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过去的经验无异,褪去最初的闲适,假期再度陷入到一个沉闷状态里。上次产生类似感受,还是在学校的时候,似乎一旦回到熟悉的环境中,或者开始循规蹈矩的生活,日子就变得逼仄起来。感官渐渐钝化,创造力也随之沉睡,弄得我有些苦恼。所以,我这些天喜欢往外面跑,散步,或骑骑自行车,试图逃离这种感觉。坦白讲,我是个懒人。给点水,有饭吃,找本喜欢的书读,能像猫儿一样在屋子里消磨一整天。可沉闷终究让人耐不住,只得强迫自己走出家门,四处逛逛,往陌生的地方去。
今天的情况也大抵相似。午饭后,缩在沙发里读海明威,直到下午两点。一场雨停了,天空重新恢复精气神,我却疲倦起来。看看手里的书,自知还能继续读,只不过脑子是不会跟着转了。读个大概,也没意思,不如出去走走。毕竟,好书糟蹋不得。于是,简单准备一番,蹬起小黄车往城市的北边走。耳机里播着音频,放空头脑,开始了漫游。
说起这个叫《单读》的音频节目,自己也不是头一次听了。去年夏天初次发现,兴奋至极,立刻从头到尾听了整遍。惊叹于许知远的见识,更觉察到自己的浅薄。今年寒假还特地乘火车到北京,去了单向空间书店,多少带有些朝圣者的意味。当然,这事儿现在回头看是挺矫情的,我自己对许知远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但未变的东西,是我的浅薄,以及《单读》在读书上对我的启蒙。这扇打开的窗子,确实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现在播的这期叫《如何独处》,老节目了,去年曾听过,只是没留下太深的印象。听着这位美国作家的作品节选,我进入了不太熟悉的区域。虽然从小在天津长大,但自己生活的范围还真是有限。越往城市的北边进发,路就愈加陌生,我也转而从“土著”化身为“异乡人”。反正是闲逛嘛,我索性没去查地图,决心凭着方向感绕个大圈子,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节目里,作者极力强调学会独处的重要性。这点我挺明白的,孤独本是我生活的常态,没什么特别。可后面的内容就有趣些,他说,苦闷让我们获得强烈的时间感,激发更理性的思考。苦闷?沉闷?似乎蛮符合我最近的状态。其实这感觉自大学起,就没从我生活里逃开过,如同潮汐一般,总是不间断地出现。记得今年五月份,自己还专门写了首和苦闷相关的诗。在那首诗里,我把苦闷比作“蚊虫和蜂鸟”,形容那种萦绕不去,折磨人心的感觉。
接着他又说,对作家、画家、音乐家这类带有艺术属性的职业而言,循规蹈矩,陈词滥调,恐怕是最难忍受的东西,并且直接导致了苦闷的产生。作家?这词对我而言,意义太特殊了。先前听过一个观点,说,除非你具有真正的创造力,否则只能算艺术的消费者。这话怪打击人的,因为随着阅读的深入,我愈发感觉到自己水平有限。写作这门艺术可不是浅尝就能辄止的东西,我的苦闷也随之加深。转到行为上,那种波西米亚式的生活方式,那种艺术家的不羁,我也曾想象过。这样高调的反叛,会不会是逃离苦闷的途径呢?我无法验证。心里明白自己是个太过谨慎的人,受不得禁锢,又安于内在的秩序,此类生活不大适合我。我也确实没有必要把自己标榜成某一类人,活得自然就好,做作是最无益的东西。况且,我留长发肯定不好看。
沿着子牙河骑了好一阵,两岸的人行道较高,骑在公路上完全窥不到河水,只有树木的影子一个接一个闪过。虽然一直胡思乱想,可走到不熟悉的地方,感官确实比平常敏锐。市区的北边与南面相比,少了些繁华,这里的建筑艺术感不强,都是规规整整的样子,透着种灰色的朴素。穿过一条狭长隧道,行至火车站附近,突然从左手边冒出片低矮平房。我本以为随着城市扩张,此类景象如今只能在郊区看到,有点诧异。临近平房区的公路上划有停车位,轿车挨着个儿地停在路旁,看车的老人正坐在保安亭里打瞌睡。不远处,建有高架桥,绿皮火车发出有节奏地喘息,向站台方向缓缓挪动。我猜,这里平时肯定不算“清静”。房屋破败,环境吵闹,不知还有多少住家?
带着无法解答的疑问踏上归途,又骑了半个小时。跟着地图左转,道路一下子亲切起来,刚好要路过一家自己常去的书店。这家叫守望者的店开在商场里,颇有几分精神孤岛的味道。书店不大,二十多平米的样子,但选书很走心,特别合我口味,基本每次来都有“收获”。
停车,上楼,走到店门口,在窗外的老天津城地图前驻足了一会,没找着自己家在哪儿。迈进店内,还是舒心的老样子。左右两面书柜,中间夹着个秀气的展示台。靠近店门的这边有橱窗,摆着一些书和小物件,窗子上贴着几张海报和我刚才瞅了半天的地图。正对着店门的是个小柜台,那位老板正坐在后面弄电脑,见我进门,点头示意了一下。看他这头长发,倒是有些我先前说的波西米亚风情。
照往常的习惯,从左手边的书架开始,顺时针一柜柜看起。遇到感兴趣的就从书架上抽出来,把封皮上的信息浏览个遍。如果碰见闻所未闻的作者,就摸出手机查查,大致了解一番。有规律的小动作一起一伏,取书,翻来覆去,放归原位,偶尔动动手机,心思也跟着它们游走。《洪堡的礼物》?是索尔·贝娄那本吧?前两天听说过,拿下来看看......狄兰·托马斯的诗集,字体还特意设计成绿色的,有意思,我看看......《月亮与六便士》未删减版?和我读的那版有啥区别?瞅瞅......君特·格拉斯?这人谁呀?等我拿手机查查。哦,《铁皮鼓》是他写的......
我沉浸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移动,转眼就站到了柜台旁。我拿起一本叫《文字即垃圾》的书,里面收录了些法国学者的文章和文学理论有关。我第一次听说这本,就拿起手机查资料。简单了解后,有些动心,但还是先放回架子里,打算过会儿再下决定。转身向右走,书店老板却轻声叫住我:
“打扰一下,看您对着书摆弄手机,有点好奇。是把它们拉进购物车里吗?”
我侧过脸,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种复杂情绪。一方面是真好奇,我的小动作显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另一方面,又有些愤懑,似乎不大高兴。
“不是,小习惯而已。没听过的书就随手查查。”
我说完就继续往先前的方向走,只用余光看到他点点头,没有留意表情。听到这问题,我不太高兴,有受冒犯之感,但沉住气想想也能理解他。如今实体书店生存不易,像这类富有理想主义气息的小店,恐怕会面临更大压力吧。若真碰到专门拿着手机上书店里挑书的客人,确实会有哑巴吃黄连的感觉。换位思考,竟然生出一种同情。
逛完右边的架子,取下那本心仪的书,走到柜台前结账。与老板对视了一下,付款,无话,有点尴尬,拿起书往店外走。走到半路,人被底层架子上的一本书拉了回来。《如何独处》!是下午听到的那本?弯腰拿起书,仔细端详,封皮上赫然印着“乔纳森·弗兰岑”。没错,就是那位美国作家的名字。我捧着它,一边读封皮上的字,一边傻笑。回想起,早先因为这本书,从头脑里闪过的细碎念头,觉得生活顿时充满了可爱的戏剧感。感觉就像,刚刚在街头巷尾听说了一位美人的名字,没走出几步,就不经意的和本人来了场邂逅,奇妙之极。当然,我刚说的,是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真要二选一,我肯定选后者。
发了一会儿呆,沉浸在兴奋感里,下意识地放好书,走出店门。默默咀嚼着这种感觉,直到下了楼才回过味道。书还在店里,人走了有什么用?和这本书挺有缘的,干嘛不留下它?原路折回,快步走进店里,取书,又来到柜台前。
结账的当口,兴奋地向书店老板分享了这件事。他笑笑,先前的误会似乎完全消除了,说:
“他还有一本《自由》,读着挺不错的,有兴趣可以看看。”
“我还是先读完这本再说。谢谢了。”
我再度走出店门,心情转好,离开家门时的沉闷感一扫而光,潮水终于退去了。我不知它何时再来,可即便来了,也没什么好畏惧的吧。
该回家了,我有篇文章要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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