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

连成片的雨声变得愈加急促。

窗外的雨幕逐渐变得更加密集，几乎完全遮挡住屋外的大片竹林。在雨水的冲刷之下，数十根相互交错的翠竹显得更加碧绿。茂密的大片竹叶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火炉上的水壶开始发出响声，并冒出浓密的蒸汽。和窗外传来的雨声相比，这个声音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身穿蓝色长袍的瘦削男人从里侧的房间里走出来，走到阳台前方，往窗外看。他的目光几乎已经无法穿透雨幕，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正在沿着竹林中的石板路向他走来。即使打着伞，这个人的步伐也很慢。他长叹一口气，走到火炉前方，将炉火调小，拿起火炉上的水壶，缓缓地将烧开的热水倒入摆放在两张沙发之间的茶几正中央的茶壶里。清茶的香气当即从茶壶嘴里冒出来。

不一会儿，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蓝衣男人将水壶重新放回到火炉上，走到门前，打开房门。

“师兄！”

站在门外的白衣男人当即露出十分兴奋的表情，几乎快要原地跳起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伞已经开始歪斜，任由雨水滴落到自己的身上。

蓝衣男人把目光投向明显比自己年轻一些的面庞，露出欣慰而又带点苦涩的笑容，伸出手掌，接过白衣男人手中的伞，帮他挡住从短短的屋檐顶端流下来的大片雨水，招呼他进门。

白衣男人快步走到茶几边缘，略微俯下上半身，用鼻子闻茶水的香味，整个人几乎快要趴到茶几上。

蓝衣男人轻笑一声，抬起手掌，缓缓地拍白衣男人的后背，示意他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他张开双手，将自己摆放在茶几边缘的书整理一下，再把悬挂在茶几上方的吊灯尽可能地调得更亮一点，随即向分别摆放在茶几左、右两侧的两个茶杯里各倒入三分之二的茶水。

“师兄，我明天就要走啦！”白衣男人直接坐到沙发的正中央位置，抬起手掌，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发出深黄色光芒的吊灯，“如果不是突然收到你的信，我原本准备今天就走的！”

“是啊。”

蓝衣男人稳稳地点头，走到另外一张沙发之前，稳稳地坐下，将双臂平放到膝盖上。

“此次分别，你我二人又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白衣男人的笑容当即凝固在脸上，像是没有立刻听懂蓝衣男人的话，双眼直勾勾地盯住蓝衣男人的面庞。他注意到，自己的师兄已经明显变得更加憔悴，脸上的笑容也显得很勉强。

“先喝茶吧。”

蓝衣男人抬起手掌，向正前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嗯！”

白衣男人当即连续点头，伸出双手，将摆放茶杯的圆盘向自己拉近，随即小心翼翼地捧起冒出热气的茶杯，低头啜饮。

蓝衣男人没有动，只是坐在原位，静静地注视白衣男人的每一个动作。

“师兄，这茶好香啊！是今年的新茶吗？”

白衣男人再次露出兴奋而满足的表情，将茶杯重新平放到圆盘的正中央位置。

“嗯。”

蓝衣男人稳稳地点头，随即低下头，注视自己面前的茶杯中冒出来的热气。

“你还记得吗？师父他老人家只给我们师兄弟每个人喝过两次新茶。”

“嗯……对！对啊！”白衣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续点头，并伸出两根手指，“一次是我们刚拜师的时候，一次是我们出师的时候！”

“嗯。”

蓝衣男人露出满意的表情，随即用双手捧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慢慢地啜饮茶水。

渐渐地，从窗外传来的雨声越来越大。阳台上方的地板已经完全被雨水沾湿。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茶，直到茶壶里不再冒出一丝一毫的热气为止。

“是时候了。”

蓝衣男人抬起头，把目光投向悬挂在另一面墙上的挂钟，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站起身，快步走向内侧的房间。

“啊？”

白衣男人突然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手中仍然紧握着已经完全空出来的茶杯。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蓝衣男人已经重新回到他的面前，并把一个带有把手的箱子摆放到他的面前。

“师兄，这……这是……”

“这就是我要托付给你的东西，”蓝衣男人露出严肃的表情，“师父留给我的宝贝。”

“这……这……”

白衣男人顿时大惊失色，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不停地摇头。

“师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啊……”

“师弟，”蓝衣男人放慢语速，并缓缓地加重语气，“我已经用不到它了。”

白衣男人不得不低下头，像是突然领悟到什么，抬起手掌，去抚摸箱子的顶端。这个箱子是一个专门用来存放书籍的书箱，其边缘位置和把手周围都有明显的磨损痕迹。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摆放在茶几边缘的那一本书。书是新的。无论是边缘部位，还是摊开的书页表面，都几乎看不到多少磨损的痕迹。

“希望它对你大有用处。”

蓝衣男人低下头，缓缓地打开书箱顶端的盖子，并轻轻地把盖子平放到茶几边缘。他伸出两根手指，用手指缓慢地抚摸刚好把书箱装满的每一本书的书脊，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每一本书都已经显得十分老旧。但是，它们的表面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

白衣男人拎起重新盖好盖子的书箱，重新撑起伞，走进雨中，重新踏上石板路，向竹林的尽头走去。

蓝衣男人站在门边，没有再说任何话，注视白衣男人的背影。白衣男人的背影逐渐变得模糊，再逐渐从他的视线之内消失。他没有动，任由随风四处乱飞的雨滴沾湿他身上的长袍。

“砰！”

一声枪响从竹林的另外一个方向响起。随之一同响起的，是一片凌乱的马蹄声。

十几名骑兵迅速地从竹林的另外一个方向冲出来，迅速地将整栋房屋紧紧包围。每一名骑兵都在同一时间端起自己手中的枪，用枪口对准蓝衣男人的身躯。

“你果然在这里！”领头的军官发出一声怒喝。

蓝衣男人毫无反应，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围在自己面前的这一队骑兵一样，整个人像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一般。

“交出来！”军官发出一声命令。

蓝衣男人面无表情，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身躯两侧。他的长袍的袖口和下摆都已经完全被雨水沾湿。

“你交不交？”军官双眼圆睁。

蓝衣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回答，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嘲讽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们。

“你再不交出来，我就开枪！”军官抬高自己手中的枪口，瞄准蓝衣男人的胸口。

蓝衣男人嘴角向上一翘，露出带有几分凶狠又带有几分凄楚的笑容。两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砰！”

“砰！”

“砰！”

三声一模一样的枪声同时响起。

蓝衣男人应声倒下，重重地摔倒在门槛前方。大片的血瞬间染红他的长袍，并顺着他的身躯表面流下来，和地面上的雨水融为一体。

一阵风从阳台吹过。摆放在茶几边缘的书狠狠地摔在地面上，沾满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