利要做首饰给女朋友,不但手把手教授怎么设计制作,更是把两颗珍藏的珍珠贡献出来。
珍珠并不罕见,但长到一定尺寸后都会变得不规则,于是两颗相同大小和形状的大海珠就极为难能可贵。
亨利本就手巧,再有世界顶级珠宝设计学校毕业的罗云帮扶,很快就打造出一对以纯金如意纹包覆的珍珠耳坠。纯金如意纹是亨利用失蜡法倒模出来的,在雕刻蜡模的时候每一刀都是小心翼翼,因为这不仅仅是乔一的礼物,也是他的礼物。
乔二收到亨利托人带过来的珍珠耳坠的时候很是嫉妒,她曾经撒娇似地说,等她结婚了,亨利要做一对比这更漂亮的送她。
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乔二还记得当初的小心思,但亨利大概只是随口答应,时过境迁后就抛之脑后了。
时过境迁的事情还有很多,那都是时光罅隙里的尘埃,堆积在亨利码得整整齐齐的文稿上。乔二偷偷收集了一些,发表在一个叫《简书》的写作平台上,里面不乏黄碧薇的信件,以及亨利对乔一的追忆。她期待着有一天,亨利的文章引起一些读者的兴趣,而后整理成册。她希望更多人知道她心仪的这个男人是一个智者,是一个英雄。
“你还记得珍珠耳坠吗?”电话那端的声音有点低落,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亨利欠她的一件首饰。
“然后呢?”亨利有些不耐烦,意思是让乔二快点讲正事。
“其实我的生意一直是黄碧薇在照顾,几个月前她老公死了,她才走到台前来管理。第一次见我,她就戴着珍珠耳坠,今天开发布会,她也戴着那个珍珠耳坠。”乔二顿了顿,仿佛是下定了结论:“我不应该恨她,没有道理。”
“然后呢?”十年的夜总会生涯更加成熟了亨利的黑白世界,断舍离得更加极致,在他生活里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和价值,不可逾越。黄碧薇是过去的人物,虽然一直放不下,但亨利觉得那可能只是因为一种遗憾,乔一的或者自己的,当初若是能尘埃落定,那么自己也不会生出那些遐想来。如今这个人物再次出现,亨利不知道应该将她放在哪个位置。
六,黄碧薇的爱情
不管亨利愿不愿意,黄碧薇就是这样硬生生地挤了进来,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亨利不确定她会以这种姿态占据他的视线多久,但无论是一刻还是一世,他似乎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勇气。
“不请我坐坐吗?”戴着珍珠耳坠的女人气场强大,一边问一边在圈椅里坐了下来,姿势优雅,脊背挺得笔直。
“正月初二不营业。”同样坐在圈椅里的亨利懒洋洋地回答,心里却担心自己游离的眼神和懈怠的坐姿会不会暴露出因为过往的内疚而生出的怯弱。
“我叫黄碧薇,是乔一在世时候的女朋友,也知道你是亨利,这一次来是想请你听一个故事,当然,既然是有求于你,我也会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关于你儿子的。”黄碧薇很有信心,看得出她很善于谈判,这和亨利印象里与他写信的黄碧薇相去甚远。
“我没有结婚,所以不会有儿子。”亨利还是懒洋洋,黑白世界里的人没有妥协。
“所以你更应该听一下,因为我确定这是你的骨肉。”黄碧薇这不认输的态度倒是跟亨利想象里类似。
“我去拿泡好茶。”亨利起身的时候再次看了一眼珍珠耳坠,并暗示自己这不是妥协,而是为了将一些往事和人物彻底割离所做的准备工作。
黄碧薇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语言组织的方式也依旧是亨利熟悉的,所以他很容易就沉浸到她的故事里去。
若不是看见过乔一的照片,黄碧薇如何都不信这是一个英俊的同龄人写的信。因为她还在悲春伤秋的年纪,而乔一却已经可以坐看云起,并能对着她向下兼容:“花很漂亮,我也喜欢,并且同样也欣赏它萎凋的凄美。如果你看一遍不够,那么来年我继续陪你看,我不是夏虫,你也不是。”
每次寄出信,黄碧薇都是扳着手指计算信到了哪里,想象乔一是不是已经收到信,是不是带着笑容在奋笔疾书,回信是不是已经在路上……收到信,她都是欢呼雀跃,将信贴在胸口舍不得拆,似乎信封里有一个美梦,只要不拆它便能永远美得极致。
乔一的信总是很厚,不仅仅有好几张信纸,有时候还夹杂着明信片,或者树叶标本。终于两个抽屉再也塞不下信件,每封信她也几乎能够背诵,她背起背包启程去见乔一。
乔一一如照片拍的那么英俊,也高大,这比黄碧薇想象的爱情还要美好,她从未奢望过得到这样完美的男子的爱。
在生活里乔一活泼得像小孩,带着她走街串巷吃遍美食,载着她风驰电掣揽胜探幽,也能呼朋唤友一字横排在街头让她体验一把大姐大的威风,这样的男子美、甜、坏,让她看他的视线舍不得移开,哪怕只是一瞬。
在文字里乔一沉稳幽默,仿佛是一个散发着油墨香的画家,字里行间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向她展开,他的忧郁、他的喜悦、他的过去、他的梦想……每一样她都喜欢,并坚信自己将出现在他未来的画卷里。
只是乔一有着他说不出口她也揣测不了的愁绪,那种愁绪会突然在他们的欢声笑语里降临,然后他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们分手吧。”
乔一爱她爱得疯狂,她能感知,同样也能感知乔一内心的挣扎。年轻的她无法探知这种挣扎的来源,也不能抚慰这种挣扎的痛苦。
在黄碧薇的记忆里,现实世界的乔一在向她求婚后消失,他帮她戴上珍珠耳坠,并告诉她:“ta会永远爱你。”这是她记得的最后一句话,她也从未想过ta是“他”而不是“它”的可能。
第二周她就被父亲禁足,责任和世俗束缚住她,并最终充满她的日常。听闻乔一死去后,对于乔一的记忆也慢慢消散,先是他喝醉后靠着她肩膀的样子,然后是紧锁的双手,接着是他的脸,他的温度,他的味道……唯一不能忘记并分毫不差的是他字里行间的思想,哪怕是十年后依旧指引着她,使她努力向他靠拢,最终成为他。
黄碧薇并不担心自己的记忆模糊了乔一的脸,无论是与谁婚姻,都无碍于她成为他。她甚至觉得乔一一直活着,在她身体里孕育、舒展,每每戴上珍珠耳坠,她便觉得她是他的妻。
七,时间的恶意
人生是个很奇妙的故事,特别是当人生与时光相遇,那些过去的人便会从过去的时光里带来过去的故事,从而改变你现在和将来的故事,只是这种改变往往更像恶作剧,将生活捣乱,将心境捣乱。
就好像罗云,这个好色之徒与黄碧薇的丈夫臭味相投,自从在丈夫葬礼上见过戴着珍珠耳坠的黄碧薇后一直借口接近。罗云是周大福的顶级设计师,走上前台的黄碧薇难免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与他相遇。不满于罗云企图的黄碧薇终于在洗手间门口与他“偶遇”的时候爆发:“我知道你的秉性,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是你的猎物!”
罗云显得很惊讶也很委屈:“好多次我都帮衬你,可不是因为看上你,也不敢看上你,送你珍珠耳坠的那个人用手术刀断了很多人的腿,我三条腿一条都不想少。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带句话给他,他还欠我一打女朋友。”
“他死了!”黄碧薇说完转头就走,她怕自己流下的眼泪让她出丑,没有想到乔一哪怕死去依旧在庇护着她。
却忽略了罗云的喃喃自语:“不可能呀!难道出狱后被人弄死了?我哥怎么没有跟我说起。”
罗云之后出现的是乔二,其实黄碧薇根本没有想过照顾乔二的生意,这种小事情也不是集团董事长操心的,只是在无意间看到营销部的讨论邮件,才惊觉世界很小,过去也并未过去。
一个大集团公司总是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也有出不完的差。无人可以倾诉的黄碧薇爱上了写作,开始在《简书》发表文章,寥寥几句,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某日突然收到APP的推送文,似曾相识的文风,文章随附的图片竟然是一封情书,信首的“乔一 见字如面”瞬间令她泪如雨下。心跳加速之际她马上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一些东西,一些细节,它们暗示着一个真相,自己努力靠拢的可能不是乔一,住在自己心里的可能也不是乔一。
那位简书作者的名字叫离九思,黄碧薇翻遍她的所有发表,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自己在岁月里忘掉的是乔一,记住的应该另有其人,是乔二,或者是另一个男人。
对男人!黄碧薇打电话问罗云:“你认识送我耳坠的人?”
罗云根本不作他想:“废话!珍珠和黄金还是我提供的呢!他说好一打女朋友跟我换的!结果特么坐牢去了!”
“他现在在哪里?”答案近在眼前,黄碧薇觉得血压上升,眼前都模糊起来。
“那我怎么知道!要知道他在哪里我也不用找你了,你以为你好相处呀?!”
“他叫什么名字?!”黄碧薇努力深呼吸。
“亨利……怎么?你不知道耳坠是谁送的?没道理呀!他说送女朋友的……这混蛋!难道他是把它卖了?我珍藏的一对珍珠呀!啊啊啊……”黄碧薇挂了电话,罗云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能执掌一个集团公司的黄碧薇自然是具备足够的心机,她认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过去纯良,也可以没有障碍地对现在腹黑。至少乔二根本不曾预料到黄碧薇的心机,只是简单的几次“推心置腹”,乔二的过去,乔二的生活,乃至于乔二收养的儿子李思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虽然谨慎地没有提及亨利,但缺乏想象力的乔二或者说离九思已经在名字上暴露了一切。
亨利—离九思—李思。
八,不甘于命运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我听乔一说起过你。”说到乔一,黄碧薇很平静,仿佛是说一个与她无关的人:“不可否认,如果把乔一和你剥离开来,我喜欢的其实一直是你。你与乔一联手做了一个骗局,但我并不恨你们,毕竟你们并不是出于想害我,而我也确实体验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爱情。”
黄碧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在手绘的青花瓷杯上留下一个粉色的浅浅唇印:“因此,我坦然接受自己越来越像当初的你,或者是当初的你的人设。不能接受的是,你长得真的不是我喜欢的样子。”
“谢谢!”亨利很由衷地舒一口气。
“是我很丑很差劲?还是当初来回的情书其实都只是台词?”黄碧薇显然被挑起了情绪,被自己喜欢的人否认或者拒绝,这伤害到了她的骄傲,哪怕这种喜欢是在很多年前:“也许我们今天坐在这里是命运的安排,命运也许还安排了以后。我并不拒绝命运的安排,前提是这种安排恰好是我乐见其成的,不然我并不介意改变它。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说过,我们虽然无法直接改变命运,但可以通过改变环境和自我来改变。”
“嗯,是我说的……”亨利说完又给自己一个嘴巴。之前一个巴掌是在说完“谢谢”之后,因为他清晰地记得她不服输的心气。
两个巴掌让黄碧薇看亨利的眼神柔软起来,她抿嘴微笑着问:“似乎你一直很记得我,记得我的喜好和性格,如果没有乔一,你会不会来找我?”
“没有如果。”亨利有气无力地说:“我也不信奉命运,但不能不信奉过去,我没有改变过去的能力。”
“那么跟我说说你过去的故事和情感。”黄碧薇修长脖子往亨利的方向探,粉红的唇色在亨利眼睛里晕染开来。
“往上面翻翻就能看到了。”亨利说完又给自己一个嘴巴,哭丧着脸说:“我觉得自己这是在表白。”
“我说姐们!我一个人本来活得很好,虽说过去的感情不曾放下,但也不影响生活,一点点点点都不影响。爱毕竟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你现在蛮横无理地闯进来,蛮横无理地翻看我的过往和情感,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亨利肯定自己求饶的态度很诚恳。
“当年你们也没有讲过道理。”黄碧薇微笑着说,但看得出她很认真:“而且当年你也说过,超越命运之后的自由起码是能大声地说出喜欢和厌恶。我现在恰好很自由。”
“再况且,不认命的也许不仅仅是你我,还有乔二。你以为的平静生活更是不会太久,无论我还是乔二,都需要通过你来肯定自己,直到确定自己值得或者不值得的那一天。还有你儿子。”
“我没有儿子!”亨利从来没有在乔二以外的女人面前这么软弱过。
“你有!只是你不知道是谁帮你生的!”黄碧薇说着摘下珍珠耳坠:“罗云说这对耳坠有两个名字,现在叫“错爱”,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还有一个形态叫“初见”,我想看看。”
亨利接过这对与他分开十几年的耳坠,小心地把如意纹上卷,露出天然珍珠的些许瑕疵。
“错爱的状态很完美,但是现在的我更喜欢初见。”黄碧薇站起身,摆动着腰肢走出门去。
“我儿子不是乔二生的吧?!”亨利追出门去。
已经坐进车里的黄碧薇探出头来狡黠地笑,粉色的唇和耳垂下摇晃的“初见”在亨利黑白的世界里突兀而夺目。
原本图片是一对耳坠,村长说难看,我也不知道放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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