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勇||散文写作的九个基本功底

　　一、什么是文学？

　　文学起源于人类的思维活动，古老而神圣。文学，有专家概念，有百姓理解。文学，是受众者的天堂，是作家的炼狱。一篇文学作品，是作家意识领域的一部“独角戏”：文字是道具，心灵是舞台，情感是编导，想象是剧本。没有剧本，就无所为戏；没有编导，就没有美感；没有舞台，就无法共鸣；没有道具，就没有色彩。

　　二、为什么写作？

　　曾任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所所长的刘毓庆对为什么写作有一个很好的注解：“文学是生命存在的一种形式，是人类心灵永恒的栖所”。阎连科在山东大学威海分校有一篇演讲，题目是《我为什么写作》，演讲的第一句话是：“现在世界上充满着骗局，尔虞我诈像大街上的包子、馄饨一样普遍。”把“为什么写作”这个命题置身于“社会戏”的大背景下，最后得出他“为什么写作”的理由：不是为了挣钱活命，不是为了决斗名利场，而是为了“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是个大命题，首先要有活的基础，其次才能去讲“好”。伍尔芙说，一个女人写作，首先要有一所房子，一方面这所房子是生存需要的住所，另一方面是心灵有所寄的住所。

　　中国人讲生存哲学，大部分作家是先填饱肚子，然后去搞文学创作，当然也有例外，曹雪芹就是一位，但他还有四间茅屋，虽是“筑石为壁，断枝为椽，垣堵不齐，户牖不全”，但也“院落整洁，编篱成锦，蔓植杞藤”，朋友来了，尚能烹鱼、放风筝。阎连科描绘的现象虽然普遍，但大多数人还是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哪怕是窝棚，有一个活的基本条件，而缺失的是“好”的大背景。在这个大背景下，每个人都有“好好活着”的理解和表现形式，“好好活着”现在被称为幸福指数，写作自然也是“好好活着”的一种表现形式，社会缺安，心灵寻安而已。

　　三、怎样去写作？

　　写作虽然是一部独角戏的表演过程，虽然是心灵寻安，但作为文字、心灵、情感、想象的融合体，也是一份技术活。文学与人类历史相伴而生，文学作品纷尘繁杂，表现技法自然各具千秋，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不二法门，但文学作为一门有色彩、有美感、有共鸣的社会学科，基本的技术框架自然存在。

　　插上想象的翅膀。文学是人的思维活动，而想象是人在头脑里对已储存的表象进行加工改造形成新形象的心理过程，文学的翅膀长在心里，腾飞在心里。对诗而言，想象是一种意象；对散文而言，想象是一种境象；对杂文而言，想象是一种形象；对小说而言，想象是一种印象。譬如，菊，在陶渊明的诗里被意象为隐士；在雨果的散文《雏菊》里，展示了时间的瞬间，凝聚着世事的欢喜，也凝聚着命运的悲凉，雏菊之“境生于象外”；在鲁迅《并非闲话三》，菊花成为当时文艺批评家眼中作品的形象指称；在约翰·斯坦贝克的短篇小说《菊花》里，菊花成为美国经济大萧条背景下普通农民困苦挣扎的生活影子。每个人都有无奇不有的想象，想象是瞬间的，有人称为灵感，紧紧抓住瞬间的想象是作家必备的基础课题。想象是作品的最初切入点，想象具有独私性，也有大众性，作家抓住了与众不同的想象，才有可能完成与众不同的文学作品。抓住了想象，还要进一步的筛选想象，如何筛选？用你所学所知，挖掘前人是否有过相同的想象，如果没有，写作就成功了一大半；如果与前人相同，还可另辟曲径，换一个角度，也就有了创作。只有掌控想象的独私性，让想象不知不觉地渗透在自己的文字中间，跟自己的感情在一起翱翔与升华，这样才有写作的活力，才有文学作品的生命力。

　　登上情感的阶梯。文学是话语蕴藉中的审美意识形态，是作家的情感精神世界的独白。文学作品光有想象是不够的，作家要充分把握想象的独私性特点，要想使其想象具有独私性，必须将其想象赋予个性的独特情感。林非在《东方散文家的使命》一文中说：“散文的灵魂是自由自在地抒发真情实感。”将与众不同的想象嫁接于个人独特的丰满情感，才能有与众不同的文学作品。但是，情感不能如牛奶一样挤出来，情感必须自由驰骋，顺其自然，如果说文学作品中必须的想象与情感需要排序的话，情感应该属于首要条件，每个人随时都会有想象，但只有建立在情感基础上的想象才是文学作品的材料。

　　占领心灵的舞台。曾任作家出版社总编辑的侯秀芬说：“文学改变不了我们的生活，但文学可以影响人的心灵。”《人民文学》副主编肖复兴说：“文学艺术和现实的关系不在物质，而在于心灵和精神。”作为一个作家，要想让你的作品影响别人的心灵，首先必须要让你的作品占领你自己的心灵，或者说用你的心灵塑造你的作品。用心灵写作也好，为心灵写作也好，心灵是文学作品的表现舞台，心灵是你的第一个读者，只有你的心灵认可你的作品，才可能得到受众者的认可，得到媒体编辑的认可。其次，要想你的作品占领别人的心灵，必须要深入生活的内部底蕴，跨进人们的内心世界，实际地去体验和感受人心的浩瀚壮丽，谛听来自心灵深处的回声，真诚地倾听它们的殷殷诉求。再次，要让自己的心灵，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地伸展开来，时刻都处于自然和洒脱的人生境界，绝不要想到正襟危坐地讲出一套大道理来，耳提面命地去教训别人，而是信笔所至，说出心里非说不可的话儿，真像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也不会想到要去卖弄与作假一番。

　　驾驭文字的技巧。文学，说到底是指以语言文字为工具形象化地反映客观现实的艺术。语言文字是文学作品的必备条件，凭借文字本身丰盈的光彩，充分表现出多种多样灵动的风格来。当然，文字的驾驭技巧，非一日之功，必须通过日积月累的训练、心灵的放松、情感的奔泄、想象的抵达才能做到。

　　四、怎样训练写作？

　　一般情况下，文学是创作出来的。要有文学创作，势必先有文学写作。写作训练是一件困苦的事情，也是各得其法的劳动。每个人都有自己写作训练的法门，虽然千个师傅万个法，但还是有一些基本要素。

　　会读书。自古书籍汗牛充栋，世上没有读遍所有书籍的人。读书的目的无非有三种，安抚心灵，了解世界，学有所用。大部分人读书的目的或有其一，或有其二，而对于作家而言，三个目的必须占全。尽管如此，作家会读书的首要条件还是要选择适合自己对自己有用的书。在确定自己写作方向和风格的前提下，选择适合自己需要的书读是重中之重。其次是读有所思，一方面是自己带着思考去读，另一方面读后要有所思考，还有一方面是借助别人的思考，主要是指前人对书对文章的鉴赏分析，它会告诉你，一本书和一篇文章好在那里，告诉你如果去写应该注意什么，告诉你布局谋篇，告诉你用词造句。一个初始作者有必要阅读以下一些书目。一是鉴赏类：唐诗、宋词、元曲的鉴赏辞典，明清近代散文鉴赏辞典、当代散文鉴赏辞典、现代散文鉴赏辞典、外国散文鉴赏辞典等。二是理论类：由孙绍振和陈剑晖主编的“百年散文探索丛书”，涵盖了当代散文研究比较重要的成果，包括孙绍振、陈剑晖、王兆胜、谢有顺、林非、范培松、吴周文、郑明莉等人的编著。三是名家类，主要探寻作家个人风格，寻找并确立自己的创作个性，譬如，明清之前的韩愈、欧阳修、张岱、姚鼐；上世纪五四前后的鲁迅、林语堂、俞平伯、冰心、沈从文、胡适、梁实秋；当代的余秋雨、贾平凹、林清玄、汪曾祺、秦牧、黄裳、唐弢、龙应台；国外的斯坦贝克、福克纳、狄金森、德富芦花、培根、蒙田、兰姆、梭罗、屠格涅夫等。四是思维支撑类，精熟古今优质名篇中长篇小说，懂一点哲学、美学、心理学、历史学，厘清自己文学创作的支撑的理论源点。

　　善玩赏。文学是精神境界的展示，精神世界却需要自然世界的支撑，一部文学作品，就是作家精神世界与自然世界的融通。中国有一句古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名师指路不如自己去悟。作家的写作过程，实际上也是读书、行路、指路及领悟的交汇过程。元辰兄曾有一句名言：文学是玩出来的。这句名言是元辰兄纵横文学史的经典总结。一个作家要会玩、懂玩、善玩，李白不游山玩水，悟不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柳三变不游戏青楼，岂能叹喟“衣带渐宽终不悔”？王朔玩的是心跳；张贤亮以玩的心态做大事；莫言小学缀学，在荒草滩上去放牧牛羊，一个人虽孤独悲壮，玩的是想像，玩的是故事；川商康成“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普鲁斯特热衷交际场所，因身体疾病带来的心理落差，玩出了意识流；马尔克斯说：“我去旅行，是因为我决定了要去，并不是因为对风景的兴趣。”而是寻找奇异，体悟魔幻。玩，不是漫无目的嬉戏、玩物丧志，不是玩阴谋、玩高明、玩技巧，而是用心玩出你独特的心灵味道，所以有一个词叫“玩味”，语出《法苑珠林》：“世咸玩味”。作家善玩，要带一颗欣赏的心去品味，在欣赏中挑剔出美来，悟出意象，玩出想像、玩出情感。即使潘多拉打开了欲望的盒子，面对灾难、瘟疫和祸害，“一把辛酸泪”，也能如曹雪芹、巴尔扎克、索尔仁尼琴……解出“其中味”，这才是一个作家玩的最高境界。

　　勤写作。一是勤写作，捕捉想象，加以挖潜发挥，遇有灵感深思，无论好坏，行云流水，即时写作，不要让想象流失。二是仿写作，遇有自己喜欢且与心灵相通的文章，试着仿写。三是改写作，改写有许多种，在此摘录一二：文言文译文：将名篇古诗文改写为现代文；缩写，将长篇故事进行缩写；扩写，将短篇故事扩充，等等。也有综合运用，譬如：将一则小新闻改扩为一个中篇故事；将长篇通讯缩改为小小说，日日练习，必有收获。

　　擅修改。文学创作是一个千锤百炼的历练过程，虽然不排除一挥而就，但大部分一篇好的文学作品特别是文学初学者的文学作品是改出来的。文学作品是作者心灵自由地伸展的结晶，对于初学者而言，修改自己的作品是痛苦的，要有敢于剪枝的勇气，文学作品必须围绕筛选的想象来创作，对于与想象无关的，要有勇气删减；要有修改的技巧，一方面要设定字数控制目标，在字数控制范围内取舍，另一方面要夯实意象，对单薄的佐证要寻找新的材料来源；进行修改反思，对修改前后的作品，进行反思比较，设问为什么修改，修改后好在什么地方，差在什么地方。如论怎样修改，不要破坏写作初期筛选的想象。

　　求指点。《唐诗纪事》里有个“一字之师”的成语故事：唐僧人齐己喜欢诗，带着诗稿请郑谷指点，郑谷将《早梅》中的“昨夜数枝开”的“数”修改为“一”，文人们知道了，就把郑谷称为齐已的“一字之师”。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特别是初学作者，是需要指点的，指点的对象包括名师和身边的人。郑谷算名师；帮毛泽东修改“金沙浪拍”的罗元贞算名师；给莫言启发指导的徐怀中也算名师……果戈里是一位非常严格的作家，他每写完一篇作品，总要请别人提意见，然后再反复修改。有一次，他请来了颇有名望的作家茹科夫斯基，适逢昏昏欲睡午饭之后，果戈里在朗读的过程中，茹科夫斯基因为疲倦睡着了，茹科夫斯基一觉醒来，非常难为情，可果戈里对他说：“我曾请求你对我的著作加以批评。你睡觉就是给它的最好批评了。”说着，果戈里毫不犹豫地马上把自己的手稿扔进了火炉里。唐代诗人白居易写诗后，要读给身边老人听，他们听懂了就抄录下来，不明白的就改写。现在网络交流方便了，身边熟悉人的现场批评也是最好的老师。求助名师斧正，获取他人智慧的帮助，拨开心中的迷雾，点亮心灯，是一场免收学费的培训。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