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春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丈夫吕飞会出轨,要不是她亲眼看见的话,到死她也不会相信的。
半年前,她娘病了,她回去住了几天,有一天到镇上的药房给她娘拿药,顺路到他的门市看看。
她想看看他吃晚饭了没。
正是初秋时节,他的门市正忙的时候,她担心他倒不出空来给自己弄顿像样的晚饭吃。
她走进门市,没看见人,就往后面的院子走去,然后她看到了那让她恶心了一辈子的一幕。
两具白花花的身子交缠在一起,吕飞的身体弓成一只虾的模样。
她气血冲上了脑门,一脚踹开了门。
吕飞慌乱的起身,把被子盖在女人的身上,然后女人慌张跑了。
周春梅看出那是店里新招来的会计,一个20岁出头的小姑娘。
吕飞瞪大眼睛望着她,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他的头上汗涔涔,有被抓现行的慌乱。
我要是现在不回来,你就跟那个骚货继续鬼混是吧?她抄起旁边的笤帚朝他没头没脸的砸了过去。
2.
周春梅在气愤羞辱中混乱地度过了三天。
这三天,周春梅一点东西也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任凭泪水奔涌,直至泪水流干。
吕飞给她端来的饭和粥,都被她扔了出去。
夜里她望着天花板,一遍遍地回忆过去。
刚结婚时,俩人穷的房无片瓦,只好跟公婆挤在两件破坯房里。
一到阴雨天房子里到处漏雨,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周春梅吓得夜里不敢睡觉,因为她怕墙塌了,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头牛砸死。
但是她任劳任怨,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因为吕飞是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对她千般万般的好,融化了穷困日子的焦躁和不堪。
她总是手脚冰凉,吕飞每晚给她泡脚,然后把她的脚放在自己怀里暖着,夜夜如此。十多年来从未改变。
她生孩子的时候,浑身没有力气,吕飞就一口一口的喂她吃饭,直到出了月子。
他还常常去冰冷的河里抓鲫鱼,寒冬腊月的天儿,回来冻得满脸通红,他把抓来的鲫鱼倒进盆里,笑嘻嘻地说,我这就宰了,给你熬汤喝。
在地里干活,晒得要命的时候,他就用化肥袋子木头棍子做个简易的遮荫棚子,让她凉快一会儿。
吕飞的贴心贴肺,让整个村里原本都不愿嫁给吕飞的那些妇女们个个懊悔。
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没看上吕飞这么个好男人呢?
更加上后来,周春梅看中了化肥这一块市场,率先在镇上开了一家最大的农资超市,两口子又能吃苦肯干,光景一下子超越了村里大多数人家。
周春梅这些年可谓过的扬眉吐气。有个疼她的丈夫,有一双可爱的儿女,还有蒸蒸日上的事业,这辈子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就是公公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她,拿她当自家闺女看,小两口有个争执,婆婆也是一拐杖过来打到自家儿子身上,让他跟周春梅道歉。
要是没有吕飞的出轨事件,她想她的人生堪称完美。
但是出了这么个恶心的事,就像是在周春梅平静的心面上放上了一只苍蝇,嗡嗡嗡,让她恶心厌烦地再也无法平静。
这期间婆婆一天过来好几趟,劝周春梅想开点,劝她吃点东西。
你自个儿的身子要紧,先顾好了身体,那个畜生任凭你砍你剐,你可别把自个儿糟践坏了。
她知道婆婆说这些话,是不让她跟吕飞离婚。
她怒火升天的时候,是想过离婚的,跟吕飞一刀两断,然后带着两个孩子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令她恶心的男人。
但一想到孩子,她迟疑了。他们那么活泼,那么可爱,要是没了爸爸,以后不受人白眼吗?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揪心地疼。
更何况她跟吕飞结婚十多年来,同甘共苦,早已打断骨头连着筋,要是真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什么样。
但她该怎么咽下这口气。
3.
婆婆也不嫌丢人,请来了她的娘家人。
她娘说,你要是离了,先别说上哪儿找吕飞这么个好男人去,就是你带着俩孩子,哪个男人愿意要你,你还年轻,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啊。
她姐姐说,男人都这样,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他只要真心悔改了,你就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再跟他过试试。
只有她妹妹要她离婚,说,出轨但凡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无数次,这东西就跟抽大烟似的,上瘾,戒不断的。
她娘扇了她妹一巴掌,宁拆两座庙,不毁一桩婚,让你来说和的,不是让你来捣乱的。
小妹不吱声了。
晚上,昏黄的灯光下只剩下俩人。
吕飞跪在地上,流着眼泪,春梅,我知道错了,这几天咱爹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还愿意跟我过日子吗?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周春梅也哭了,她望着这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男人,想起她生孩子的时候,她在产房里哭,吕飞在产房外哭。
连大夫都说,你对象可真疼你,一个大老爷们看你疼,也跟着在外面嗷嗷哭。
她又看看炕边两个睡得正熟的孩子,终于心软了,她伸出手,说,我原谅你。
这几个字说出来,似乎有一座山落下来。周春梅的心情又沉重又轻松。
接下来的日子,看似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吕飞比以前更勤快,在她面前就像是个仆人一样,鞍前马后,她说声东,他决不敢往西。
但是周春梅不再信任他,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拼命地想找出点什么。
他的表现越完美,她反而越怀疑。
4.
周春梅没收了他的手机,把上面的联系人全删了,只留了她自己的。
她给他在门市上帮忙,那个小姑娘,周春梅眼里的骚货,自己走了。听说她也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去了外地打工。
吕飞开着三轮车出去卖化肥的时候,周春梅也在他屁股后面跟着。
吕飞有一次在别的村里,实在憋不住了,说要去趟厕所。让周春梅看着车。
当吕飞从厕所里出来,正在系腰带的时候,一抬头差点撞到周春梅的身上。
你在这里干嘛,不是让你看着车吗?吕飞奇怪地说。
车是死的,跑不了,我就看着你,别趁我不在,给那个小骚货打电话。
吕飞有些无奈,我手机都在车上,咋打电话?
你是不是不小心落车上了,要是在身上的话,你是不是就打了?周春梅抬高了声音。
吕飞无言以对,说了声,不可理喻。走了。
秋天,两个人在地里剥玉米。
周春梅望着前面的吕飞,他安静地用筷子把紧裹的玉米皮戳开一个口,然后两只大手使劲一撕,完整的玉米就露出来了。
他的大手一如以前的有力。
她的目光转到他的背上,忽然想起那晚他弯成虾一样的背。
她的气一下子涌上来,把手里没剥完的玉米冲他砸了过去。
玉米正好砸中了吕飞的后脑勺,他疼得叫了一声,转过身来说,你干嘛啊。
看他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周春梅的心里闪过一丝快感。
混蛋。她咬着牙说。
吕飞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件事,转身低下头没再说话,继续默默地剥玉米。
5.
这年春节前,周春梅在灶台前烧火,吕飞忙活着煮肉。
他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夹出一块猪肉,尝了一下,说,差不多了。
然后他吹了几下,把肉送到周春梅嘴边,来,你尝尝看行不行,我觉得挺烂乎了。
周春梅往前探了下头,准备咬一口。可当她看见那被他咬掉的一口,她立刻抬手打掉了他筷子上的肉。
都沾上了你的口水,脏死了。周春梅一脸厌恶的说,然后她从橱子里又拿出了一双筷子,自己夹了块肉尝了下。
吕飞蹲在地上,把那块掉到灰里的肉捡起来,轻轻拍掉上面的土,放到了嘴里。
他内心里涌出深深的绝望。
夫妻生活呢?从那件事后,再也没有过。
一次睡觉前,吕飞把身体轻轻挪到周春梅旁边。手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胳膊,她像被吓着的母鸡一样,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说,你这个混蛋要干嘛?
他赶紧缩回手,周春梅起来匆忙穿好了衣服,抱着被子出去了。
恶心人的玩意儿,自己多脏不知道吗?周春梅说道。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在一个房间睡过。
周春梅跟着俩孩子睡炕上,吕飞自己睡一间房。
周春梅在深夜听到吕飞无数次隐隐的啜泣,听到他沉重的叹息,还有睡不着觉时,在院子里大半夜的徘徊。
她有时候想,他这是在忏悔自己的罪,但更大多数时候,她认为他是在想那个小骚货。
一想到这里,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再也没给过他好脸色,每日除了吼,就是不说话。
吕飞开始时还回几句,后来就再也不说话,只沉默地干着自己的活儿。
婆婆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只有偷偷擦眼泪的份儿。
6.
初春,正是化肥紧俏的时节,吕飞在店里忙的转不开身,有时候晚上八九点了还有来买化肥的,门市后面的小院子里有张单人床,他干脆不回家睡觉了。
谁知第二天,周春梅就把自己的铺被搬来了。
这里潮,还都是化肥呛人的味儿,你还是回家睡吧。吕飞说。
怎么,不让我在这里,你好趁机找女人鬼混?周春梅扬着脸叫道。
外面成群的人正等着买化肥,吕飞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没说话,转身去忙了。
晚上,周春梅睡在床上,吕飞睡在地下。
吕飞只拿了一床被子,只好扯了几条空化肥袋子铺在地上,初春的天气,瓷砖地冰冷坚硬,吕飞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觉。
周春梅也没睡着,她看着他来回辗转,看着他把自己的身体蜷成一团,她没吱声。
贪图一时的快乐,就得承受永世的痛苦。谁让你干出那样的龌龊事呢。周春梅想。
这天中午,她在院子里做好饭,喊了一声,吃饭了。就自顾自坐下来吃饭。
吕飞一直没进来。周春梅拿着筷子出来找他。
她走到门口,见吕飞正趴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她的血直接冲上了脑门。手里的筷子一把扔到了他脸上。
吕飞受了一惊,赶紧起来闪开。
你这个混蛋,光天化日的,畜生。她对着他没头没脑地打。
还是那个女人制止住她,春梅姐,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气呼呼地停下来,看出女人是村里的金枝,跟他们家还是一个队里的。
金枝说,刚才飞哥帮我抬化肥,我没抓紧,一下子被化肥压在了地上,飞哥也是一下子被我拽过来的。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看我们中间还隔着一袋子化肥呢。
周春梅却没听进去,你别狡辩,反正吕飞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男人又不在家,你一个留守妇女,别想着勾引他。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金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化肥也没买,就气呼呼地走了。
吕飞没有说话,坐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闷烟。
7.
吕飞的娘去世了,她见周春梅跟吕飞整日像仇人似的,心像烧焦一样,又劝说无用,终于抑郁而终。
临走前,她抓着周春梅的手,皱纹里盛满了泪,都是吕飞的错,是这个畜生对不起你,你们要是实在过不下去就离了吧,这样互相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老太太死不瞑目,吕飞的心也终于凉了。
办完他娘的丧事,吕飞说,咱离婚吧。
周春梅听了婆婆的话,本来心里有些活动,可一听吕飞这样说,立即大骂道,咱娘随口一说,你算是得了圣旨了是吧,是不是早就想着跟我离婚,好去过你的逍遥日子去。
你想得美,我告诉你,没门,你想找那小骚货,跟她双宿双飞,有那么容易?我能让你好过了?
周春梅气哼哼地走了。
吕飞痛苦地蹲在地上哭了。
大年初一,周春梅跟着家里的两个堂嫂去拜年,在村里的十字路口,她看到金枝穿着红色的大衣跟几个年轻小媳妇说说笑笑地走过来了。
周春梅快走几步冲上去,一把扯住金枝的衣领,穿的跟个狐狸精似的,出来勾搭谁呀,骚货,不要脸。
金枝刚开始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说道,你骂谁呢,我上次不跟你计较,你还长脸了,自己的男人管不住,整天疑神疑鬼,神经病。
周春梅上去扯她的头发,两人扭打到了一起。
整个村庄的人也不去拜年了,都围在十字路口看热闹,场面比过年闹秧歌都壮观。
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谁也不肯松手。拉架的人也干脆不管了。
吕飞这时候赶来了,他吼道,够了,周春梅,你别闹了。
周春梅被吕飞生生拖了回去。她回去又跟吕飞大打了一架。家里的电视桌椅板凳全被砸了,两个孩子在一旁吓得哇哇直哭。
吕飞自始至终没有还手,像是被踩在地上的烂柿子,任凭周春梅揉搓。
下午,邻居跑来找吕飞,说金枝的男人也把金枝揍了一顿,她一气之下喝药了,现在送医院洗胃去了。
没过多久,金枝的男人就带着自家三个兄弟来了。
我媳妇儿是为了你两口子的破事儿喝药的,医药费你得全赔,要不我现在就砸烂你的门市。金枝的男人说。
吕飞去了医院,最后两家商定,让吕飞赔了三万块钱。
吕飞从医院回来,就到小卖部买了两瓶白酒,一口气全喝了。
然后他开着摩托车出去了。
8.
吕飞出了车祸,他骑着摩托车像飞蛾扑火一样,撞上了一辆大货车。人当场被撞飞了。
他没死,可成了植物人。
大夫说,要是十年他还醒不过来,那基本上就不会醒了。
可能他也不想醒了。
周春梅细心地照顾他,每天给他擦身,翻身,按摩,端屎端尿。
她整个人变得非常平和,没有了当年的歇斯底里。
有时候,她把他搬到轮椅上,推着他出来晒太阳。
她跟他说,榆树发芽了,春天要来了。马上就可以长榆钱了,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摘榆钱吗,等榆钱熟了,我给你做榆钱饭吃。
她说,小麦返青了,今年雪水足,肯定是个丰收年。
她说,你的手还是这么暖,像当年你给我暖脚一样。
吕飞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在阳光下,像是一株安静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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