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小白走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时，觉得自己似乎融化成了天空中的一抹深蓝，忧郁而迷茫。爸爸从南方回来了，这个十几年来，过客一样的男人，要回来跟朋友合伙做房地产生意了。小白知道，自己住的房子，自己上的学校，自己吃的饭，甚至于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裤子，鞋子，袜子，都是那个男人辛苦挣来的，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跟这个陌生的男人打交道。爸爸，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在他的生命中缺席太久，他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

回到家里，妈妈做了一桌好菜，爸爸带着几分讨好地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小白。小白看了一眼盒子，是刚上市不久，价格不菲的新款iPhone。小白面无表情地接下手机，放在茶几上，就坐到饭桌前准备吃饭。妈妈解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说道，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这是你爸的碗筷，你坐边儿上去。爸爸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坐哪儿都一样。说着就在小白旁边坐了下来。爸爸问，快高考了吧？想去啥学校？给爸爸说说，爸爸帮你想想办法。小白听了，厌恶地皱着眉头，说道，我读不进书，不想再读了。爸爸说道，现在这个社会，不读书不行啊。这样吧，爸爸有几个兄弟认识教育局的人，爸爸去打听打听再说。小白嗯了一声，也不多话，只顾埋头吃饭，一顿饭，一家人吃得鸦雀无声。

晚上，小白看见爸爸还开着电脑，一边赔笑着打手机，一边对着电脑屏幕，在纸上写写画画。几张A4纸，都被他密密麻麻写满了。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爸爸兴奋地对小白说，昨天我跟你们王老师打电话，问了一下你大致的成绩，又跟我那几个兄弟沟通了一下，西南工商大学派斯学院有个工程造价的专业不错的，以你的成绩也能读上。小白越听越不耐烦，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叫道，你凭什么来管我，凭什么来决定我的人生。你十几年都没管过我，都没问过我一声，现在跑回来，我就要听你的？我跟你说过，我不想念书，不想念书！说着，小白把门打开，跑了出去，然后把门重重一摔，留下一脸错愕的爸爸，和骂声不绝的妈妈。

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爸爸坐在黑暗的客厅里，不停地抽烟。小白打开客厅的灯，爸爸看见小白回来了，喜道，回来啦？你妈累了先睡了。饿了没有？爸爸给你煮碗鸡蛋面？小白摇了摇头，正要回房间，爸爸叫住了他。爸爸说道，都是爸爸不好，没顾及到你的感受。你不想读书，那就去当兵吧，爸爸在部队有好几个铁哥们儿，都是能说的上话的那种。小白不置可否，说了一声，随便。就进了自己房间。

当兵是真的苦，从小连扫帚都没拿过的小白，要从头学起，叠被子，洗衣服，打扫卫生，整理内务。小白烦透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既然已经来了，小白也只好咬牙忍受。新兵连一结束，小白爸爸的铁哥们儿就把小白调去了军区机关，负责首长的生活起居。首长很和蔼，对小白也很好。小白渐渐觉得没那么烦闷了。

这天，妈妈打电话说爸爸住院了，小白请了个假回家。经过一路颠簸劳顿，小白到了爸爸住的医院。透过病房的玻璃，小白看见穿着病号服的爸爸，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瘦成了一副骨架子，几乎不认识他了，披头散发的妈妈坐在床边上，一边哭，一边削苹果。推门而入，爸爸看见小白，强打起精神，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累了吧，这边病床空着的，我让护士换了新的床单，你先将就躺一下，睡一会儿吧。小白答应着，把背包一放，就躺了上去。意识渐渐模糊，可是消毒水的气味却刺激着大脑，不能完全睡着。朦胧间，爸爸对妈妈说道，扶我去上一下厕所吧，我尿急。妈妈说，那我把小白叫醒，我们两扶你过去吧。爸爸摇摇头说道，他这一路过来，肯定累坏了，别叫他，让他好好休息。妈妈扶着爸爸上完厕所，爸爸回到床上，侧身看着小白，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轻声说道，儿子，对不起，爸爸没有照顾好你，以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原谅爸爸。话音落下，爸爸的呼吸也停止了。妈妈没听到爸爸的声音，喊了几声，可是爸爸没有回应，妈妈厉声叫了起来，小白懵懂着睁开眼睛，爸爸睁着眼睛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枕头和床单。妈妈拍打着爸爸，小白霎时清醒过来。医生护士都来了。小白眼见着那个男人，脸上蒙着白布，被推走，永远地走出了他的生命。小白的心底，一阵隐隐的绞痛，他哭了出来，他知道，最疼爱他的那个人，已经走了，永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