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弟

老弟就要回家过年了。

老弟是家里唯一在异乡打拼的人，因了对他的牵挂，我们开始和那座城市息息相关，开始格外关注春运抢票和春节的天气。

我们这儿管弟弟都叫“老弟”。我这个老弟真是“老弟”，是父亲四十一岁老来才得的儿，又是家里的“老小”，上面有一字排开的三位老姐罩着，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老弟是母亲的心头肉。生下他母亲才长舒一口气，总算对得起咱家的列祖列宗，终于不再人前未语先矮三分，老弟能不是她的命么？

说起来老弟该谢谢我，若我赶在前头是个男孩，他就没机会出世了，是我不惜让母亲再次陷于失落而去凸显他光芒万丈地出场。

我是三姐，就是那个从前每天都要和老弟争，一件小事都不肯让着老弟，母亲嘴里和老弟天生冤家对头最不像姐姐的三姐。

有人说，弟弟是一种让淑女姐姐一秒变泼妇的生物。母亲总说老弟小，身体也弱，凡事要让着他，我偏不！他和我抢东西的时候力气才不小呢，拳头在我瘦弱的背上捶得咚咚响，还怪我一身骨头弄疼了他的手，还得意地冲我哼哼。母亲处处护着他，要不是被大人拉住了，我真想冲过去打他个稀巴烂。

读初中以前，在我心里老弟简直是最惹人嫌的小男孩，隔壁的阿布丹、阿军，前院的裴家小子，还有我们班成绩最差常丢死老鼠吓人的坏学生都比他可爱。

母亲那么宠他，要什么给什么，有时候偷偷给他一个人的，他又偏要显摆来气我。就这样还要和我争，争谁先洗澡，谁吃瓜心那块，争爸爸值班时带谁去看大彩电，过年谁跟大人去做客。我俩每次先红眼，再动手，我的长头发都被他扯掉好多，吃了亏只好一屁股坐地上大哭，只有爸爸哄得住我。

可老弟还委屈了，说爸爸偏心，他就是嫉妒爸爸喜欢我呗！有一次母亲不在，爸爸才轻轻说了他一句，他居然哭了：“别人家都重男轻女，就我们家重女轻男！”老弟以离家出走威胁，爸爸冲他吼：“我再不护着老三的话，她就可怜了。”我一点都不可怜，爸爸对我的宠溺连母亲看了都摇头。既生瑜，何生亮？老弟越生气我就越得意。

可我还是争不赢老弟。家里穷，许多要花钱的时候只能满足一个人，肯定是紧着老弟起的。老弟上过幼儿园我没有。老弟只吃瘦肉，母亲单独给他炒一小碗，我会赌气夹上一两块，但也不敢多吃。家里专门给他订了一瓶牛奶，我真的超喜欢喝奶，吵着闹着也要，母亲无奈只好兑水煮开一人一半。两个姐姐比我们大些，从不争什么，后来姐弟四个就我皮肤白，她们都开玩笑说是喝牛奶喝白的。

和老弟之间的赌气不知把母亲气哭过多少次，可即使这样我也不记得曾被她真正怨怪过。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像个姐姐的呢？大概是母亲突然过世后，我一夜之间就懂事了。母亲疼老弟，只有加倍对他好，不让年纪尚幼的老弟过得悲凄，母亲在那边才会安心吧。十五岁的我就这么长大了，老弟也忽然安静了，再没和我闹过。我们姐弟四人相互怜惜，拥抱着取暖，比旁人家的孩子更亲爱更紧密。

老弟记得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他总是说许多感恩的话，尽量为我们做些事情。其实老弟呀，一家人不需要讲求那些，只要你顺顺当当开开心心，做姐姐的就心满意足。

这么多年来，和两位姐姐为家里的倾力付出相比，对老弟照顾最少的仍是我。从小受偏宠的孩子总是自私些，不太懂得体恤人，我除了与老弟争强好胜外，其实性情和体质都比较弱，一直以来都是只顾过好自己尽量少给家人添麻烦。而老弟年复一年成熟稳重起来，越来越体贴关照我们，在他面前，我又变得不太像姐姐了。

都说外甥像舅舅，我生的小子长到十七八时真和老弟当年像极了。有一回在父亲那儿翻出一张老弟读大学时的照片，我们问五岁的侄女这是谁呀，侄女不假思索地说是哥哥，逗得全家哄堂大笑。基因这东西也是神奇得很，侄女这两年文弱高挑的模样，倒越发像三姑姑小时候了，因此即使她不在身边长大，我见了这闺女也是由衷的亲。

因为年龄相近，我和老弟，这对从小打到大的冤家现在感情最浓，我们性格脾气有些相仿，某些事情上心有灵犀不说也通。老弟也是个小领导了，我却始终不能将他和常见的那些形象联系起来，在我心里，他永远是老弟，是我最挂念的那个一言不合出手相向一朝得逞炫意洋洋的老弟。

我忘了说，老弟是个长腿大帅哥，以前当老师时，女生都爱上他的课。还好这点比较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