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猴记

灯火寺是座古刹，虽然山高路远，但因灵名远播，所以香火鼎盛，游客络绎不绝。

寺庙里的香火台边，有的点燃与人齐高的香，碗口般粗的蜡，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许个愿，然后大捆大捆地烧着纸钱，似乎觉得纸钱烧得越多，神佛保佑才会越多；也有的空着手，并不求神拜佛，而是站在悬崖边俯瞰，欣赏山下那条如带子般的小河，和那些如画一般美丽的田野。

寺庙外，古树参天，亭亭如盖。一棵古老的树荫下，一张用了几十年的破烂小桌子，三四张小板凳，就是算命先生专属讲学地。每当孩子大考之前，算命先生的坐椅前，总会围绕着一群满怀期望的家长。

寺庙附近的山洞里，住着两只猴子，一个叫麟子，一个叫若木。麟子一身白，若木一身黑。它们饿了的时候就会横在路中间，非要人们给它吃的不可。若有人不给，它们就会去翻他的衣兜，还会把人抓伤。所以路边总是立着木牌，提示路人备吃的。两只猴一顿美餐之后，便爬上树梢静静地观察树下的人类。

只见算命先生的模样总是严肃端正，一副煞有其事的做派，来者诚惶诚恐，仿佛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上，而在算命先生一开一合的嘴里。

“人哪，禀气而生，含气而长，得贵则贵，得贱则贱。禀气之清者，为圣为贤，禀气为浊者，为愚为不肖。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省份，阴天晴天，都影响人的命数，家中运道，祖上阴德，都关乎这一个人的命运，真正的命数，不是算出来的，而是像解题一样，一步一步推演出来的。”算命先生语惊四座，围观群众顿时鸦雀无声，暗暗点头。

“这段话，这师父大概说了几十年吧，每次开头都这一句，烦也不烦？……”麟子道。

“哦，对了，这是人间六月，是影响人一生的考季，也是魁星最为忙碌之季。魁星要在每个省份找到他在人间的分身，检查分身们额头上那个点是否还在。这些分身，均是投胎之初，魂魄就排着队，让魁星大笔一挥，在额头点上一笔，作为记号。如若在人间行为端正，努力好学，高考自会拔得头筹，成为状元，如若在人间就遗忘了本性，偷盗欺凌……损福报之事做得多了，额上那一点，自然就烟消云散，魁星检查此人已无一点，就会召唤下一位分身，替上状元之位。”若木道。

树下一位胖女人报上孩子生辰八字，先生排了一下，沉吟了一会，道：“这孩子虽然读书用功 ，但学业始终难名列前茅。”女人大惊，认为判得极准，忙不迭点头，然后又突然想到了此行来的重点，小心地笑问道：“那，先生，可有什么法子不？这马上就大考了呀？”

先生眯缝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摇头晃脑，掐指再三，问的人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扰了大师。半晌，先生才缓缓开口：“相见即为有缘，待我为你求符一张，孩子戴在身上，自然可保顺遂如意。切记，符不离身，孩子进考场要着白衣。还有，你家的东南方，不要放杂物了，回家就腾开打扫干净。”

女人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接过符，又小心地放入包里的最内层，生怕被俗物亵渎。

至于价钱么，自然是高得离谱。

“难怪会说人类愚蠢呢。”麟子在树上笑得打滚。

接着，一位络腮胡男人报上孩子的生辰八字。先生沉吟一刻，道：“此八字杀印相生，这样的孩子天生就有自控力，有很强的求知欲，自然成绩好。学业路畅通无阻。你家孩子读书可是不要你操心的哪。”

“是是是，不要我操心，孩子自己喜欢做作业。”络腮胡笑容满面，频频点头,又向先生耳语，“有没有什么保险方法，力保孩子考场不出差错?”

先生迟疑了一会，语气缓缓道：“需要画一张符。”

“多少钱？”

“别问，问了就不灵了。”

“好。那就画一张试试。”

“一般的还是贵的？”

“有什么区别？”

“一分钱一分货，贵的能确保万无一失，一般的可不能保证。”

“当然是贵的咯。”

先生把符画完，络腮胡一问价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价格比那个女人的符还离谱，竟然是普通符价格的十倍。他捋了捋山羊胡子，随即眼珠子一转，从荷包里掏出一大把百元大钞递给算命先生：“不用找了。”算命先生拿起前面几张瞧了瞧，发现是真的，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麟子眼尖，一下就看出了端倪，对若木道：“这八字，伤官伤尽，火木通明，用神皆为火，八字喜热，而人间高考在夏季，这样的八字，自然更容易在高考中拔得头筹。状元之格就是如此，有什么好算的呢？符咒，不过是骗钱的幌子而已。那算命先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料他也想不到，恰好他看的那几张是真的，结果其余都是假的。络腮胡给他假钱，这下算是骗子遇上骗子了。算命先生要是再多看一张，络腮胡就会露出马脚。所以，有些人呐，诸事不顺，其实不是命运不公，而是他自己努力不够。来算命的要是再多努一把力，也许拿轿子都请他不来。”

若木手抱膝盖，道：“有些人呐，要多愚昧有多愚昧，平时不努力，只盼天上掉馅饼。遇事不顺，又希望能改命。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人人都能改命，那岂不是世上人人都成了达官贵族、亿万富翁了？哪里还有穷人和窝囊废呢？”

麟子拍拍若木的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算命能有什么用？不过是人的一种精神寄托罢了。你想想，如果真能改命，那算命先生为什么不改自己的命，而是一辈子都做算命先生？”

若木仰望天空，叹口气道：“有道理，咱们暂且不说改命，我现在只想变成人，能在人间走一回就好。”

麟子瞪大了眼睛道：“你莫不是疯了么？变成了人，就和这些愚昧的人一样，浑浑噩噩过地一辈子，没本事就只有苦求鬼神，若是迷了本性，就永远沉沦在红尘，永世不得窥见天门。”

麟子呆呆地看着若木，道：“况且，你人形都才修炼出，哪禁得住红尘折腾，不如我们在这山林作伴，一起静心修炼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