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修改版+番外:袁菲篇)在出轨的婚姻中,我们都不再安全,都要提防着被害或是害人。由被爱变成被害,这是多大的差别啊。
杨晓晓篇
4月15日,周六,晚上8点31分,在相宝山天桥下,一名男子横穿马路被撞。现场鲜血淋漓,火红的玫瑰散落遍地,还有一只红双喜的乒乓球拍被撞飞到绿化带中。
被撞男子叫赵程,是我的同事兼好球友。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和我打过球,因为在医疗人员赶到现场时,他已经死了,连抢救的过程都直接省略了。
他老婆艾黎后来打电话给我:都是你,约他打什么球;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我承认,我和他是约了打球,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出意外。艾黎生气地挂掉了电话。
事实上,“可是”后面的话,我咽了下去。因为赵程并不是来见我,也不是和我打球,更不是送我玫瑰花。我只是他的挡箭牌,他每次和三约会时,都会告诉艾黎是和我打球。他告诉我,4月15日,是他和三的两周年,他在家吃完晚饭就去她那儿,她就住在相宝山附近。
大学一毕业,我和赵程就同时进了这家国企。那时,不算很忙,活动时间很充裕,我们就从打乒乓球开始慢慢熟识起来,直到成为无话不谈的同期。
算一算,已经16年了。两年前,他悄悄对我说,他有了三。我是不相信的,我笑骂他,不要开这么低级的玩笑好不好,别说我,连艾黎都不信。
他和艾黎是在念大学时就好上的,一个阳光帅气、又文艺又有运动细胞,一个明艳动人、聪慧而张扬。毕业三年后,就结了婚,还时髦地做起了“丁克”。
等到开始流行“朋友圈”时,常被他写给艾黎的情诗刷屏,周末、年休更是他俩出去旅游的恩爱秀场,简直是羡煞旁人。
他认真地对我说,真的,不骗你,她和艾黎截然不同,明艳但不张扬,我想,我是爱上她了。我本来想劝劝他,但是,转念一想,正在势头上燃烧的激情,被人劝说,恐怕会反起促进作用,就保持了缄默。
然后,赵程和我打球的频率越来越大,用艾黎的话说,怎么老当益壮了,一副要将爱好发展成专业的架势。艾黎是支持赵程的,当年不就被他身上那股又文又武的气息所吸引吗。
反而,是我,常常有些不安,总觉得亏欠了艾黎什么,虽然我本意并不想助长赵程和三的那种地下情。
没想到,他和三的两周年纪念日,竟以赵程的生命终结而结束。
既然人都走了,我更加觉得没有必要告诉艾黎什么了,宁可她怪罪我,起码保全赵程一心一意爱着她的一个好形象。没准,她认为那天的玫瑰花,是赵程打算和我打完球后,带回家送给她的。
出殡那天,艾黎哭得死去活来,似乎没有亲友阻拦,她都要陪着赵程去了。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艾黎。然而,三是谁,三长什么样子,我都答不上来。或许,赵程真是爱着三的,将三保护得如此严实。
而我,艾黎之所以那么放心赵程和我打球,大概就是因为我是个坚定的单身主义者吧。其实,对赵程,我不是没动过真心,但也就是动动心的层面,要真突破那种“闺蜜”般的情谊,还真是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我为艾黎感到不值,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到底是不是作秀,只有赵程知道了吧;看见艾黎,总觉得她一直就是那个生活在童话中的幸福公主。
我祝福艾黎,希望她能再收获新的爱情。
艾黎篇
接到赵程的死讯,我的心里悲愤交加。好好的星期六,跑出去打什么球,天天和杨晓晓在单位切磋还不够吗。
我打的去了现场,看见未干的鲜血和花瓣零落的玫瑰花。是送给我的吗?我知道,不是送给杨晓晓的,那就是送给我的。
交警递给我球拍、钱包和两部手机,说是死者身上的遗物。我看了看手机,指指苹果,说,这部是他的,另一部估计你们弄错了,不是他的。
于是,我带走了赵程的球拍、钱包和苹果手机,并用他的手机给最后一个联系人杨晓晓拨了电话:都是你,约他打什么球;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出殡之日,已成孀妻的我,泣不成声。20年携手走过,今后,我的身边再也没有了他。或悲或喜,他都不再能够和我感同身受。
大家都很同情我,觉得本应和我白头的人,发生这种事故,实在是老天无眼、太意外了。赵程的父母,一面伤心一面埋怨我说,“早劝你们要个孩子嘛——现在可好,剩你一个人。”
赵程是独子,在“丁克”这件事上,公婆一直觉得是我的主意。其实,赵程爱面子,他患有不育,又天生爱玩,不想去治疗,我们才决定不要孩子了。
对杨晓晓,我没有什么好特别抱怨的。一个单身主义者,你说,她能有多大的责任感,顶多管好自己吃饱喝足、精神不空虚就不错了。
其实,我刻意掩盖了一些事实,只选择了我应该扮演的角色去完成给赵程办丧的全过程。他,爱我吗?肯定地说,曾经爱过,深爱过。但是,那都是在遇见袁菲之前。
袁菲是我的初中同学,坐在我的后桌,明艳但不张扬。作为年纪第一名的我,常常故作清高,轻易不和人多交往。袁菲却锲而不舍地接近我,用她的话说:丢了你那要了命的清高吧,本质上,你和我是一类人。
我答应和她做朋友了,但一针见血地向她指出:我和你不一样,我拼尽全力是对事,而你不择手段是对人。
这以后,袁菲用她貌似无害的手段开始了一段又一段不长不短的恋爱,并且她的那些恋爱对象原本暗恋的人都是我。袁菲说:喜欢你的,大多是精品;你不愿意,也别肥水流了外人田,我照单全收,全部收入囊中。
这些都与我无关,无非是用她的小伎俩,使别人爱了她,而不再恋我罢了。我以为,中学时代的小恋曲过了就过了,从没想过,袁菲之所以对此乐此不疲,竟是一直把我当成她的假想敌。
大学,我们南北一方,袁菲偶尔会打电话给我,聊她的学习和恋情,我听听就好,最多提提赵程,并不会主动打电话问候她。似乎,她可以对我无话不谈,而我对她,更多时候,是无话可谈。
时光的线条,轻易一拉,就是毕业后十多年了。袁菲远渡重洋归来,来我所在城市的规划院就职,她非要聚聚,还让我带上赵程。
我有些警惕地问她:带上他,干嘛。她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怕我抢了他不成?要知道,这些年,我可是阅人无数,各个人种的,都有;对这种家居男,我免疫。
见面那天,我定了小海螺最里面的比较安静的一个包间。我特地穿了Prada的印花连衣裙,拎了一个Chanel的小牛皮拼色包。袁菲倒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一件蝴蝶刺绣白T,一条浅蓝色卷边牛仔裤,再扎上一个大马尾,背一个双肩包就来赴宴了。
她一看见我,就做出夸张的表情说:“艾黎呀,和我相比,你才是从法国回来的海归嘛,浑身的大牌范,气场很足呀!”我故意神色轻松地回她:“哪有啊,你才是真海归!快跟我介绍一下,你穿的一身牌子,我都不认得。”
“那么多年,你还是没变,还是喜欢直白地打击人嘛,”袁菲一边放下背包,一边对我说,“我穿的都是些小众的牌子,穿上舒服,没什么讲究的。”
我心中暗想:这种女人才叫“可怕”,不知不觉就可以将男人降服。我告诉她,赵程工作上有点事儿,要晚点过来,我们可以边吃边等。
袁菲点头,说“好”。然后,问我:“艾黎,你那么冷艳,怎么会和一个男人好十多年而不厌倦?”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因为我们彼此需要。”袁菲明亮的眸子转了一下,将桌上装茶的杯子抬起来,对我说:“好,敬你的真爱!”这话,不错,但怎么听,都更像是“去你的真爱”。
一个小时后,赵程来了。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事非得晚来,而是我告诉他袁菲在中学时的那些事儿,他说,“这样的女人,我不感冒也不想见”。我说,“我都答应她,带你一块儿去了,大不了,你晚点来,咱们和她吃完饭就走”。
赵程礼貌地问候袁菲,说:“你好!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袁菲瞪大了眼睛,轻咬嘴唇,问他:“怎么不一样?”赵程没有回答,直接拉开座位,坐到了我旁边。
餐桌上,没有什么谈笑风生,大多是她说说异国他乡的见闻,我们洗耳恭听。突然,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故意问她:“我想听听不同人种的故事。”
“艾黎真会说笑。搞建筑的人,哪有那么多闲暇去风花雪月,还不同人种呢!”袁菲摆出一副清纯淑女的模样回我,似乎之前扯出这个话题的人是我,而不是她本人。
我暗骂一句“绿茶”,是不是对她而言,演戏就像过日子一样,演着演着,还真入戏了。
散席之时,袁菲当着我的面,向赵程要了微信号,说是:“早就听闻赵大诗人专为咱们艾黎小姐写诗,咱们作为闺蜜的,也想拜读拜读!”
这以后,她忙她的,我忙我的,同在一座城市,似乎总少些必须联系和客套的理由。
赵程在一个月后,开始和杨晓晓进入狂热打球阶段,他给我的理由是,这次工作上的升职,本以为再怎么论资排辈也该到他了,谁知,被一个80后捷足先登了。
他是知道我的,我曾经也喜欢和他打打乒乓球,后来,听说打多了,胳膊会变粗,就不再和他操练了。好在他们单位有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同期杨晓晓,多年来,和他一直是不离不弃的好球友。
我理解,男人嘛,仕途上不顺,在运动中发泄发泄也无可厚非,便随他去了,哪怕会偶尔占用到周末时间,我自己一人在家看看书、养养花,时间也是很好打发的。退一万步说,那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也早过了恨不得无时无刻都形影不离地黏糊在一起的阶段了。
约摸过了大半年,我心血来潮,想邀袁菲和几个旧友来家里小聚,顺便让她们尝尝赵程的好手艺。跟赵程商量,他有些皱眉:“袁菲就算了吧,你不是并不喜欢她吗?”我拽着赵程的胳膊,撒娇道:“是不喜欢呀,但是,看在她从中学开始就一直缠着我的份上呗!”
那是一个天气爽朗的周日,袁菲她们吃完午饭就过来了,几个姐妹在我家参观了一圈,然后坐下来开始一边聊韩剧、美容什么的,一边刷朋友圈。
我准备去做些烘焙的小点心做下午茶,就对她们说:“你们先玩着,家里有WiFi,密码是——”话还没说完,因为我斜眼不经意看见袁菲的手机上显示着已成功连接WiFi的符号。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们起哄说“快说呀,流量费可高呢”,我堆起笑脸“刚刚突然忘了嘛,是aili0413”。
袁菲,真的是第一次来我家吗?我确定不是了。我不傻,她也不傻,装傻的是赵程。既然如此,有些窗户纸,还是不捅破为好。
之后,我察觉到赵程偷偷摸摸地备有一个华为的手机,也悄悄在周六跟踪过他去打球。当然,事实已经一目了然,赵程和袁菲搞在了一起。这个说永远只爱我一人的男人,终究出轨了。
我告诉赵程,想为我们俩分别买份大额的人身保险。他说,没问题。我问他,受益人怎么写。他说,我决定就好。我的那份受益人,我写的是我的父母。他的那份受益人,我只写了我。
其实,我本来是想通过突然买保险这么一件事去稍稍刺激他,让他慢慢收敛,断了和袁菲的来往。因为在出轨的婚姻中,我们都不再安全,都要提防着被害或是害人。由被爱变成被害,这是多大的差别啊。
赵程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我的异样。或者,在他的心目中,我知道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他没有提出离婚,我就继续做我的甜蜜娇妻,任他在家继续扮演宠我的男人样。有时候,演着演着,我也会很入戏,觉得我们还恩爱如初。
直到接到交警的电话。赵程死了,办完所有手续,我领到了保险公司的高额赔偿金。
一切还算顺利。一个不爱我的人从我身边消失了,我没有亏欠他什么,他亏欠我的,我也不需要再惦记着他弥补了。
在赵程的葬礼上,袁菲也来了,假情假意地安慰我,我抓住她的手哭泣:“连乒乓球都可以成为夺他命的狐狸精,你说,这是造孽不。”她拍拍我,什么都不说。
我卖掉了我和赵程的房子,把该给他父母的那份钱送了过去。那一天,我用赵程的苹果手机给袁菲写了一条短信:“你回来干嘛?你以为你赢了吗?一条命的结束,让你满意了吗?”我点击了“发送”,然后将手机关机,丢进了垃圾桶。
番外:袁菲篇
那天,在小海螺,艾黎挖苦我说:“我想听听不同人种的故事。”我就知道,那么多年,她始终高高在上着,根本没有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或者说,她有真正的朋友吗?不知道,像这样一个人间宠儿,该是有多么地不食人间烟火。
所以,当着她的面,我故意要了赵程的电话。心想着,怎么也得挫挫艾黎的锐气,以前中学时的那些对象吧,说到底是艾黎看不上的,而赵程不一样,这是她名正言顺的老公,她该多在意才是。
说到艾黎,和她这场不公平的友谊能持续那么多年,纯属我一厢情愿。
初一进校,她坐在我的前桌,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上课时认真得背着小手专注地听讲。
刚开始,我以为这小姐样儿是装出来的,要知道,像我这个做衣服人家出身的孩子,看到这么一个冷傲的美女坐在我附近,忍不住总想骚扰她,逗她玩儿。
直到第一次期中考试结束,艾黎又一次稳坐第一的交椅,和平时那些小考一样,她总拿第一。每次宣布成绩让去讲台拿回试卷时,她一贯地面无表情,似乎这第一早就拿习惯了,没有什么好惊喜的。
但是,那次半期考试后,艾黎厌倦了我的死缠烂打,主动和我说话:“袁菲,你不就是想做我的朋友吗?以后别天天上课踢我凳子了,我答应你。”那个时候,能成为光鲜的第一名的朋友,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呀。我每天上下课都会绕道走到她家附近,就是为了可以多陪她走走。
知道我爸妈是裁缝,有些老师为了省些钱,都会让我爸妈给她们量体裁衣,做好后再让我带到学校去。碍于面子,我不可能上课时送到教师办公室去,而只能等到放学后,再悄悄给她们送到家里去。每每这时,我都会请艾黎和我一起去,她在楼下等我,我送上去后,再和她一起回家。
打心里说,自从艾黎告诉我,她父母是干部,她是独生子女,从小都是两代人手中的掌上明珠时,我感到自己更加自卑了。难怪她可以那么明艳而张扬,放到现在说,那就是天生有资本;那么有资本的人,学习成绩还那么好。
我成绩不好,家里还有一个妹妹。这让一心想要弟弟的父母,很不高兴,总觉得是我们姐妹俩拖累了他们。所以,我不喜欢呆在家里、想那些烦心事儿,更喜欢和艾黎呆在一起看看云、听听雨,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这个朋友。
而且,我很快有了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将暗恋艾黎的那些男生,通通抢了去。我觉得这样明目张胆地下手,有些不好,就跟艾黎坦白,还美其名曰:别肥水流了外人田。艾黎不置可否,可能她本来就不在意这些吧。
念大学时,她去了北京的985,而我因为分数的缘故,只考上了老家重庆的一所二本。但距离,并不妨碍我对艾黎的友谊,我总是找各种理由给她打电话,生怕一不小心把这段友情给生疏了。即便,整整四年,她都没有主动给我打过一次。我想,她大概真的很忙,忙着和她的赵程卿卿我我,不像我,换着男朋友,也不忘给她打电话。
就在我读大学那四年,我的家境发生了大变化。小裁缝遇见了大贵人。一个有权有势的女顾客看上了我爸,把他弄进了通讯公司的分部做老总,这才终结他和我妈生意越来越清淡的困境 。我爸又顺势盘下了他们的招待所,让我妈经营。本来,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就不好,只要饿不死,干脆维持着婚姻的名分,各玩各的。
没有我爸的赞助,我也不会一毕业就去了法国念建筑硕士。再然后,我去过欧洲好几个国家,一边工作一边谈恋爱。我以为,这就是有了张扬的资本。我决定是时候回国发展了,找艾黎去,让她那不咸不淡的态度来个彻底大转变。
但是,我错了。那天第一次在小海螺见面,艾黎的气场就把我打败了,贵妇般的盛装出席,与其说是重视与我的相会,不如说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字里行间,还是轻而易举地就将我嘲讽了,似乎海外的学历和经历都不能使我占有一点点的优势。
我强作笑颜,企图掩饰我的狼狈。直到她的老公赵程出现,他看我的眼神,略有疑惑,然后,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好!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使出惯有的勾男伎俩,轻咬嘴唇,问他:“怎么不一样?”他就不再言语。
散席时,我明知艾黎会不痛快,还是微笑着去要了赵程的微信号。以后,怎么发展,我暂时没想好,对付每一种男人,有些招数通用,有些还真得因人而异。
出乎意料的是,不到一周,赵程竟然主动在微信上联系了我:“你,幼儿园是在重庆二幼读的?”我有些莫名,敲了一个问号过去。
他继续:“看见你朋友圈前些时候发了一张重庆二幼的照片,所以问问。”我回他:“哦,我来这儿上班之前,回了趟老家。小时候是在二幼呆过。”
他又没有了下文。半晌,他发来一句:“晚上有空么?纪念塔那里有家温莎花蜜,可以过来聊聊吗?”我语音了他:“好,那就8点见!”
这节奏跳得太快,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恋了艾黎快20年的男人,那么快,就对我有了好感?还不用我先出手了。我冷静了一下,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毕竟,以艾黎的眼光,选人不会那么随意,尤其是对老公。
夜幕降临,温莎的灯光暗暗的,昏黄中透着一丝暧昧。我进去时,赵程已经坐在里面等着我了。他向我挥挥手,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上下打量了我,似乎想要重新认识我一般。然后,他温柔地问我:“你喝点什么?”我看了看,他面前摆着一杯咖啡,说,“和你一样就好。”
他没有和我进行礼节上的寒暄,就直接进入到他自己的童年世界中。他缓缓说道:那一年,我从重庆三幼转到重庆二幼读中班。
有一天,老师教大家翻花绳,一根毛线,翻来翻去,就在手中变成了一把精巧的小降落伞。别的小朋友,来回练习几遍,就会了,可我怎么都学不会,禁不住着急得哭了起来。老师问:有哪个小朋友愿意教教赵程呢。没有听见谁回答,我才欲停止的哭声又放开了。这时,一个小女孩过来拉了拉我的胳膊,她说:“我教你。”
我破涕为笑,问留着蘑菇头齐耳短发的她:“你叫什么名字呀?”她说:“Yuan Fei。”那时小,当然只记住了发音,并不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字。可我就是笨吧,无论她怎么教我,我还是不会。到了周末,回到家,我也总拿着一根毛线,反复练习;多少次以后,居然编成功了。于是,我就盼着,赶紧到星期一,我好上幼儿园,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还要对她说声“谢谢”。
星期一到了,可她没有出现。星期二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出现。到了星期三,我按捺不住,主动问了老师,她是不是生病了。老师告诉我,她转园了,和父母去了深圳。
一直到幼儿园毕业,我都希望看见她回来,可是,没有。然后,小学、中学,我还是希望她会回来,会和我相遇,可是,仍然没有。就这样,我带着这种难言的惆帐在大学里遇到了艾黎,并和艾黎在一起直到现在。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Yuan Fei’呢?会不会是巧合?”反而是我,被赵程的话吊足了胃口。
赵程轻呷一口咖啡,抬眼看我:“直觉,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就是她,让我那么多年魂牵梦绕的人。”
这些话,从一个理科生的嘴里说出,我并不觉得意外,看他写给艾黎的情诗就知道,他的心思有多么细腻。
我也慢慢打开了话匣子。我的确是从重庆二幼转园走了,和父母去了深圳。可作为裁缝,父母在快速发展的深圳,并没能如愿将生意做大做强。勉强支撑一年后,我们还是回到了内地,但没有回重庆,而是辗转去了贵阳。就这样,我在贵阳读了小学和中学,并且有幸遇见艾黎,和她做了中学同学。
至于在幼儿园中班时是否教过一个小男生翻花绳,我真不记得了。只是,我看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小学之前,我的发型倒一直是最简单的蘑菇头。
赵程颔首听完,直接将手掌轻放到我抓住咖啡杯把的手背上,对我轻轻说:“谢谢你,袁菲,让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手一颤,迅速把手收回。敢情这剧情,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若是我主导的,应该是我去抚他的手才对。因为这些年,我已经习惯扮演“绿茶”的角色了,该出手时就出手,没有什么好故作羞赧的。
况且,在赵程的耳中,应该早从艾黎口中得知了我过去的种种,我更加犯不着为自己去洗白什么。
或许,赵程看穿了我心里的嘀嘀咕咕。“艾黎不是会说谎的女人,我相信她的话,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他浅浅一笑,说道,“你只是缺少安全感,一直没有遇见对的人,才会这样,不是么。”
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像一个了解我的老朋友一般,瞬间温暖了我的心。我确信,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比起相识年限的累积,更为重要的是,心灵相通。
一个月后,我和赵程走到了一起。第一次在我的单身公寓缠绵过后,我躺在他的臂弯里,用头抵住他的下巴,问他:“你会有负罪感吗?对艾黎。她知道后,你会怎么办?”
赵程紧紧搂住我,用手反复摩挲我的脊背,一字一顿地说:“她以为,我去打球。如果,你早点回来,我就不会遇见艾黎了。”
我的两个问题,他都没有回答。更大的可能是,那时的他回答不了。
后来,艾黎出差的时候,赵程邀了我去他家,一起喝他亲自酿的葡萄酒,吃他专门为我做的法式牛排。在摇曳的烛光下,望着赵程轮廓分明的脸和看我的深情眼神,我有种错觉,认为自己是艾黎,他是我的老公,我们相亲相爱、无人能及。
我们一周年的时候,赵程送了我一个艾仕贝的手袋,黄麻布的格纹拼皮,精致而不失简约。他问我:“你喜欢吗?”我点点头,接过手袋,略带伤感地对他说:“如果你真懂我,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坦白说,我从没要求赵程和艾黎分开。我明白,赵程对我来说,可能是对的人,对艾黎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我没有爱上赵程,而只是想插足他和艾黎的婚姻,狠狠刺激一下艾黎就一走了之的话,我的内心断不会那么纠结,因为那不需要赵程作任何选择。痛苦的根源在于,我和赵程彼此陷入,却深知时机不对。
赵程告诉我,他需要一些时间,在我们两周年的时候,他希望能有一份让我真正满意的礼物。让我满意?那艾黎呢,她会哭起来吗?我不知道。
不曾想过,两周年的时候,我真的听到了艾黎的哭声。赵程死了,在我家附近的天桥下,我不敢去现场,甚至到了殡仪馆,我都不敢当着艾黎的面,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这才深切体味到无名无分的悲哀,连真实的情感,都得躲避着世人的耳目,悄悄地在心里掩埋掉。
直到收到赵程手机发来的一条短信:“你回来干嘛?你以为你赢了吗?一条命的结束,让你满意了吗?”我清楚是艾黎发的,我并不意外她已知真相,她该是厌恶我至极的。
早该知道,如艾黎般聪慧的女子,又怎会屑于将已经变心的丈夫栓在身边呢?一切皆是天意,却更似人为。有句俗话说,不作不会死。想来,确是如此。
我真爱赵程么?爱,但我错了。
说到底,在这场三个人的狭路相逢中,没有谁胜出,更没有谁幸免。一段错爱,既不能开始于光天化日之下,也无法终结于常人伦理之中。它的归宿,只能如此,深埋于心底深处,时时生疼,让生者有生之年都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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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每天“以读书开始,以码字结束”,如此一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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