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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挥袖作别,悔恨万千
那年夏天
我们搭着彼此的肩
夕阳将黄昏染红
重合在天际的地平线
说好的永远
不知道怎么就散了
……
午后的乔旺广场上,行人三三两两。有歌声不断从街角的奶茶店里飘过来,裹挟着淡淡的忧伤,徘徊在城市的空气中,敲击着每个心里有伤痕的人的耳膜……
程杨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的石椅上,面容憔悴、神情木然。从那件事之后,他没有一天不是在懊悔、颓丧中度过。
当时从拘留所出来,就被父亲揪去了秦韵家,他要他跪在秦韵的父母面前,为自己的行径忏悔。程杨照做了,可他心里更清楚,他毁了的是秦韵的前程,下跪怎么可能让时间倒流?
当听说秦韵去了桑央,在一家超市里做了服务员时,他有种心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的感觉,疼得发紧,连呼吸都变得艰涩不已。她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呀,如果不是自己亲手葬送了他们的梦想……
于是,循着她的足迹,他也到了桑央。只是现在,她就在数百米之隔的地方,而他,深陷于自责的泥沼中,无法自救……
十年前:
“程杨,这是咱们馆里新来的同学秦韵,跟你同岁呢。来,认识一下,以后就让小师妹跟着你学了。”女教练将一个不足十岁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带进武馆带到程杨跟前。程杨却盯着那女孩校服上的徽章,完全忘记了回应她对他的粲然一笑。
八年前:
“要打出力量,不然就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这样!”程杨向前打出一拳,示范给秦韵看。
……
最后一抹残阳,穿透武馆的落地玻璃窗,斜斜地洒在暗红色的塑胶地板上,也让少女额头、发际渗出的细密汗珠闪耀着碎小的光芒。
“师兄,你现在这么厉害,都能出去抓坏人当大侠了,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秦韵喘着粗气,用袖子擦拭额头。
“……你学习武术,是想做大侠?”
“不,我妈妈说我只要能保护自己就行了!”
四年前:
一个周末的午后,他们约好在车站碰面,然后一起去读书馆。
“师兄,这次比赛你又得奖了!真是太厉害!”十四岁的秦韵依然稚气难脱。她的裙子在轻风中游曳,像极了一片正值花期的薰衣草。
“那走吧,我请你吃冰激凌。”少年初长成,有阳光一样淡淡的温暖。
“好啊!下次换我请你。”
“还是等你在比赛中拿到了名次再说吧!”
“……你这是欺负人,师兄!”
“瞧你那点出息!”
两年前:
“程杨,这是苏言,我同班同学。”武馆大门外,秦韵第一次向程杨介绍自己的同学,他敏感地扑捉到她眼睛里闪过的那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小雀跃。
半年前:
奶茶店里。
“小韵,你准备报考哪所大学?我们一起。”
“沙怀大学吧……呀!我们终于要成同学啦……咳、咳咳!”秦韵说得着急,差点被让奶茶呛到。
“慢点慢点!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瞧你!”程杨故作老成地拿斜眼瞪她。
“非常期待!”秦韵双手合十,作祈祷状,“但愿我们两个,都能得偿所愿。”
“那你说说吧,为什么要选沙怀大学?”
“怎么不能选了?它就在本市,多方便啊!”
“你那个同学苏言,不会也是报了沙怀大学吧?”程杨明知故问,却装出一副探究她心思的模样来。
“跟他有什么关系!”秦韵低下头去喝奶茶,但程杨知道,她是在掩饰自己的小心思。
“真没关系?是喜欢人家,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程杨继续调侃。
“就是喜欢!我没不好意思,怎么着吧?”秦韵反过来挑衅他。
“做师兄的心痛啊,师妹居然让别人给拐了!”
“哈哈哈……那就不能怪师妹我了!”秦韵笑声爽朗干净。
“真不再考虑回头看看?”
“不了!”
“真不?”
“真不!”
“算你狠!”
一个多月前:
“啪”——
一个巴掌重重地扇在了程杨的左边脸颊上,顿时就有血水从他的嘴角渗出。
“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他父亲程鹏军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咆哮。
程杨垂着眼睑,不作一句解释。肿起的脸颊上,五指印清晰可辨。
“你手痒是不是?来,跟你老子我过两招试试,让我看看你是拿什么水平出去丢人现眼的!”程父依旧怒气难消,步步紧逼。
程杨的头微微偏向右侧,却依然没有吭声。
“你聋啦!你打架的时候不是挺能豁出命的吗!”他父亲突然出手,推了他一个趔趄。
但程杨踉跄几步之后终是站稳了,尽管他现在已经非常狼狈。程鹏军是一名军人,身手相当了得,父子俩以前也经常切磋。他脾气急,这次出的又是事关人命的大案,没将儿子修理到折胳膊断腿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这整个过程,程杨的母亲田珍都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冷眼旁观着。从来都是这样,她绝不会向着儿子一句,哪怕错不在他。
“打完了就给他想个出路,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总不至于就让这样废了吧?”母亲的声音十分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
“不成人的家伙怎能成才?就算成才了也是一个废物!”程家家教向来严苛。
“程杨,你的命是秦家姑娘救的,你清楚吗?”程母目光炯炯地盯着儿子,她坐在那里,始终未曾挪动。
程杨轻而坚定地点头。
“那她现在所有的窘境,都是你拖累的,你清楚吗?”
程杨的眼里突然就结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苦痛,但他依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要你这辈子都守护她,哪怕未来陪在她身边的是别人,哪怕她过的比你好,怎么样,能做得到吗?”
“你妈说的对!你要是还不知收敛,不记她的恩情的话,我和你妈,就代替你还,直到我们死了!反正这次要是没有她,我们也就没有儿子了!”程家每个人都是坦坦荡荡、有恩必报的个性。
“我知道,爸妈,我都知道!我也会做到的……是我对不起小韵!对不起你们!”压抑到现在,他的泪水终于跟决堤似的涌了出来。
……
说好的永远
不知道怎么就散了
……
人生短暂
长的是磨难
……
那歌声依然流浪在广场的每个角落里,断断续续,始终不绝于耳。也不知道是谁按下的循坏播放,忧伤的曲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有喧嚣声传来,是广场的那边突然多了一些人。
程杨如大梦初醒。他站起身再三确认,那真的是秦韵的家人——父母、爷爷、秦矾都来了!秦韵就陪在身边,而另一个女人,应该就是那位叫蓝妤的表姐了吧?程杨不由将脸转向后侧,他不是怕被看见,只是,他实在愧对这家人……
他到底该怎么办?哪里才是他的方向?
所谓明天,所谓未来,似乎突然就变得遥不可及了。这个年纪的臂膀,还如此稚嫩,他要如何去负担一个跟未来有关的承诺?
他想起自己来桑央之前,父亲指给他的两条路。
“如果你还想读书,我们就送你去国外。如果想留下来,就去部队。”父亲语重心长地说,“我和你妈都商量过了,她也同意。”
程杨一时发懵,对这两个提议均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我会考虑的。”他说。
“还有一件事。”父亲的神情有些为难,“本来我们是想将你和秦韵都送去国外读书的,但去沟通的时候,你秦伯伯和秦伯母没答应……”
“秦韵也不会答应的……我了解她。”程杨说。
“这就不好办了,还想着让你去跟她说呢,你们从小就认识了,关系又铁……”
“我说也没用……她是不会接受这种报恩方式的。”
“那……”父亲还想说什么,但却被程杨制止了。
“爸,他们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就不要强行干涉了,这对他们会是一种负担。”
“那……就先不说了。来日方长,秦家的恩德我会一直记着的。”
“……”程杨唇角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从此以后,他和秦韵之间,难道就只剩下报恩与被报恩的关系了吗?
现在,眼前的现实就是这样,他总要为了前程离开一段时间,不管选哪条路都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一条离秦韵远,一条离秦韵更远。
他久久凝望着众人消失的方向,心里终是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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