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得很

从米线店里出来，已经晚上十点，春天的夜晚，乍暖还寒，微风拂面。我说：“累不累？”元宝说：“不累。”我笑着说：“美不美？”元宝亦笑着说：“不是美不美，而是美得很。”

今天周五，下午放学后，按惯例是元宝放飞的时间。她的理想模式是我一接到她，就立马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而且，最好连家都不要回。

下午五点半，我已经静静地等在学校大门西侧的大树下。这里是我们俩的秘密基地。校园的铁栅栏内，海棠花已经含苞，花蕾尖儿上的红，像是画家朱笔的晕染，旁逸斜出的枝桠透过栅栏招摇，有学生经过，都轻轻侧身。我看见穿着黄色羽绒服的元宝走出校门。在人流中，她的黄色羽绒服特别醒目。她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看见了我，眼睛一亮，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她开始跑起来，“妈妈—”她叫我，像一只鸟一样飞过来，扑在我身上，喘着气说：“妈妈，快说，快说，咱俩到哪里玩？”

“你说吧，我听你的，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看着她，“爬山。”她水灵灵的眼睛蹦出了火花️，闪着灼人的渴望。一边跺脚一边说，“哎呀，我的脚……坐了两节课，麻了！”

我能够理解她的渴望，也能够理解她的迫切，可是有人请吃饭，我不得不去赴约。我对她讲明了情况。说：“宝贝你和妈妈一起去吃饭吧。”她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妈妈，我不去我不去，饭店里的就那些菜呀饭呀我也不喜欢吃。”

我试图说服她：“锦绣轩这个饭庄做的菜很好吃。”她眼一瞪，说：“我不去，你不要试图说服我，我要写作业，我不吃，我不去啦，我等着你回来带我出去吃饭。”说着，她到书房打开了作业本。

我无语。元宝有自己的想法，我要尊重她。虽然我很想带她去赴宴……“妈妈，你快去吧。早点回来。”元宝扭过头来，许是不放心，又交代了我一句。

到了锦绣轩，我也没心思吃饭，心里总惦记着要带元宝出去玩。还没等散席，我的心早就飞出去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华灯璀璨，车马喧喧，车轮飞转，元宝要去吃饭。”我一边骑电动车，一边嘴里念叨着。

“妈妈，你不要作词了，骑快一点，我要去吃饭，我肚子都饿扁了。”元宝坐在电动车后座上，拍着我的背催我。

“好，你看看，路边有缸炉烧饼，麻辣小面，还有酸辣烩面，杨家海鲜，你要吃什么嘛———”

我一边骑车一边嘴里不停。

“妈妈，你不要看店，专心骑车。让我来看，看好了给你说。”元宝嫌弃我骑车慢，捶我的背，急不可耐地制止我，我知道，她的心早就飞到了远方。

昨天是她生日，但是她说不想过，等到五一的时候再过生日，因为她姐姐说五一假期要回来，“妈妈，到时候，我想咱们一家人快快乐乐去吃顿饭。”

“那我们明天就可以吃。”我故意说。“不行，不行，我们要出去玩，一定要出省哦——到时候我姐姐就回来了，然后在所到城市找个饭店好好地吃一顿饭，享受美食。”

“找个饭店全家人吃一顿”，这是元宝第N次说出这个想法了。原来元宝这么渴望全家人一起到饭店吃饭，这让我对自己自以为是的健康饮食观有了怀疑。我们一家人很少到外面聚餐，这个体验对元宝来说是匮乏的，所以她很想去吃一顿饭，一顿就好。看来，要适当的支持一下她的所想。

“你这不是要吃饭，你是要出去玩嘛！”我一边说一边撇嘴。“当然”，元宝兴高采烈地在畅想中放飞自我，“既要吃也要出去玩，要知道我已经憋了一个寒假了，五一的时候千万别再出不去了。要不然……”元宝没有说下去。

我也有一丢丢怅然，完全能够理解她的想而不得，都说什么样的父母养什么样的孩子，谁叫我自己就是一个心野的人呢！

我坚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从小就带着她天南海北地到处跑，刚刚过去的这个寒假，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出去玩，这倒成了遗憾。对于元宝来说，人生好像缺了重要的一环，心里总是没有圆满，要想圆满就必须补上这一环。明天周六要去上围棋课，所以她计划着周日出去玩。今天晚上则是照例的小放松。

我骑着电车带着她穿街走巷，看到的，无非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烟火。元宝趴在我肩上，问我：“妈，你说五一的时候我们去哪儿玩？”

我有点困难地说：“五一还有点远……”她开始表演她的“狮子吼”，只要稍微地有点小小的不高兴，她总是用这一招，偏偏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我赶快接着说：“不过清明节快到了。”

“才三天——那清明节我们去哪儿？”哈哈，元宝真是语言小天才，说前面三个字的时候话语里表现的是不满，后面就转变为雀跃的欣喜。

“去大唐影视城还是去古都开封？”我和她商量。

“不想去！”断然拒绝。

“要不然三峡或是墨子故里？”

“我不要去人文景观。”再拒绝。

“要不然去潮汕，吃客家菜去……”我投其所好，暗戳戳地笑。前几天我们刚刚讨论过潮汕的美食。果然，她满心欢喜地说：“好。”我暗暗的撇了撇嘴。

“那你要到哪儿去吃饭？”我忽然想起来她还没有吃饭。

“不吃也可以，就这样看着就可舒服啦！我忽然没有那么饿了，好像看饱了。”元宝说得很轻松。

我们就这样，骑着电动车走着聊着，走过最繁华的街道，也走过清冷的小街。街道上行人渐稀，小城的人们没有太丰富的夜生活，早早的都回家了。

我说：“要不，咱俩随便找个地儿吃吃算了。”元宝说：“就这样边走边看边聊就挺好。看看街边这么多的美食，我好像真的已经吃饱了。”她的头抵在我背上，蹭了蹭。

我忽然意识到，对于整天坐在教室里的元宝来说，在街上走走逛逛，看看这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就是一种享受。

在她的世界里除了同学作业南极洲方程式，除了身材魁梧的老班，除了焦头烂额的试卷，还有卖菜的大爷送外卖的小哥，还有街头的广告牌麻辣烫，还有灯火通明的中国，她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这种走走逛逛中对世界的探索，目光所见，皆为欣喜。而与周围的环境协调相融，让她有了心灵上的满足。

街角有鸡排店，元宝说：“吃个鸡排吧。”我说：“好。”就停在店铺门前，鸡排需要现炸，小姐姐让我们等着。

其实元宝长这么大，吃鸡排的时候少之又少。理由很简单，油炸食品不健康呗，而且店里边卖的鸡排是用反复煎炸过的油炸的，当然更不健康。不过今天这个情况，就特殊一次呗。元宝站在店门口，朝我笑了笑，目光又专注在店里，她在专注的等。

我忽然想起来有各种味道的鸡排，就问她：“你要吃什么味儿的？”

“我看看。”元宝笑眯眯的，和小姐姐说了什么，然后对我说：“妈妈，我要吃黑胡椒味儿的。”

我笑着点头，夜空黑黢黢的，城市的灯火让人心生依恋。“妈，你吃！”元宝把鸡排送进我嘴里。鸡排入口，酥香脆嫩的完美结合，有点辣，很爽。“我们回家吧。”元宝说。“不吃饭啦？”我问。

“吃，我们到家附近找个地儿吃饭吧。”元宝欢快地说。我忽然想起离我们家不远有一家店。元宝也记起来了，是一家米线店，装修的很有味道。于是我把电动车开到最大速度，在微凉的春风里，欢快地奔向目的地。店铺古色古香，在夜色里安静地守候着迟来的食客。藤椒牛肉米线，15元钱一份，分量很足，我们两个人吃了一份也没有吃完。元宝说她吃的有点撑，我推着电车，我们步行回家。

路上遇到一个酒鬼，走路东倒西歪的，没有唱歌。

还遇到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把车停在路边自言自语。经过他身边的那一刻，恍然有声音传来，元宝说他好像对我说了什么，或许是打招呼呢！

我们前面有四个打工的男子，可能喝醉了，四个人互相搀扶着走成一排。

元宝有点害怕，她对醉酒的人有一种天生的排斥。她说以后晚上不出来了。我说没关系，他们不是游手好闲的人。然后她忽然抱住我说；“妈妈谢谢你。”有点儿突然，我说：“谢我什么呀？”“谢谢你陪我呀。”元宝的语气里有目标达成的满足，也有笃定的确信。街灯的光亮里，我的元宝眼睛亮闪闪。我右手掌着车把儿，伸出左手揽住她的肩。

很多时候，孩子们想要的不是父母多有钱，能够给他买什么贵重的物品，而是想要父母陪在自己身边，享受被爱的踏实与富足。有了父母陪伴，不管做什么，就有了倚仗，有了底气，有了资本。都说养孩子成本高，其实真正的高成本是陪伴。

进到小区快到家了，上楼梯的时候，我问她：“今天（玩得）美不美？”她大笑着跑上楼梯：“不是美，是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