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个刺客云集的时代,这是个刺客难觅的时代。这是个战乱纷纷的年头,这是个充满温情的年头。这是个人人为我的时期,这是个我为人人的时期......
我叫杜若,是杂货铺的老板。
别看我的杂货铺位置偏僻,货物却一应俱全,油盐酱醋柴米布匹猪肉羊肉鸡鸭鱼胭脂首饰梳子红头绳刀枪剑戟痒痒挠......只要你想到的东西,这里都会有。虽说这里位置偏僻,生意却非常火,每天来的人也络绎不绝。
我这个杂货铺有个特点,不设店小二,也就是说杂货铺里没人打理,即使我自己也不出面。
我每天的活就是在这杂货铺的一间狭窄的密室里,通过密室墙上一个很小的孔洞向来的客人收钱。
其实来买东西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因为来的人都不是以真面目示人。
他们来买东西也只是一个幌子。
他们来的真实目的是购买刺客杀人。
二
刺客这个行业是个高风险的行业。既不能太抛头露面,又不能完全默默无闻。太抛头露面容易变得脸熟,到头来不是刺杀失败,就是被横尸街头。太默默无闻很难找到买家,到头来生意萧条,也只有喝西北风。
刺客这个行业又是高收益的行业。做一笔单,挣得银子可以逍遥一段时间,所以很多刺客都多金。但是金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以前就是刺客,做过的刺杀任务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刺杀行动也是五花八门。
一类报仇的,国仇家恨,积攒了十几年甚至几辈子,刺客一出,立马一方流血五步。这样的刺杀往往顶着大义的帽子,很多时候并不是很挣钱,但是很多刺客都会去做。毕竟有时可以流芳青史。
一类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了某种秘密不被泄露,例如犯下了案子杀人灭口,官员为了往上爬,不惜刺杀同僚等等。
还有一类是妻妾内斗,刺杀的缘由往往都是一地鸡毛。
我的刺客水平很高,从来不多事,所以我的生意一直比较多。当我慢慢变得越来越有名气的时候,我发现很多刺杀任务凭我自己已经完成不了了。不是我的刺杀能力不够,而是有太多的刺杀任务需要同时完成,而我自己根本无法分身去做。
于是,我想到了开一个刺客杂货铺。
三
杂货铺的前店是真正的杂货铺,卖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商品。后店就是我的这间密室,我坐在里面等着顾客上门。
他们从小孔里面塞进条子,上面写着刺杀任务,并预先附上银票酬金。
之后他们会到杂货铺挑一些自己想要的商品。如果我接受了任务,就会提示他们额外再挑一件东西。
他们塞进纸条后,只要我让他们去挑商品,他们往往都会欢天喜地地挑一件商品走人。
之后就是分配刺杀任务了。
我的信誉一向很好,做刺客生意在圈内也是小有名气,所以追随我的刺客很多,他们个个都是业内高手。在没有刺杀任务的时候,他们一般都定时隐到我密室后面一间很大的房子里等候,这间屋子在外面做成了一座假山的样子,因此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屋子里在四周做了一圈小隔间,他们每个人就坐在隔间里,可以喝茶、饮酒,甚至睡觉,只要是他们自己想做的事。
在屋子的中间有一个轮盘,每当接到任务之后,屋子中间的轮盘就开始转动,之后会随机地停在某位刺客的位置。
这样随机地抽取人选,既刺激,又相对公平,一般人人也都会有生意做,所以他们也都乐得如此。
当然,如果遇到特别棘手的任务,我就会指定最适合的人选。
今天,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四
他进来的时候头戴斗笠,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上半边的脸,但是从露出的部分依然看得见脸上蒙着的白色面纱。
进来之后,他先是四下看看,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接着他看到了我这边的密室孔洞,就径直走了过来。
他这样的步态让我觉得“他”其实应该是“她”,及到他伸出了纤细的手指,递过那张写着娟秀字体的纸条,就更增加了我的判断。
她的特别之处在于,一般人把纸条递进来之后,会去杂货铺里慢慢地挑选商品,等待着我的答复,而她似乎很匆忙,递进纸条之后,飞快地去铺子里拿了一个青花瓷的小碟子就急忙往外走去。她走路的姿态看上去似乎很虚弱,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而我看到那个纸条之时,更是惊奇万分。
刺杀任务:三日内杀死我
我的住处:青松镇黑石村南口左数第三家
酬金:我的来生都给你,做牛做马
在纸条的末尾,署名小榭,名字上还有一个红红的指印。
她叫小榭。她为什么要杀死自己?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个世界往往求生的人多,求死的人却很少,而求死之人真正想死的就更少。很多都只是做做样子,或者是为了要挟别人,或者为了博得同情,他们求死的目的通常只是了能给自己争取更多生的机会而已。
毕竟生命只有一次,谁会轻易放弃自己生存的权利呢?
而雇佣刺客来杀死的人就好像是人间奇闻了,况且她的酬金居然还这样不靠谱。这简直像个笑话。
来生,谁会相信来生?像我这样以刺客生意为生的人就更不会相信了。生命一旦失去,就一了百了。来生?哈哈.....傻!
可是她那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说实话,敢拿我的刺客杂货铺开玩笑的人可能还没生出来呢。
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吗?是为了毁掉的杂货铺?可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她这样做会怎样毁掉我的铺子。
管她呢,这样不靠谱的酬金,凭什么去刺杀呢?
我把纸条丢在一边不再理会,静静地等着下一位顾客上门。
说也奇怪,自那个小榭来到之后,太阳从升起跑到正午,又从正午西落黄昏,居然再也没有一个顾客上门。而我因为没有遇到别的生意,也一直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她的刺杀任务的确太诡异了,酬金还那么不靠谱。她究竟想干啥呢?
也许是没有生意,也许是无聊。我又拿起了那张纸条,捏在手里看了又看。
那几行娟秀的字似乎有魔力,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唉,反正今天没有生意可做,即使最后真没有来生做牛做马酬金,就当白送一单好了。
想到此,我按动了机关按钮,密室后面屋子里的转盘开始转动,最后转盘在一个隔间处停了下来。
居然是个空隔间!
今天这是怎么了?
五
这也许是开这个刺客杂货铺最不平常的一天了。一天只有一单生意,酬金是来生给我做牛做马,而真要分配刺杀任务,却居然分到了空隔间里。
也许这单生意不适合接。
我叹口气,把纸条又放到了桌子上。
可是我还是有些惴惴地,这件事盘萦在心中真是不舒服。这样奇怪的事的确让人难以释怀。
我决定,这单生意我亲自出马!
六
弯月之夜。杀人夜。
影影绰绰的树影,树影之后有些破落的小院,院子里缺少修葺的房子。这里要不是房子里透出灯光,真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我要杀的就是这样的人家?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我飞身纵到房子后面的一棵老树,借着枝杈跃上屋顶,倒挂金钩贴着窗户向屋里观望。
屋里灯光昏暗,一张老旧的桌子上放着一些碗碗罐罐,其中一只黑碗里冒出了热气,缭绕着灯光透着一种宁静。桌子的边上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脸色蜡黄,目光都显得有气无力。她的身旁坐着一个瘦瘦的男子,脸色黝黑,满脸的皱纹,看不出年龄有多大。
“唉。”女人叹了一口气。
“小榭。”男人叫了一声女人。原来那个女人就叫小榭。“药温好了,我去拿过来你赶快喝了。”
“唉。”女人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喝了。你看看因为我的病,把你累成什么样了?你哪像三十五岁的人啊!”
“快别这么说,喝了药病才能好啊。”
“三年了,药吃了那么多,可我的身体依然越来越差。我觉得我不会好了。”
“净说傻话,药得坚持吃就会好的。”
“可是……唉……”女人又叹了一口气,“为了给我治病,这家还像家吗?”
“怎么不像家,有你在就是家啊。”
“原本咱们家过得那么好,可如今欠了那么多钱,亲戚都借遍了。看看咱这院子,咱这屋子,还有你,你娶了我真是不幸。”
“说什么呢。好不容易娶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唉……”女人的眼里可是溢出情泪来,她望着男人,满脸愧疚。
“没事的,明天一早我就出去挣钱。”
“想想这病,我真不想活了。”
“说过很多次了,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要是自己寻死,那我也追随你去!我说到做到!”
男人的神情满是严肃,随即又温柔地望着她,把药递给了女人。
过了一会儿,女人像是想起什么,惨然地一笑,“也许我会被人杀了呢。”
“你?怎么会。你那么善良,怎么会有人杀你?”他停顿了一下,说:“要是真有人杀你,我一定把他找出来为你报仇!”
说着,他温暖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她笑了,伸手抓住他的手,轻轻地说:“我和你开玩笑呢。放心吧,我不会自杀的。就我这一无所有的样子,也不会有人杀我。”
六
我返身回到树上,坐在树杈间,望着树枝间的弯月,有种凄凉感袭上心头。
想着刚才他们那样的对话,那样的神情,我忽然想到了我自己,相比之下,我是多么孤独。孤身一人,开着这样的杂货铺,似乎没有谁会关心我,没有谁会为了我去生去死。
而他们,虽然这沉重的负担已经压得这个家庭抬不起头来,却在那样的困顿中相互扶持。
她要别人杀了自己,是为了让他有复仇的信念,这样就会有牵绊,就会选择活着。
有时你会觉得生命是多么渺小,有时你又会觉得生命的存在是多么让人感动。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他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吗?这似乎没有唯一的答案。
而外人呢,外人是否有权决定别人的生死?
回到杂货铺,我从密室取出剩余的一袋金子,扔到了那个破败的院子里。
我对刺客生意失去了兴趣,于是我关掉了铺子,把钱财分给了我的那些刺客手下,开始浪迹江湖。
尾声
五年以后,我又重返青松镇。
在镇子的广场上,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正在说评弹,和她搭档的是一位清秀的男子。周围已经围了很多听书的人,大家都似乎听入了迷。
我走近了听,她是在讲刺客杂货铺的故事。
细细打量那名女子,眉眼之间我发现她俨然就是那天的小榭,不过脸色红润,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她的病好了呀。我忽然很开心,就随同周围的人一起听她们说书。
曲终人散,她和那位男子开始收拾场子。
我走上前去,问道:“你是小榭?”
那女子听到问话猛然回头,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说:“我不是,我是长亭。”
“哦,我认错人了。”
“你一定就是原先刺客杂货铺的老板吧?”
“你怎么知道?”
“小榭是我的姐姐,那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除了我和我姐夫知道,再一个知道的就是你了。”
“那你姐姐......”
“我姐姐三年前走了。她让我告诉你,她一直对你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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