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文/南驰
胡穗子沉默着出了诊室的门,手摩挲着安全通道的楼梯扶手一步一停的一路蜿蜒到大厅侧门。门外,是一个不大的小花园。
虽说是花园,不过是在水泥地面上用花台围了几株低矮的灌木,花园的四个角落旁各种了一棵扁柏,已经快有一层楼高,估计有些年头了。马上要到中午了,日头正好,冬日的暖阳从扁柏绿得几乎要滴出深稠墨色的枝桠里透过来,扁扁的枝叶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水泥地上,大片疏疏密密的阴影落在上面。
胡穗子就站在门口漫无目的地朝外望着。
几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们,或坐或站的在扁柏树下的阴影里晒太阳。穗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久后的自己,也会和她们一样,在这里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某种蕴含风险的未知吗?这些女人也会和自己一样,有着同样的困扰吗?
她多希望有啊,这样她的心里多少还能有点安慰,至少她不是最孤独的那一个。可她也衷心的希望她们没有啊,哪个女人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地来到这个世界呢,自己正在经历的煎熬,少一个人受也好。
不远处,一位穿着花毛衣的女人提着保温桶走到了其中一个孕妇的身边,她盘起的发髻里夹着丝丝缕缕的银发,她对着那个孕妇抬了抬手里的东西,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起身离开了。
“这么亲密,一定是母女吧。”胡穗子猜测。自己的爸妈现在会在干嘛呢?应该还在上班吧。
穗子忽然有点想家了。
从上大学起,她这株小小的蒲公英就飘离了安城,飘离了父母,独自去外面的天地里游荡去了。现在,她在晋城找了工作、买了房、安了家,也算是把根扎在这里了。
可王海青夫妇的根不在这里,而在安城,那里距离自己直线距离将近六百多公里。他们一辈子就围着安城打转,三天的节假日也很难见面了,不是距离太远,就是机票太贵,一年也就过年的时候能聚上一聚。
她们之间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打电话视频。那一缕浓厚的亲情,完完全全的拴在一方小小的手机屏幕里了。可因为她怀孕,王海青总叮嘱她少玩手机,自然和宝贝女儿的联系也没那么频繁了。
胡穗子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太阳,没一会儿就觉得眼花头晕了。此刻她并不是很想去找李瑞英,她觉得反正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既然自己拿定了主意,那无论别人说什么,她也是不想改变的了。
胡穗子慢悠悠的踱步到刚刚那对母女坐着的树荫下,掏出手机拨通了胡运德的电话。
“嘟——穗儿。”电话刚响了一声,那头就传来胡运德刻意压低的呼唤。他悄悄起身离开会议室,转到卫生间门口放开了声音,“我在开会,什么事?”
“爸,我刚产检完。”
“怎么样?你和滚滚都还好吧?”
“嗯。”穗子隔着屏幕在手机这头点了点头,“做了B超,医生说羊水过多,让我……”她哽住说不下去了。胡穗子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紧,像被谁狠狠的攥了一把,眼泪纷纷奔涌向了眼眶和喉咙,来势汹汹,堵得她说不出话来。她真的真的,要成为一位母亲了,这场改天换地的生活惊变终于还是要到了,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可她又不想让电话那头的胡运德知晓自己这些无厘头的情绪,捂着手机话筒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之后,穗子勉强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让我入院观察。实在不行,就剖腹产。”
胡运德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没事儿,穗儿,要不你先回家,我给你郑叔叔打个电话,他不是妇产科的专家么,咱们先听听他的意见。”
挂了电话,穗子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一切都尚未可知,一切都还没有结论,可她的心却稍微安定下来了。这就是她的父亲,上辈子把她当情人、这辈子依然对她情深依旧的男人。他总能冷静下来,在第一时间给她找到对策,甚至不需要自己开口言明,他就能先一步说出她的心中所想。胡穗子感动得几乎要将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重新开闸放出来。可她还是忍住了。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吃中饭的时候了,自己只和单位请了半天的假,下午还有一个项目推进会,自己必须参加。穗子用眼睛在小花园里扫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婆婆李瑞英的身影,赶紧给她打电话。
“妈,您在哪儿呢?”
李瑞英此刻,正在做医院附近的快餐店吃盒饭。眼看着胡穗子左右不出来,她实在饿得不行了,便打了份盒饭,就着包里的半截玉米、一杯豆浆吃了起来。“我在医院门口吃饭呢。”
“您在那儿等我,我去找您。”
听见李瑞英在吃饭,穗子松口气,至少不用再操心婆婆的吃饭问题了,至于自己,用豆浆玉米将就应付一顿也没什么问题。打着这个小算盘的穗子,一路踩着小碎步往李瑞英的方向赶去。
她一到,刚好赶上李瑞英吃完准备结账。穗子拦住了李瑞英正准备拉开钱包拉链的手,抢着先把钱给付了,又掏出一张红彤彤的现金票子塞进了李瑞英的手里,“妈,您待会儿打个车回去,我上班时间要到了,得赶紧走了。”说着,她拎过李瑞英手里装着早餐的包,又一路踩着小碎步出门去了。
刚坐上车,胡运德的电话适时地响了。
“穗儿,你把这几周的B超报告拍照发给我,晚上我和你妈去找你郑叔叔,他刚回安城来,有什么问题咱们直接上门问个清楚。”
胡穗子一向是把所有的报告单放在一个文件袋里,生怕丢失,现在却派上了用场。她赶忙把单子一一拍下来,发到了胡运德的手机里。
“放到。”
看到这两个字的穗子噗嗤一笑,肯定是胡运德用手写又写错字了。她愉快地给这位老花眼的父亲回复了两个字:
“射射”。
收好所有资料,穗子又翻出饭盒,打开一看,她傻眼了,盒子里只剩下两截光秃秃的玉米芯儿,保温杯里也是空空如也。
胡穗子不由得一阵苦笑,“滚滚啊,今天我们俩可是要饿肚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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