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作者: 与雪樵 | 来源:发表于2016-10-13 15:07 被阅读468次

          七月庄稼地里呼哧呼哧冒着白烟,分不清楚到底是一百头牛的喘气还是炽热的地缝里钻出的叹息。白花花的云朵一个撵着一个赶过无垠的田地,那么纯净的云朵真不该打土地上飘过,颜色对比过于鲜明,真入不了庄稼汉的眼。传说中拥有一百头牛的瘸腿老汉,蹴在泥泞的路边,咂着旱烟,吧嗒吧嗒一口接着一口,眯缝着眼望着远方,咂一下,叹口气。

           他蹲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再起身离开时,脚下是两个醒目鞋坑。老汉挽起来的裤腿綳地老高了,一瘸一拐地走向他的牛。田埂那有一头甩着尾巴正起劲呢,田的那边还有一头傻站着,还有的剩下的九十八头牛大概放养在个把片的土地里吧,太阳下山,瘸腿老汉要去收牛,像割麦子那样一口气收九十八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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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瘸腿老汉

            这是一个生长在郊区大概永远也不会被拆迁村子,倚着秦岭,村民靠给城市打工,过得也相当滋润。村里的房子修在高高低低不一样的地方,越往里越贴近山,屋子前面的田地越显地平坦壮阔。

           村子里有些人靠早些年给人家做工程赚了不少钱,有些人做买卖生意越滚越大,总之五花八门各出奇招,大家的日子都过的红红火火,要说金钱方面,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连瘸腿老汉这种劳动力打折的人,每年靠村里分红,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瘸腿老汉的母亲是个勤快主,为着儿子可没少操心,一把年纪了还要赚钱,对了他家还有八只奶牛,老人家每天会去离村最近的国营大厂家属区卖鲜奶。瘸腿老汉其实充其量算个大龄单身汉,四十多岁,绝对谈不上老,祖祖辈辈就住在村里。这年头抽旱烟的很少了,城中村剩下的会抽旱烟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很不巧常年无法外出的瘸腿没事就跟村里老头混一起,久之也学会了抽旱烟,村里就他腿瘸,索性叫他瘸腿老汉。老汉打小腿就瘸,年轻的时候也处过对象,终因为腿的问题始终没有姑娘愿意跟他走到最后。后来晚几年,有人给老汉从秦岭深山里领出来过穷苦人家的女孩,那姑娘没有跟老汉处多久便跑了。这里又不是山沟沟,村里没有几个光棍,跑了也就跑了,没有村民会帮老汉把姑娘抓回来,跑了也就跑了,老汉母亲碍于面子也不便哭死闹活,还是一如既往做生意。日子久了,老汉额头上渐渐长满愁纹,变成沟壑,颜色也日渐变深。毕竟还是农村,无后为大的观念影响深厚,老汉觉的最对不起的是他老母亲,一直没能抱上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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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新娘

          顺着老汉家卖牛奶的大厂一直往城里方向去,还有一个大厂,是搞军工的。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国营大厂的工人好牛气啊,一身灰蓝色的工作服,腰杆挺挺,走路带风,国家管饱。可都是城里人的身份,哪都不用去在自己厂里就可以看电影、跳迪斯科,粮票多,逢年过节吃的也不错。本厂青年俊女谈恋爱基本自销,生孩子后一家三口吃喝拉撒都在厂里,生活幸福指数相当高。花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生于一九八五年。

          花妹出生后不久便给原本开朗的一家蒙上了一层一辈子也去不掉的愁云,不到周岁,家里人就发现她和正常小孩有点不一样。花妹妈的舅舅是厂里劳司的科长,经常往外跑,他劝夫妻俩趁着孩子还小偷偷送到外面给卖掉,可夫妻俩舍不得,就这样花妹留在在父母跟前一点一点长大了,但从此这个家庭没有了欢笑。

           一般脑子有点问题的,人家会说这个人脑袋不灵,瓜兮兮是憨子,也就是比正常人慢几拍,矫正一下,还是可以过日常生活的。花妹不一样,无药可救的傻,真的是又傻又疯。智商不见长,发育还是可以的,别人家姑娘已经进入青春期的时候,花妹还是每天傻呵呵的冲着路人笑,随意在厂区大小便,追着上下班工人的自行车到处跑,喜怒无常,十多岁的姑娘了还跟一群小孩子一起在子弟学校上二年级,隔三差五就被父母领回家一顿打。厂区小孩见她疯疯癫癫,很害怕,平时上学老师管着到还老实,放学后合起伙来欺负她,朝她脑袋上扔沙子,用跳绳绑着她走,花妹知道这些小屁孩子对她不友好,便反击,她用一块大砖头朝一个小孩砸去,孩子脑袋被开瓢了,家长先是去花妹家里闹,然后又去子弟学校,最后闹到厂里保卫科。

           保卫科的职工从花妹家出来的那天晚上已是深秋,楼栋里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一行人的身影被拉长,与夜色一样深沉,只有一个扎着小辫的瘦影在左摇右晃,那是花妹,她妈妈噙着泪水死死拽住她。这傻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一个劲手舞足蹈。一束光线从手电筒里射出,前方冰凉的水泥路面像一张惨白的脸,不住在晃,保卫科的人走了,花妹家的木门哐当一声扣在安静地深秋之夜。

           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花妹出门,她父母除了正常倒班,也极少在厂里出现。听人形容,花妹父母的容貌也是一次比一次苍老,眼窝逐渐深陷。

           差不多十来年过去了,厂里效益不景气,日渐呈衰落之势,子弟大多考上大学后都去了别的城市,没有多少人会记起年少时还有花妹这个傻伙伴。

    婚事

          前年的某一天花妹妈顶着一头刚烫染过的新发出现在厂区老年广场舞队里,夕阳下,两颊微红地她跟在队伍里扭啊跳啊,一直笑的合不拢嘴。

          花妹要结婚了!这个消息在全厂炸开了锅,难怪花妹妈几十年来头一次笑的这么灿烂。

             没错,男方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个瘸腿老汉。全厂人都说,花妹命好,傻人有傻福,一个瘸子一个傻子倒也般配啊。比起很多还在城市里奋斗一平米卫生间的小年轻来说,瘸子家条件太好了,有八头可以产奶的牛,二层全新的小楼,吃喝不愁,据说还有一百头黄牛,送财礼都送了整整十万元呢。

           花妹去婆子家,婆婆抓一把花生,她接过后傻呵呵地笑,像所有傻子一样眼神飘来飘去、歪着脖子地笑,最后她黑溜溜的眼睛终于定在了墙角里抽旱烟的瘸子身上,咿咿呀呀,笑的更灿烂了,花妹妈告诉她要听瘸子的话。瘸腿老汉把脑门压的很低,只顾坐在那连连点头。两家人见了三次面,就把婚事敲定了,没有婚礼,双方家长搓在一起请几桌亲朋好友吃了顿饭。

            听说花妹出嫁那一天美极了,比好多新娘子都漂亮,红红的嘴唇一直没有合上,老汉一瘸一拐领着她去哪她就去哪里,还给父母敬酒了。按照厂区职工们事后酸溜溜地说法,花妹要不是傻才不会下嫁给瘸子,再有钱也不嫁,她父母可是国家养着的再说了好歹也是过去的中专生,但转念一想觉得该高兴才是,就像自家女儿出嫁一样替花妹妈高兴。

           新婚后花妹两口子生活很愉快,婆子包揽了所有家务,没有让花妹沾过一点水,衣服帮花妹洗,饭给花妹做,有时候给花妹洗洗澡。白天老汉放牛去外面瞎里溜达,花妹就在家看电视,也不哭也不闹,等着老汉回家,就是不懂得帮助婆婆干点啥。老汉还是喜欢抽旱烟,吧嗒吧嗒一口接一口,村里的老头都稀罕他娶个婆姨,也算是舒展一口气了,晚上回家,老汉也不跟他新婚的妻子说点什么只顾自己吃饭,吃饭后就回房间了,花妹也跟在后面进房间了。厂区的职工都说花妹的命太好了,摊上这么一个视为已出的婆婆,真是一辈子不操心的命,明白人都活不过来的好运气。

    摘自网络
    生子

             花妹肚子大了,结婚后没多久便怀上孩子了。娘家妈这回更加扬眉吐气了,自己傻姑娘怀了孩子,三天两头炖好了汤给村里送去。每次回到厂里都像喝了蜜一样跟人讲,太不巧了,刚一去就发现婆子家早都炖好鸡、煲好饭了,婆子妈怕傻花不吃,硬是哄着她一点一点喂进去。这一切都被娘家人传为一段传奇的故事。

           去年,傻花回到娘家了,谁也没有见到怎么回事,她是晚上被娘家父母偷偷接回来的。

           花妹给婆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足足有七斤。婆婆接过孩子的那一刻预示着悲剧的开始。最开始只是辱骂推搡,婆婆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每天都会骂她是个废物,不再给她饭吃,傻花呜呜地座在床上哭、拼命往角落里躲,婆婆嫌她耽误了给孙子喂奶,抓起笤帚爬到床上就是一顿毒打。一时房间里一片鬼哭狼嚎,嗷嗷待哺的孙子嗓音洪亮地跟着一起哭。小祖宗降生开始,老汉妈再也没有去卖过鲜奶,愣是把全部精力扑在了家里的独苗上,对傻花不闻不问。老汉像以前一样依旧不跟他娶回来的婆姨言语,碰见花妹蓬头垢面惊慌失措地往前扑,就机灵地一闪,后面是拿着煤钳子死命敲打的母亲。

           也对,老汉总算完成了香火传递这个人生终极任务了,本来也对一个傻子没有感情,在他妈面前更不用护短了,这日子该咋过就咋过,白天放放牛、晚上逗逗儿子,压根当傻媳妇没有存在过。婆婆可不行,眼里哪能容得下一个整天需要被照顾的傻儿媳妇,打骂成了家常便饭,产后没几天的花妹便被赶出卧房,晚上不许进门,她卷着一床薄被子在房间外面过夜。花妹营养不够没有奶水,婆婆就打,使劲掐她奶头。老汉妈每天会去村里弄点羊奶给孙子喝,农村女人打起架来有使不完的力气,扯着头发,拿着改锥狠命往身上扎,从房间里追到院子里,抓起花妹的头就往墙上磕,适逢老汉进院子大门,花妹支支吾吾大概是在求救,闪躲双眼里充满着惊恐,结果瘸腿老汉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一瘸一拐跑地很快,用她的烟杆子狠狠敲在花妹头上,花妹当时就晕过去。

         消停两天后,娘家父母带着营养品来看闺女和孙子,一进屋的景象把他们吓傻了,满屋子的屎尿味,锅碗也被摔在地上。墙角里拱起的被褥在抖动,走进一看,是蓬头垢面满眼恐惧的花妹,此时花妹父母知道了一切。可怜的花妹不太认得父母了,只管一个劲的躲,虚弱的身子一直在打着颤抖,不让任何人靠近。

         那天他们咬咬牙给瘸腿老汉家退了十万元彩礼钱,带着花妹离开村子去了医院。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用被褥包裹住的花妹被老两口用自行车载着悄悄带回了家,像极了十多年前保卫科来的那个夜晚,楼口昏黄的灯光微微打在外面,一落叶飘在了孤独的地面上,惨白的水泥地面像一张绝望的脸,花妹妈拭去泪水,哐地一声扣上了房门。

          那天开始,再也没有人听到过关于花妹的一点消息,广场舞的队伍照旧地扭着秧歌,队伍里传来李阿姨家孙子获得书法比赛第一名的好消息,大家一起好不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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