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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的时候,我和孩子跟随着丈夫到他数百里之外的乡下老家过年。此刻,疫情刚刚出现扩散苗头,却还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沿途所见都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一派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过年景象。
可是,我的心中却感到了一阵子紧张不安,作为一名医护工作者,我敏感地意识到这繁华喧嚣的背后正潜伏着一场巨大的疫情。其实,早在回丈夫老家之前,我就跟他争执过,提醒他,今年跟往年真的不同,面对新型肺炎疫情,最好还是不回去了。
丈夫却极为执拗,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依然急切而烦躁地驱车回家。
我没有再埋怨他,心想着大过年的,不必为此而大动干戈,又觉得他毕竟只是普通大众的一员,打小儿在农村长大,过年回家还得需要男丁祭拜祖宗,过年对他来讲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刚需,而他的行为恰恰是一个普通人最正常的表现。
但是,作为一名专业的医护人员,我必须要对疫情有着先知先觉的判断,于是,我放弃了当时便捷快速的高铁出行,而是选择和丈夫、孩子乘坐私家车回去,并在沿途做好防护。尤其是到高速服务站休息的时候,一家人都必须戴上一次性医用口罩,并在我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方才可以下车。
因为,我知道,作为一名护士,必须先要保证自己健康,方才有能力来照顾病患,而这次疫情很可能会需要全国各地的医护同仁前去支援,支援湖北,特别是疫情爆发最严重的武汉。
我,必须时刻准备着!
在车上,我不断地关注着湖北疫情,特别是武汉疫情的实时变化,看着不断上升的确诊人数,心中越来越不安,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工作的地方,是全市最优秀的医院,也是临近多个县市区中唯一的三甲医院,注定是要第一批将医疗分队集结完成而奔赴疫情一线的。
我心里打定了注意,年初一就要赶紧往回赶,无论丈夫愿不愿意,我知道国家需要哦们奉献的时刻马上就要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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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为了避免接触感染,我们一家子在村里人异样的眼光下,坚持戴着口罩 ,并不断提醒着大家注意防护,可是收效甚微。不得不说,农村人的防护意识真的是亟待提高的,在这里,必须说明的是,我无意冒犯和贬低农村人,只是从专业防护的角度来就事论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我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的,便催促着丈夫初一早上赶紧离开老家,返回城里。公公婆婆也特别支持我,老两口都已经六十好几了,几乎从未离开过自己村子的一亩三分地儿,却是村里极少的明白人,有爱看新闻联播的习惯,知道这次武汉疫情的严重性,也催促着我们赶紧返城,避免沿途感染。
尽管丈夫心里十分不舍,我还是毅然决然地催促他立即动身,一刻也耽误不得。
在高速上,我很快接到了护士长的信息,内容一如我预料的那样,是让大家报名请战。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一旁的丈夫因为心疼我和孩子,抱怨了几句,又觉得应该支持我,而今,国家真是用人之际,必须显示一下家属的积极态度来。
回到城里,我看到医院的微信群里,每一个人都报名请战了,即便是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但我还是被彻底震撼了。
初一晚上,丈夫也接到了单位上征募志愿者的信息,他也主动报了名,被安排到“三无小区”进行二十四小时值班。如此一来,我们夫妻两人都要参加一线值守了。
那天,我们两个想了好多,可是谁都不愿意开口,大过年的,谁都不想说不吉利的话,在这种急难险重的时刻,两个人又明白这次报名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说实在的,我们两个如今恩爱有加、衣食无忧,本就不愿,也不屑于跟别人争名夺利,只想一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如果不是这次极为严重的疫情,他和我都不会主动请缨,可是这次不同,疫情已经严重到了每一个人都必须有所付出的地步。
但我必须强调的是,我们并没有那么高尚和伟大,相比于去做那逆行的英雄,我们更愿意守着自己的小窝,照顾好自己的一家老小,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只是这次疫情太严重了,严重到,我们不能不奔赴前线,方才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对得住身边的同事,对得住往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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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初二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都注定是不眠之夜,武汉疫情一天天加重,一天天爆发,情势变得万分紧急。山东这边也出现了确诊病例,先是青岛,聊城,进而济南、烟台,最后蔓延到每一个城市,我们这边自然也不免逃脱不了这场疫情。
终于,全国开始号召各地医护专家支持武汉,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升起了难以名状的悲壮与感慨,这些都是我们的同仁,无论选谁去,都不会有一个人拒绝,然而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并非无所畏惧的英雄。
由于本市的部分病例被送到我院治疗,因此,院方开始从全院招募医疗梯队进驻隔离间值守。我依然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只不过是瞒着家人,家里的孩子才刚刚四岁,我不想家里的老人孩子为我担心。
报名的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紧紧抱着丈夫,回想起我们相爱相依的一幕幕往事,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我尽量平静地对他讲了这件事情,又胡乱说了些以后的事情,我们两个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无疑是遗嘱了。
比起所有,我更担心的是我那可爱懂事的幼子,如果哪天我真的去了一线,又回不来了,这孩子可就没了妈妈,谁又能替我来疼他呢?一想到这里,我哭得更加厉害了,身子一起一伏地痛得厉害。
丈夫轻抚着我的后背,温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安慰我说,如果被选上了,我会全力支持你,等你平安归来。
我仰头对他说,哽咽道,万一我回不来了呢?
他说,别傻了,肯定能回来。
我又说,万一回不来呢?
他将头深深地垂下,说,你如果回不来,我不会再娶,今生只会爱你一个人。
我含着眼泪满是笑容,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对他故意娇嗔道,才不是呢!我还不知道你,巴不得换媳妇儿呢!
两个人破涕为笑,又疯子一样地乱说一阵子。
我想,有他在,我可以安心去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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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因为科室的原因,医院选取的奔赴武汉的第一梯队都是从感染科室抽调的医护人员,而我们所在的儿科只给了两个名额,并且是留在本院,负责治疗当地的确诊病例。
这两个名额,护士长身先士卒,第一个顶了上去,之后,又反复斟酌着,将我们这些孩子还小的、做了母亲的护士筛除掉,最终选择了业务精练又正好单身的一位姓崔的同事。
我们知道以后,心里着实为她们捏了一把汗,她们也是别人的女儿,也是或者将来也是为人妻、为人母的,怎能不心疼呢?又因为落选而产生出既苦恼又庆幸的复杂感情。我知道这种时候,这种疫情之下,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撇下家里老小而舍生忘死的,可是,我们又是白衣天使,这种时候不挺身而出,又何曾对得起这一身纯洁如雪的这一袭白衣呢?
最先去的是科室里的小崔,花一般的年纪,还没有尝过爱情果实,却把自己全身心地奉献出去,这是一种何等悲壮而开明的觉悟啊!她去的是最危险的隔离间,直接接触确诊病例。
有天深夜,她给我发了条信息,说,自己有些发烧,头疼得难受,心里好害怕,觉得应该是被感染了,这次终于挺不过去了。
我知道她是一个极为乐天的人,纯净地像个孩子,如果不是极度重压之下,是不可能发这样的信息的。
我试着劝慰她,说,没事的,你别乱想,你应该是压力太大,身体产生的应激反应,等到天亮了,会好起来的。
她听我这么一说,心里舒坦了一会儿,随即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坚守住的,有我在这里,你们就不必再过来,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她是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谋求安慰的,把心里话说出来,身心会轻松一些,又想到现在这种紧迫形势,市里的确诊病例不断增长,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我们也会奔赴隔离间的。
所以,我对她说,小崔,你别怕,一旦顶不住了,还有我们,我刚好在第二梯队,会立即上去支援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要生,我们一块儿生;要死,我们也一块死。
说着说着,我们两个都哭了,又不敢再和家里人提起,只有等到疫情将尽之时,方才会心一笑,可是谁又能体会我们当时的心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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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疫情的不断扩展,确诊病例不断增加,护士长和另外一名未婚女同事也被派去了隔离间。
进隔离间之前,为了尽可能方便地开展工作,一向爱美的她们决绝地剪去了留了多年的青丝长发。她们欢快地笑着,安慰自己说,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可不仅仅是头发的问题,还更是性命攸关的抉择。
我在一旁看着,日光灯下,她们的眼角里有了一滴轻易看不见的却闪着光芒的晶莹泪珠。大家不知道的是,进去的每一个护理医师,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早早写完了遗嘱,藏在各自最隐蔽的口袋里面。
之后的日子里,她们在隔离间里舍生忘死地工作着,那里完全封闭,我根本看不见她们在里面做着什么,可是,我又看得见隔离间里的她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她们在里面做着什么,因为我们的心始终连在一起。
我会静静地等着她们山河无恙,平安归来,也会执着地捐躯国难,视死如归,无论在一线,不在一线,疫情面前,我们都是最美的逆行者!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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