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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外面的狗传来一声低沉的惨叫,好像是自己的嘴巴子,被夾狼用的铁狗夹住了。然后又紧紧地跟随了两句同样低沉的叫骂声:
“老高家的人也太霸道了。”
“我呸!”
这骂声分明就像子弹一样,在冰天雪地的傍晚,落到地上都弹出了噗哧噗哧的声音。
张副队长人还没进屋,声音就传进了屋里,正盘着腿在炕上做针线活儿的女人,一听到这两种声音麻溜就爬了起来。现在是十冬腊月,外面还飘着雪花,男人嘴里头喷出来的哈气,把自己的狗屁帽子染上了一层白白的冰霜,并且把看得见的眉毛和联毛胡子,也变得像一个塞在狗皮帽子里的白雪球一样。
天气还是太冷了。
张副队长身上带着一股子硬邦邦的寒气,这种大雪天气,外面虽然是白花花的一片,屋子里却显得更加昏暗。秀兰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从说话的声音里就可以感觉出男人气愤的程度。
唉!
肯定是老高家的什么人又招惹到他了。
女人先接过了男人的帽子,抖落了两下,把它挂在灶坑旁边的烧火棍上,然后又转身从炕上拿起一把掃把,一下一下地把男人身上的雪花掸落在堂屋的地上。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一气呵成,就像舞台上演练了多少年的女演员一样:
“赶紧上炕,赶紧上炕……”
女人的声音也像唱歌一样,张副队长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好多了。
(2)
外面的雪还在飘,风声也变得越来越紧,高家岗儿山沟里的风,穿过了荒木甸子上的灌木丛,就像一群饿狼又钻出了野狼沟。风儿发出野狼一般的嚎叫,让人感觉割在身上就会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
听着都让人瘆挺荒。
前院的大门在风儿的胁迫下,也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夹杂在傍晚的大风里,显得格外刺耳。门口狗窝里名叫虎子的狗,却变得一声不吭了。平时如果看见主人回来,它一定会兴奋地跟进屋里来,今天主人回来的样子让它害怕,因为它刚刚一露头,还没等它乐出声来,就被张副队长狠狠地踢了一脚,这一脚踢得很有力量,感觉就像头上挨了一闷棍。它自己知道男主人的臭脾气,应该比自己更像一只不讲理的恶狗。
虎子委屈地退到窝里沉默了,不过还是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好像是在哭吧?
秀兰心疼自己的男人,但是更心疼自己家里的虎子。她先把准备过年的散装老白干给男人倒进了白瓷茶缸,似乎比预想还要多一些。然后趁着男人还喘气的功夫,她打开房门把虎子让到了堂屋,并且从灶坑里拔拉出两个已经烧熟的土豆,一个扔给了委屈的虎子,一个吹了吹就递给了炕头上的男人。这年头能够吃上火坑里烧熟的土豆,已经是让人很幸福的事情了,更不用说一只普通的看家狗。
“赶紧弄上几口热乎热乎,桌子上的菜也是刚出锅的。”
“就知道你应该回来了。”
秀兰殷勤地说。
家里的温度真不一样,张副队长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柔软了,炕头桌子上是热乎乎的饭菜,张副队长喝了一口已经温热的白酒,心里顿时变得热气腾腾的,他把烫手的土豆在两只手之间来回倒腾着,并且试着咬了一口,一股热气从土豆里噗的一下就喷了出来:
“真、真他妈的香……哦!”
男人一边继续倒腾着手中的土豆,一边张着嘴哈哈的吐气,舌头还在嘴里不断地躲着烫人的土豆,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
张副队长在秀兰的面前,好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虎子也兴奋的直哆嗦,四条粗壮的腿好像都站不住了,它干脆就趴在堂屋的地上,用自己的嘴一下一下的拱着烫嘴的土豆。
里屋的门啪嗒一声就关上了……
堂屋里变得一片漆黑,只有灶坑里残留的火星一闪一闪的,就跟夜晚天上的星星一样,只不过天上的星星让虎子感觉是冰凉冰凉的,灶坑的火星一直发出了让虎子高兴的热乎劲儿。
屋子里可真暖和呀。
虎子由衷地发出了一种兴奋的呜呜声音,跟刚才的声音正好相反,就像一个孩子得到了一粒渴望已久的糖果。它舍不得立刻就吞掉这颗香喷喷的土豆,只是用自己的嘴一下又一下的拱着,充分的享受着烧土豆的香气。
屋里的声音变得暧昧了。
(3)
天也渐渐的黑了,屋子里的油灯一直没有点亮,经过了一阵折腾,男女之间甜腻腻的声音已经变得无声无息了,听得见的是男人粗鲁的呼噜声。张副队长没有孩子,所以夜夜都很轻狂。媳妇秀兰也不是高家岗儿的女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就像城里的女人一样,并且还显得非常地妖娆。
年轻时候的秀兰还念过几年书,小学差点就混到毕业了,可是却辍学做了大队部的卫生员,秀兰平时和许多公社和大队的领导关系比较暧昧,名声在十里八村弄得也是湿漉漉的。自从嫁给了张副队长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张副队长是个能打能杀的主儿。
没有人敢说他老婆的闲话。
如果不是出生在高家岗儿,指不定早就混到公社里去了。就奔着张副队长的这种性格,秀兰才决定嫁给了他。秀难看准了这个男人,知道张文是十里八村的藏龙卧虎之人。
“只要给这个男人一个机会,应该公社里都装不下他。”
秀兰跟自己的父母讲。
(4)
张副队长退伍那年,恰好野狼沟出现了集群的野狼。庄稼人稀罕八衩养大的老母猪都让野狼给掏了,大队里养猪指标就没有完成任务,并且还直接拖了公社的后腿。这事儿在乡里闹得是沸沸扬扬,但是没有人敢去野狼沟找茬儿,只是加强了各家各户的戒备。新生的小狗也成了缺货,随着野狼的袭击,各个村子里的看家狗增加了不少。可是这一点儿也没有影响狼群的行动,各个村子里的鸡鸭鹅狗仍然不断地丢失,尤其是还没长大的小狗,它们简直是野狼的最爱。猪圈儿也是野狼经常光顾的地方,最后直接开始威胁干活的牲口了。听说六合屯儿驾辕的儿马子都被野狼赶走了,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
皮子编成的马笼头,都被野狼撕咬的稀碎。
这群业障的鬼东西!
农村人全都愤怒了。
野狼沟四周屯子的男男女女,全部都是义愤填膺啊,谁家养上几只鸡鸭鹅狗都不容易,自己过年过节都不舍得吃掉欸。
就这么被野狼吃掉了?
男女老少个个都是七窍生烟,不过愤怒归愤怒,没有一个人敢去野狼沟报仇。
老虎还架不住一群狼……!
大家伙儿只能守在自己的家里敲铜锣,有的人把过年过节的炮仗都拿了出来,好像也有一点效果。
虚张声势也是庄稼人的手段,不过饲养的牲口还是在减少,男人回到家里都是黑着一张脸,夫妻关系都变得紧张了,夜晚的生活变得极不和谐,男男女女都支楞着自己的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野狼摸到自己的家里来。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被窝里女人开始埋怨男人,男人也不像平时那样体贴女人了,无法回答的时候就动手。
我打不过野狼,还打不过你。
据说被打回娘家的女人都增加了不少,庄稼人儿都增加了强烈的危机感。
庄户人家冬天的夜晚,炕上不能没有个女人啊……
不然日子没法过。
(5)
张文那时候刚刚退伍,还没有想好自己的出路,是到城里去干临时工呢?还是留在家乡高家岗儿里学种地?张文懒懒的躺在自己漏了天的破房子里,脑袋瓜子里还想着高家岗儿的几个年轻姑娘……
玩几天再说吧。张文想。
(6)
附近几个公社的领导召开了一个紧急的现场会议。
面对着家畜和大牲口的残骸,应该还直接威胁着十里八村老乡和孩子们的性命。
会议上很快就统一了思想;
不管怎么说,今年冬天一定要解决掉狼群的问题。
那时候的野狼,只是危害农民和牲口的单纯野兽,也并不是什么几类几级的保护动物。
杀掉一匹野狼,凭着狼尾巴就可以领10元钱奖金!
会议上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10元钱当时是什么概念?
是许多庄户人家小半年的副业收入啊。当然羊毛还是要出在羊身上,奖金费用应该由附近的各个村子来平均负担。
除非你能够提供猎手。
高家岗儿附近的几个公社,从来就没有人以打猎为生,有几杆破旧的猎枪,也是为了冬天打袍子撵兔子用的。庄稼人也是欺软怕硬,一遇到野狼撒丫子就跑,没听说过谁敢去和成群的野狼较量。这地方几乎自古就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祖祖辈辈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高家岗儿就算是最高的地界了,也只是一个黑土高坡,没有一点高山峻岭的样子。
野狼沟距离高家岗儿也就不到三里地,那里曾经是一片荒蛮密集的灌木林,庄稼人想编土篮子或者扎个鱼篓子,经常要去那里去割柳树条子,如今人们都躲得远远的。那里已经变成了各种野生动物的栖息之地,所以才招来了大批的野狼吧?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打茂密的灌木林中经过,那里的溪水比村子里的井水都甜。自打发现了第一匹野狼之后,这里就被人们称为野狼沟,同时也变成了附近庄稼人的禁区。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在叮嘱自己的大小孩子,摸鱼弄虾的事儿也就别在那里干了。放猪放马的人也都躲开野狼沟远远的,不过还是没有躲过狼群的眷顾。野狼直接就偷袭了附近的村庄,这周围的十里八村还是成了野狼的重灾区。不过高家岗儿地界高又比较穷,鸡鸭鹅狗养的也不算太多,野狼群光顾的次数相对就比较少一些。
有的时候狼群好像也很懒,能不爬坡就不爬坡了……
高家岗的人平时就喜欢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不养鸡的人家也都有鸡蛋吃,这在高家岗儿的地段里,也是一种正常的现象。
附近屯子里的人都说:
“高家岗儿的人和野狼沟的野狼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也就是两条腿与四条腿的事儿。”
“偷鸡摸狗也是他们最擅长的农活儿吧。”
反正是说什么的都有,没有一句是好听的,并且还编出了许多难听搞笑的顺口溜,专门来埋汰高家岗儿的庄稼人儿。
“狼群进猪圈不赶猪,操猪,就是一群两条腿的损狼。”
庄稼人儿都笑得不行不行滴。
(7)
这事儿传到了张文的耳朵里,这小子一听就急眼了:
“我操你们姥姥,欺负老高家的人我没啥意见,你不能把高家岗儿里的人全都骂成是损狼吧。”
“我姓张的就跟你们溜一溜……”
“是骡子是马咱们走着瞧!”
谁能想到张文这小子去武装部借了一支全自动步枪,并且还提走了一挎包的子弹。张文当场还立下了军令状。
“不赶走野狼我就不回来了!”
张文单枪匹马就闯进了野狼沟,据说当天夜里野狼沟的枪声响了整整一宿,当武装部长领着一队民兵来收拾战场的时候,看见张文卡在一个大树杈子上已经睡着了。树杈子上还挂了一个退伍带回来的军用水壶,据说里边装的全部都是散装的老白干,不过已经被他喝的一滴都不剩了,周围还躺了二三十匹野狼的尸体。
后来据张文自己讲:
“应该打死的更多,很多野狼的尸体都被狼群自己拖走了。”
应该是头狼也被他打瘸了,不然它们也不会仓皇的撤退,到底是撤到哪里去了?就没有人知道了。
野狼沟一下子就平静了很多年。
从野狼沟的血迹和残留的野狼尸体上,可以看出张文好像没撒谎,这小子一下子就成了十里八村的大英雄。公社给他翻盖了新的草房,大家伙一时半会儿也拿出这么多钱来补贴他的奖金。狼群已经被他赶跑了,孩子们都欢天喜地,各个屯子的大人们都有些不认帐了。
要钱咱们是没有,最多也就能给点粮食。
不管怎么说,反正光是白花花的大米,他就领回来三四麻袋。公社粮库主任说:
“这小子一两年也吃不完了”
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慕名前来偷窥英雄的模样。好像张文只要一开口,每一个独身的女人都可以做他的媳妇儿。
秀兰就捷足先登了。
那年月,这里甚本就是一片通红的高粱地,各个村子里都偷偷地种上点麦子和谷子,就算是农村人的细粮了。能够吃上大米的人家儿并不是很多诶。
秀兰喜欢热气腾腾的大米饭。
(8)
“我在部队上就是神枪手!”
张文坐在自家的炕头上,拍着胸脯子跟秀兰吹牛逼。
“别说这一个野狼沟,只要给我充足的弹药,十个野狼沟我也能够踏平它。”
秀兰也笑嘻嘻的荡笑着。
女人对张文打狼的英雄事迹没啥兴趣,一心想着如何受用这个壮壮的男人。张文刚想喘上一口气,接下来讲述自己在部队上的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不过秀兰可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她立刻用自己丰满圆润的奶子,直接就杵到了张文不知所措的嘴里。
“你不渴吗?”
“还是歇会儿得了……!”
“要不咱们早点睡吧。”
秀兰说倒是这么说,她的手可没闲着,也没用三下两下就把张文放倒在炕上了。
这一晚上,张文就像撒了欢儿的野狼一样。
(9)
在秀兰的运作下,公社领导和大队的领导全都出面了,高家岗儿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外姓的生产副队长。
也算是开天辟地吧!
秀兰也成了高家岗儿第一任外姓副队长的老婆。
(10)
张文上任的第一件事;
他首先抢了车老板儿的鞭杆子,从此以后生产队的那挂大车,就算是归张副队长所有了。
没有人敢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这挂四匹高头大马驾驭的皮车,是高家岗儿唯一可以让外人羡慕的财产。
驾辕的赤兔马是参过军的大洋马,比普通的马匹要高上一大截。也是附近三五十里以内最著名的配种马,如果不是瞎了一只眼睛,还不会从部队里复员。所以高家岗儿的马车比其他屯子的马车都要宽大,生产队虽然很穷,四匹马却都配了全套的最大号的铜铃铛,马头的周围还装饰了漂亮的花布条,跑在乡村的大道上回头率是老高了。
就为了这一点,张文说了:
副队长我可以不当,但是车老板儿我是当仁不让。当时张文是拍着自己的胸脯子发出了毒誓,当然屯子里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但是心里都有点惧怕他那可是真的。
“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儿!”
乡亲们都这么说。
参军入伍才是他干过的最正经的事情了。至于像他这样懒惰的家伙为什么能够立功入党,就没有什么人知道了。参军以前就是因为平时太懒惰,并且习惯性的偷鸡摸狗,所以媒婆都不敢上门。如果年轻的时候娶妻生子他也就不会参军了,所以刚回来的时候,屯子里的人还是没把他当回事儿。
这也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吧?
反正独闯野狼沟是大家伙有目共睹的事情,总算是做了一件震惊方圆三五十里的好事情。
几乎是人人都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应该是个狠人!”
十里八村的老人们都这样说。
在高家岗儿当个生产队长也应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哈。
当然也只能是个副滴。
不然似乎高家岗儿的村名,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大家伙儿也都这么说。
无论是村里还是村外,人人都觉得有道理。
只有张文并不是这么想滴。
老子在部队就立过三等功,又是堂堂正正的共产党员。关键我是真正的年富力强啊,为了方圆几十里地的安居乐业,也是抛头颅洒热血的拼过一条命滴……
我不当队长谁又有资格当队长?
有的时候张文也问过秀兰:
“你觉得高家岗儿里的这些人儿到底是咋回事……?”
女人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狗眼看人低!
然后两个人就哈哈大笑的滚在了一起。
张文觉得还是家里面温暖,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老婆已经有了,现在就差自己的孩子了……
为了秀兰也要拼上一场。
张文和秀兰的夜晚总是轰轰烈烈开场,然后悄无声息的结束,躺在堂屋里的虎子,已经听惯了男人粗鲁的呼噜声。
春夏秋冬都是一个节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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