睥睨天下 70 | 翁山颠倒前缘（下）
袁怀昭听他语意温柔，险些又掉下泪来，别过头平静半晌，方道：“汲……雨儿，只要你还愿意想起我，再多的时间我也愿意慢慢等！”
雨沁田勉强一笑，“所以还请大侠讲讲你所记得的关于瑶乡的往事，也许能助我恢复记忆。”
袁怀昭叹了口气，道：“雨瑶一族，自古便绝世独立，隐藏着很过古老的故事和密秘。当年族中就有禁令，不能将族内之事随意与大藤峡外之人讲述，还有一些秘密，更是严格保守在王室血亲之间。这些年来，我还从未向他人讲述过瑶族的往事。”
雨沁田道：“那我如今请大侠从头说起，岂非令你为难？”
袁怀昭目光深深望进雨沁田眼中，坚定道：“我当然相信你。你是身为王室的雨家后裔，又是我未过门的妻，我所知道的，当然都可以与你分享。只是从何说起呢？你还记得你们雨家的事吗？”
“我只记得雨家是大藤峡雨瑶的贵族，有靠母系维系的特殊宗族礼法。雨家的尊长通常都担任雨瑶族的大祭司。”言毕，掏出淑妃生前交托的雨滴形琥珀，“母亲生前已将这块代表雨家大祭司权力的琥珀神符交给我保管。”
袁怀昭接过他手中那颗晶莹剔透的神珀，满是珍惜地凝望半晌，徐徐叹道：“多少年没见过瑶族的东西了，十七岁那年出来，再也未有机会踏足大藤峡，那么多死去的亲人朋友，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雨沁田闻言道：“那你为什么不能回大藤峡再去看看呢？
袁怀昭道：“大藤峡四面皆有湍急的黔江环绕，是一块外人无法涉足的世外桃源。与外界相连的唯一纽带，是一株据说是上代瑶神降世时带来的古柏大藤，它隐秘在黔江缭绕的雾气中，外族人根本无法发现，雨瑶人如有需要，则可以在瑶王的许可下攀过大藤，渡江到对岸的城镇。而外族人，是绝对不可以进入大藤峡的。十年前，那株百年老藤已被那些烧杀劫掠的明朝官兵砍断，如今，我们却没有办法渡过天堑重返故乡了。我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查访，就是想知道为何明军当年能准确地找到大藤的入口，血洗我族？是何人引路，带来这场灭族之祸？这些明军，到底觊觎些什么？”
雨沁田随着他的讲述认真倾听，此刻不禁插嘴道：“恐怕是觊觎雨神娘娘的美貌吧？她身着金丝白纱衣，瞳若烟雨苍茫，额头上还有颗殷红的印记，我印象颇为深刻，确实是仙子下凡的容颜。”
袁怀昭轻笑道：“你生在雨家，才有机会经常接触雨神娘娘，我们都是在朝拜和祭祀的时候才能瞻仰她的圣光，对她的容貌，倒没你记得清楚。雨瑶族人自古信奉雨神，据说雨神隔两三代人会临世一次，必定附体于你们雨氏王族的女孩子身上。她不但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还会为瑶族带来风调雨顺。这一代的雨神，名唤雨织，应该是你母亲的妹妹。”
“雨神娘娘降生时就确定了吗？”
“据我父亲说，雨神不是一开始就能辨认的，应该是你们雨家的某个女孩子到了成年之时突然显现的神迹。据说她的眼睛会突然显现出灰蓝色雨瞳，额上也会浮现出雨神印。正是这个原因，你们雨家才一直保留着母系的传统，女子成年以前都会受到最好的照顾，直到确定当中没有雨神，方可自由婚配。若不是你当初还没到雨家规定的年龄，也许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不必蹉跎至今。”
雨沁田见他盯着自己的眸光又泛起赤诚的情感，忙自怀中掏出在藏书阁找到的淑妃藏匿的资料，指着其中的雨神画像说：“袁大侠，这书中的图画，大概和你说的内容近似，只是我大病之后无法识得瑶族的文字了，对这些记载全是一知半解。”
袁怀昭接过书卷翻阅数页，道：“没错，这些资料讲述的都是雨瑶族的渊源。历代的雨家大祭司，都会把雨瑶族的事典刻在我们的圣洞中，大概是你母亲在进京途中，预知危难，才把这些都写在纸稿上传给你。”
“那画上这个男子，是我们的瑶王吗？”
袁怀昭点头道：“这是渊叔叔，我离开大藤峡之前，他已经继任瑶王。”
雨沁田闻言奇道：“你称呼瑶王为渊叔叔？”
袁怀昭长叹一声，“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雨瑶族的王室共有三支，除了有你们母系雨家，还有父系的渊家和源家。千百年来，所有的瑶王都出自渊、源两家。”
“难道渊、源两家也有什么特异之处？为何规定瑶王只能由他们两家产生？”
“不是规定，这是雨瑶历代先祖测试的结果。雨瑶族的圣洞中，藏有附着瑶神魂魄的蜜蜡球。每一任瑶王，都会在年老时主持一场祭司大典，确认新一代瑶王继任者。全族适龄的青年男子都可以参加。大祭司自圣洞中请出精魄球，瑶王主持这些青年歃血祭球。当血液浸透蜜蜡表面繁复的纹路时，瑶神魂魄便会亲自挑选出具有瑶王血统的青年，精魄球将显现神迹，使蜜蜡变成透明的金珀，看到传说封存在精魄球中的瑶神心。”
雨沁田本想质疑这种古老的仪式是否真有如此神奇，可脑海中竟分明浮现出他描述的精魄球的样子，而且记忆深处似乎自己还亲眼目睹过那传说中的瑶神心。这一切，散发着神秘的吸引力，让他禁不住想要追问到底。“那渊、源两家每次都会被选中了？”
袁怀昭道：“至少最近的几百年间，拥有能使精魄球显圣的王者血统都出自渊、源两家。据说拥有瑶王血的男子往往有着俊美英挺的外表，良好的习武素质以及作为统领的智慧，能够更好地领导瑶民建设家园。”
“那每次祭祀大典难道只有一个男孩具有瑶王血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按瑶族人的说法，瑶王是神明的选择，所以通常只会有一个继承者，瑶族人因此避免了像汉族人那样为了争夺皇位，兄弟相残的局面，瑶族才能繁衍生息千万年而不灭。可惜，事情总有例外。轮到我父亲和渊叔叔那一代的祭祀大典时，他们两个的血竟然都具备让精魄球显圣的能力，让上一代的老瑶王着实伤透脑筋，最后只能通过功勋和比武来决定由谁继承王位。”
雨沁田笑道：“怪不得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却原来你的父亲也有继承瑶王的资格。这么说，最后的比试是你父亲输了？”
袁怀昭摇头道：“恰恰相反，是我父亲最后赢得了老瑶王的认可，被确定成为下一任瑶王。”
“却是何故？”雨沁田不解地皱眉，指着画中人像道：“你刚才不是说这位瑶王是你的渊叔叔。”
“我曾听父亲提到，是因为在他即位前，雨家的雨织姑娘突然显出雨神的印记。雨神临世，并非代代都有，对瑶民来说是百年才遇一次的盛事，他们向往着雨神给他们带来风调雨顺太平盛世，更寄望她能和具有瑶王血脉的男子结合，生出瑶神。”
“瑶神究竟是什么？”
“瑶神，是一个神话般的传说了。据祖先的记载来看，每五百年甚至一千年，才会降生一位瑶神。瑶神比雨神和瑶王都要强大，他的每一次降世，都会给瑶族带来真正的中兴，没有天灾，没有战祸，带领子民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比如那根跨越天堑的大藤，比如那个琥珀采之不尽的雨瑶族圣洞，都是历任瑶神带给瑶民的福祉。而且传说中，瑶神能青春不老，得享永生。”
雨沁田闻言忍俊不禁，“这样的神话故事对于世代住在大藤峡的瑶民来说，或许是一种寄托。像袁大侠你闯荡江湖十数年，这种事你会相信？如果瑶神真那么伟大，如今我们瑶族又怎么遭遇灭顶惨祸？”
袁怀昭苦笑道：“起初我也不信，毕竟上一代瑶神临世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虽然听父亲和族中前辈说了很多，也没有人亲眼见过。可谁知道，雨织姑娘被确立为雨神娘娘后，却不愿意与被选为下一任瑶王的我父亲结为伉俪，不顾老瑶王和大祭司的劝阻，执意和渊叔叔在一起。雨神娘娘如此决定，引发了族中不少波澜，对于旧事，父亲一直不愿多提，我想也是他的伤心往事吧。总之后来老瑶王终于依照雨神的意愿，更改初衷，选择渊叔叔继任。却不料他和雨神生下一个婴孩，竟然被确定是千年难遇的瑶神！”
雨沁田吃惊道：“这么说，我们这一代瑶人，竟然赶上了瑶神降临的时代？”
袁怀昭叹道：“正是如此，可他尚未成年，就发生了十年前那场灾祸，至今下落不明，恐怕早已死在战火中。我想不通的是，万众期待的盛世为何会突然变成惨祸，难道是因为这一代出现了父亲和渊叔叔两位具有瑶王血的继承人？还是说，这场浩劫的根源就是因为瑶神降世？”
雨沁田皱眉半晌，道：“我从未想过雨瑶族还有这么多离奇的传统和传说，照你所讲，我们雨瑶遭遇的劫难恐怕不能简单归结为明朝欺压边陲族裔这么简单了……”
原著：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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