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无奈，只得跟着璟辰来到柴房。阳光自门口射入阴暗的屋室，将地上尸身劈成了明暗两截，她仿佛从地狱中艰难地爬回了人间，瞪着眼，张着嘴，似有无尽的怨言想要倾诉，然而鬼魂终是见不得阳光的，她的样子就永远被定格在了那里。
璟辰垂下眼帘，嘴唇微动，似说了句什么，随即又换上兴趣盎然的神情，蹲在尸体旁一本正经地查看起来，还时不时翻动一下尸身，仿佛个经验老到的仵作般。
“少爷，屋里阴冷，可要披上大氅？”一个身形矮小，梳着冲天辫，书童打扮的少年冲进屋中。他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手里捧着件月牙白的厚实毛领氅衣，上面隐约闪现出暗金色花纹。他并未多看那尸体一眼，径直走到璟辰背后，伸手就要为他穿上披风。
“不用了，初九，”璟辰抬手制止了他，叫初九的少年立刻收回了手，重新将披风叠好抱在胸前，“我看得差不多了。”他起身走出柴房，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微微一笑。
“世子可看出什么端倪没有？”见他半天不说话，曹率只得识趣地接话，虽然他的语气中没有流露出丝毫期待。
“凶手不是那个姑娘，你们将她放了罢。”他仍旧云淡风轻，听不出任何因破了案而有的兴奋或骄傲。
“难道世子已找出凶手了？”曹率以一种陪小孩子过家家的耐心口吻继续问道。
“没有。”他答得非常坦然，见到曹率眼中浮现出的愠怒后方才满意地解释道，“尸体已经开始僵硬，说明已经死亡一段时间，从她脸部的掌印来看，凶手是从她背后用右手捂住嘴巴，左手持刀刺入她的胸膛，从手印大小和刀刺入的角度来看，应该是个高大的男子，而且惯用左手，所以绝不可能是她。”
“对对对，我跟明霞姐向来关系不错，没有理由杀她啊，将军大人，您可一定要明察啊！”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凌轩又噼里啪啦地喊起冤来。
璟辰极力控制自己的笑意，继续平和地对曹率说道：“惯用左手的人并不多，相信将军定能很快找出真凶。”
“是，世子分析的有理，”曹率连忙回应道，又转头对罗管家说道，“还不快去抓人。”
“是。”罗管家领了命，带着几个兵丁退了下去。
“没想到世子对命案如此有研究。”曹率收敛起之前的轻蔑，这一回他开始相信传闻的真实性。
“只是爱瞧些民间的公案小说罢了，不值一提。”
“你还不快跪谢世子的救命之恩？”曹率转头对凌轩说道。
凌轩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她本就无辜，何关这世子的事，错抓她难道不该是他们跟她道歉嘛。她一咬牙，跪拜于地，含糊不清地说道：“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实在抱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上面传来彬彬有礼的请求。
“多、谢、世、子、救、命、之、恩！”这一回，凌轩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将话传进了在场的每一个耳中。在旁人看来，这丫头或许不但不识抬举，还毫无规矩，难怪只能当个下人。
“不用谢我，我说了我纯粹出于个人好奇，并非有意要帮你。”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人不但两次坏她好事，还在这里公然愚弄她，若不是有任务在身，不想过早暴露，凌轩早就跳起来将他胖揍一顿。革命尚未成功，女子还需忍让。凌轩心中默念，早晚有一天，新仇旧恨一起找他算得清清楚楚。
“曹将军，我们继续走吧。”
“是。”
就在众人转身准备去往客房时，罗管家从前院方向一路小跑来到草率面前，身后跟着俩兵丁，手中押送着一个下人。
“世子，老爷，人抓到了。”他躬身说道。
“居然如此之快？”草率问道，璟辰脸上也显出诧异之色，只一瞬又恢复如初。
“全靠世子英明，府里有这种特征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很快就查出了。”罗管家答道，转头对身后说，“把人带上来。”
那人被押上前来。二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面容消瘦，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脸色因惊恐而黑中泛白，像一块荞麦馒头被人捏出个尖尖的角来，两只招风耳显得尤其招摇。凌轩觉得自己应该见过他，她在脑中搜索片刻，旋即回忆起来此人是在厨房打下手的丁甲，他是短工，不常在府里，主要帮着砍柴生火，因此只瞥见过一两回。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丁甲一上来便扑倒在地，也不抬脸，只是一个劲不住地磕头求饶。
“人可是你杀的？”曹率问。
“老爷饶命，小人，小人知错了，求老爷放小人一条生路。”
“你为何要杀她？”
“小人，小人今早来送柴，见明霞一人在此，一时，一时动了歹念……老爷饶命啊，小人真的只是一时失手，绝不是有意要杀她的……”丁甲越喊越大声，眼泪鼻涕全都挂在了脸上。
“世子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理呢？”曹率也不理会地上的丁甲，转头问璟辰道。
“这是您的家务事，我就不插手多管了。”璟辰淡淡一笑，又道，“我有些乏了，既然将军您还有事要处理，那就让她带我去客房吧。”他一指凌轩说道。
被点名的两人同时都愣住了。在场的有管家，有副将，有内务总管，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这个不分尊卑，满脸麻子，长相平平的丫鬟吧，曹率琢磨，难道这世子不仅没见过世面，连女人也没见过？可既然他开了口，这点小要求还是能满足的，曹率立即吩咐凌轩带世子回房，好生伺候，其余人都纷纷褪去。
客房为明暗两间，中间用一红松木屏风作为隔断，屏风上画有八鹤庆春图，并雕刻出山石树木，凸显出立体层次。明间正对门口摆着一张八仙桌，左右各放了一把椅子，墙上挂有山水图，笔锋苍劲有力，落款处写明此画出自宅邸主任曹率。屋子一角的花架上放着一只长颈白瓷瓶，瓶中插着三五枝丹棠花，圆而厚的小叶片像一颗颗翠色的水滴挂在枝干上，显得黄中带红的花朵尤为鲜嫩。
虽然多数时这间屋子空着，但经过一早上的紧急打扫，现在看起来也整洁温馨。
可凌轩全完没被眼前之景所感染，才等璟辰在屋中站定，她便立刻关了门，反身一脚朝他踢去，却不料一个矮小的身形突然从璟辰身后闪出，双臂交叉挡住了她的攻势。正是那个少年书童，初九。凌轩顺势向后空翻，蹲下身使出秋风扫落叶，以左腿为圆心，右腿向外横扫出去。初九向上跃起，朝向凌轩头顶挥掌拍出，凌轩急忙伸手抵挡，四掌相交，凌轩将初九送回了璟辰跟前。
“你让开，我不打小孩的。”凌轩插着腰，对初九命令道。
“不让。”初九双手抱胸，昂首回视凌轩。
“喂，你好意思躲在一个小孩子后面吗，你出来我们一对一！”
“这就是贵府所谓的’好生伺候‘吗，看来我得好好与曹将军说道说道。”刚刚一直在旁看戏的璟辰终于开口说道。
“我跟你说比试的事呢，你扯别的做什么。”
“你当真天不怕地不怕嘛？早知如此，刚刚就该由得他们把你带去，多吃几天苦。”璟辰微侧过头，好奇地打量起凌轩来。她确实姿色平平，细看之下才发现她的左耳根下还有一块暗紫色的胎记，难怪总戴着面纱。
“哼，人又不是我杀的，他们无非想找个替死鬼而已。”凌轩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此话怎讲？”
“刚刚那个丁甲，他右手的茧子明显比左手大，而且指尖也被熏得发黄，说明他根本不是左撇子。他是个短工，我猜大家对他家的情况也不是特别了解，但他一定做好几份工，家里穷，鞋底都快磨破了，八成是答应给他家里一笔钱，让他顶罪。”
“还有那把匕首，显然是贵重之物，绝不可能是他这样的人会有的。”
“你也看出他是替人顶罪的？你怎么不说？”凌轩提高了声音责问道。
“既然他们有心隐瞒，我又怎能如此不识趣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拆他们台。”他好笑地看着她，言下之意，我救了你，你却来怪罪我，太不识趣了。
凌轩自知理亏，也就不言语了，可因此牵连一个无辜之人，而让真凶跑了，心里实在憋屈。璟辰之前没有再追问下去，也正是给了他们自行处理的空间，但愿他们随便找个借口，将此事给糊弄过去。她越想越乱，噘着嘴，鼓着腮，像一只蒸熟了的灌汤包。
璟辰突然闪身到她跟前，一伸手朝她的脸抓来。她后退半步，不多不少躲过了他的爪。
“你做什么！”她恼怒地瞪着他。
“看看你那人皮后生得怎样一张脸。”偷袭未成，他也不急，收回手来看她。之前他分明瞧见的是一双流光灵动，古灵精怪的杏眸，而不是眼前这对倒吊着的单眼皮，他认定她易了容。“你在找什么？”他又问道。“哎？”凌轩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次在书房，你在找什么？”他又问一遍。
“这与你无关。”
“那可不一定，”他笑道，“你若肯帮我，我便帮你找出凶手。”他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
凌轩的眼珠转了又转，半晌才道：“不敢劳烦世子，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您慢慢休息。”说完转身出了房。
上一篇：《亦幻》| 第一章 禾饶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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