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AI有了意识……
一步。
两步。
三步。
她就这样与他错身而过,没有一丝一毫犹疑。
如果说,人一生中毫无准备无意中看见流星划过天空一瞬的几率为一,偏偏撞见一朵初绽的花儿被风追逐后迷蒙了眼睛的可能性为一,不小心闯进一个陌生女孩的秘密花园然后被她发现的机会率为一,在有限生命里喜欢上一个人不计得失不求结果的或然率为一,那么,他觉得能够再次遇见时音的概率,是零。
概率为一,是必然,概率为零,亦是必然,必然不可能。
冷冷的风拍打在他脸上,人来人往,眼前瞬息万变。似有电流贯穿全身,“Error!Error!”在耳间回旋,往前一步都是艰难,大脑、眼睛、口、手、脚,无一处不叫嚣着失控,无一不在告诉他——绝无可能。
三步。
两步。
一步。
他就这样与她错身而过,没有一丝一毫停留。
“大哥哥,你怎么了?”
腿边忽然有声音传来,清脆动听,一瞬间,仿佛盛开了大片大片的花,在眼前。
那是一座花园,也是梦开始的地方。
不知名的花,在空中翻转不停,不知飘向何处,迷住了他的眼睛,脑中没有任何指令,身体却作出了反应,他闯了进去。
空气里沁着淡淡的甜味,满园的芬芳铺面而来,在记忆的笼子里仔仔细细地搜刮,空荡荡触不到底,探不清是一片黑。而此时眼前恍然铺展开一幅画,画中是满园的鲜花和美丽的女孩,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咦,你是爸爸帮我找来的好朋友吗?”
女孩疑惑地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语气像混合了糖果一样,又甜又软。
“是的,时音。”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做出了回答,就好像重复排练了千百遍一样,好像脑中值入了芯片,关于她,他什么也知道。
“好棒!”女孩拉住他的手,一脸兴奋。
好像握住了一捧火一样,好烫。
“我叫时音,你叫什么名字?”
“十一。”
他再一次不加思考地作出了回答。
“十一?好奇怪的名字啊。”说完,那个叫时音的女孩拉着他坐在秋千上,没有再询问什么,只是满足地盯着他看。
像一朵花,他觉得。
“十一,你知道吗?爸爸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我了,家里只我和小花阿姨,可是小花阿姨也要回自己的家。爸爸说,只要在园子里种满鲜花,他就会回来,鲜花已经很多了,可是爸爸还是没回来。我真的很无聊,我猜,他一定去找妈妈了。不过,幸好,爸爸还是帮我找了一个好朋友,你终于来了。”
他听着,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悲伤,不知源头,却拼命叫嚣着对不起。
对不起,来晚了。
他还是想问:“你妈妈呢?”
“爸爸说妈妈去了一个特别特别美丽的地方,我从没见过她,我真的好孤独,爸爸都不愿意我出门,他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我真想去外面看看。”
她不可以离开这里的,她患有一种不知名的病,一种对外界环境变化具有强烈应激反应的病,光太强会死,湿气太重会死,人太多会死,声音太闹会死,天生的孤独病,他知道。
“我陪你。”
他这样说道,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字符突然就跃出了口,语气坚定又有力,他想,或许是他想吧。
“真的吗?”女孩并没有想象的开心,只是摇摇头。
“我不要,你只要有时来陪我玩就好。”
“为什么?”他有些疑惑。
“这里太冷清了,你不要待在这里。”
可他已经在心里决定了,他要陪着她,一陪就是十年,像一场梦一样。
时音终于成年了。
“十一,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那个明媚的女孩好像开花了,她微笑着拉住他的手——突然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似乎有虫蚁在噬咬他的每一寸肌肤。
“快看!十一!”
一刹那,碧蓝的天空划破了一道道口子,星河在涌动,宛若天女拖曳的裙摆,突然撞进人的眼眸,光华流转,生生不息。
一股强烈的冲动席卷全身上下,下一秒他吻住了她。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睁大的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
原来,我是这样的,他想,真的像一场梦一样。
“不要害怕。”男人摸着他小小的脑袋,苍老的脸上带着希冀的神情。
“不……不要……”男人掐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语,他瑟缩在墙角,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数据声振动耳膜,光怪陆离的世界不再属于他,无数信息被植入脑中,那些符号,那些笑容,那些指令,才是真实。
“你是编号十一。”
从无边黑暗中惊醒,一睁眼便看见女孩握着他的手在身旁睡着了,午后阳光的抚摸下,她脸上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辨,轻轻舒展着。他尽力把呼吸放缓,脑袋一片空白,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看她的鼻翼微动,看她在睡梦中皱眉,听她清浅的呼吸慢慢变得悠长,听她不自觉小声地嘟囔,他竟觉得自己可以这样一辈子——真可怕。
“可以告诉我了吗?”
女孩醒了过来,眼底里的迷茫与无措尽数摄入他的眸中,他只是平静地问道。
“对不起,对不起,十一。我没想到爸爸会这样做……”
他忽然笑了,他不叫十一啊。
十一年前,他只是和她一样大的小男孩,在流浪途中被一朵花迷了眼,闯进了她的花园。
“爸爸!我要出去!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一位面容苍白的男人抱着一个女孩坐在秋千上,不住地安慰着:“音音乖,乖啊,爸爸会给你带来很多很多好朋友的。”
男人突然抬起了头,一刹那,他们遥遥对视。男人的目光像泥泞中的毒蛇,一瞬间锁定了他,他赶紧跑了。
他逃不掉了,一年后,他还是被捉住了。
“你知道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吗?”
女孩的嗓音带了哭腔,她低下了头,断断续续地回答:“对不起,我,我爸爸是一名科学家。她,她都是为了我,妈妈死后他一直想要复活……或者新造出一个和妈妈一模一样的人。他尝试了好多好多次,可是都不如,不如妈妈……”
“那我呢?”他打断了女孩。
“你,你……”女孩睁大眼睛,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十一。因为,因为我根本离不开这里啊。”
“你爸爸是个疯子,你也疯了吗?”
女孩松开了手,错愕地看着他,好像枯萎了一样。
“我,我没有办法,我只有爸爸了。”
光太强会死,湿气太重会死,人太多会死,声音太闹会死,天生的孤独病,他知道。光太强会照出无边的黑暗,让一切阴影无处遁形,湿气太重精密的仪器会失效造不出芯片,人太多会发现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是孤独病——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我的爸爸是个伟大的科学家,但是他爱上了我的妈妈,这恐怕是最大的一场悲剧了。我妈妈宁死都不愿意嫁给他,真好笑,就算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就算园子里种满了妈妈最爱的鲜花,她们也不爱他。爸爸只有我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永永远远陪在身边才叫爱,你知道吗?爸爸把我关在了房子里,我真的得了病,我活不长的,所以,爸爸一直一直不停地研究,他想让我开心,他想让我一直陪着他。”
“我脑子里的是什么?”
女孩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是,爸爸对我的爱。”
那是一种芯片,植入了关于时音的记忆,可以下达命令操纵人的大脑。
他听完了,依旧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他是什么,好像都不重要了。
“现在呢?为什么我现在清醒了?”
女孩看着他,眼神一寸一寸滑过他的脸颊,吐字清晰而缓慢:“因为,你,好像,爱上我了。”
自我的意识战胜了智能的意识。
“爸爸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在了实验室,他把所有想让你陪我做的事都下达了指令,关于我,爸爸知道的,你都知道。但是,爸爸从不爱我,因为,他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爱。”
我爱她吗?
他问自己,脑中静悄悄,没有滋滋的电流声,身体没有作出让人匪夷所思的行动,没有让他不清不楚百思不得其解的想法。
不可能。
他要战胜自己,他离开了时音。然而,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他都在想她,他是撕扯的两面,是镜子的对立,哪一面才是真实?
从编号一到编号十一,究竟还有多少个编号?自己做的一切决定究竟是自己的意识想要的,还是智能计算的结果——谁来告诉他答案。他给自己下达了指令——不许靠近时音,这是一个决定,也是一种测试。
时音死了,她很久很久之前告诉过他,最近也告诉过他,她有病,她活不长。知道这个消息的他不惊讶,但是他知道自己输了,因为他也不想活。
Die for her,Die for her。
脑中似乎在语音播报,他如坠深海,他,真的清醒了吗?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和自己的想法做斗争,大脑想往东,他偏要往西,大脑想要死,他偏要活,他觉得自己好像疯了。
这一次,他居然看见了死而复生的时音,看着她对自己视若无睹,而此时的自己居然连叫她一声名字都做不到,他又听到了数据传输,系统运转的声音。
绝无可能,他已经清醒了,他告诉自己。
“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了?”终于清醒过来,他呆住了——面前疑惑询问着的女孩,竟然和十一年前的时音长得一模一样。
我疯了,他想。
此时,一间实验室里。
大屏幕中的数据波动变幻不停——无数警报器亮起了红灯。
“教授,编号十一情况有些不太对。”
听闻,一位白发苍苍的男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一年前,她的女儿时音离开了他,他造出了无数个和女儿长得一模一样机器人,也造出了无数个陪伴女儿的AI,给他们植入了守护时音的芯片,去弥补他作为父亲的失职。原本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在他创造的世界发展,除了他——编号十一。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警报声乍响。
“教授,编号十一准备销毁自身数据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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