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官道,夜来无人行走,正在打斗的三人就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
段峰飞掠中听到风声夹杂兵器交击的响声,不由停脚落步,隐在道旁一棵树后运使目力往场中望去,其中一人看身形正是陈明远,心中不禁暗赞自己运道不错,而使刀的另外两人,约莫三十四五年纪,他却不识。
三人战况分明。
虽然不知陈明远这几年究竟遭逢何事,脸上为何会多出那怪物样的伤疤,但手上的功夫显然并未落下,一把软剑有如长蛇变幻莫测,蜿蜒之间寒芒点点,招招落处具是敌人难防的弱点,而对方二人却是显然低估了陈明远的实力。软剑极难修学,外门剑招之外更需独特内功相佐,武林中敢使这种兵器的莫不入高手之列,再看这两个人身上貌似带有旧伤,脚下步伐躲闪不太快利,被陈明远刁钻的剑招强势一逼,样子更为狼狈。
“好一式秋水大龙。”
只见陈明远剑身抖擞,变作大片白亮,劲力一挥,光芒碎作无数,彷如一条白龙,片片白鳞皆为剑尖所绽,一击见血。
雁荡派精奇剑术果然别具风格。
两个对手俱难敌过,腿上被刺中齐齐倒在地上,虽然伤口并不致命,但想要逃出剑下却是妄想。其中一人哀叹,“大哥,这一回咱可又是失算了。”另一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说话犹带着不忿,“唉……他娘的,要不是右腿有伤,还拿不下你这丑脸。原想捉个现成的好跟钱大爷邀功的,这下可好,却又搭上了另一条腿。”
“这是刀伤药。”
陈明远并不欲置二人于死地,这时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扔给他们,冷冷说道:“我只是王家的一个花匠,你们就是捉了我去,在钱世道那儿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你会这么好心么?”一人不屑道。
陈明远懒得回答,那个被称作老大的挣扎起身子,以刀拄地,问道:“没瞧出来你的武功竟还不错,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们钱老爷,保证你日后……”这人在武艺上吃瘪,倒动起了这样心思,为钱世道寻得一位高手也算是功劳一件,不过他也是个没见识的莽汉,否则见到那一招雁荡派绝技也该猜出眼前这一位的。他的话未说完就被陈明远打断,“这个,哼……我无甚兴趣。不过恕我多说一句,如今王家请来了一位京城里的大人物,你们要是还能爬回去,就跟主子说一声,小心别玩过火,否则就像王东城一样,脑袋掉了还不知道呢。”
这位大哥一脸豪强,“王家不管请来什么人物都也是白搭,这世上除了皇帝老子,还有哪个敢跟我家老爷面前呲牙。”
听这口气,树后的段峰也不禁哑然。
如今世道不济,但凡是有两条腿的都能混江湖了,这二位原来是一对活宝。好在这个老大还懂得多问一句,“不知王家请的是什么人?”
“段峰。”
“段峰?”二人四目相视,各自都从对方的眼中瞧出些不安,“难道是那个任朝廷里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使的?”
“正是。”
陈明答道,故作未见二人脸上的惊慌神色,抬腿便欲离开,那个老大不禁口中喃喃曾经风闻关于这位指挥使大人的江湖旧事,旁边年轻些的这时悻然一声,“看你武功不错,却不照样在王家做了一个小小的花匠,还敢瞧不起我们兄弟,难保不是有什么阴谋,还有,你夜里急匆匆地从王家奔逃出来,就是因为听到这个姓段的来了么?难道说你睡了王东城的美娇妻?还是你割了他的脑袋?”
“不错。”
陈明远的脸色忽变得铁青,使那半面的疤痕尤其恐怖,“是我割了王东城的头。”
他竟然亲口道出自己的罪行。
段峰闻言一凛!一手摩挲腰间的鬼头刀柄,阔步从树后现出真身,喝一声道:“陈兄,”
“段大人……”
段峰蹑踪潜形,一直未被他人发觉,这时施然从路边的树后走出,令陈明远也不觉吃了一惊,身形刚一动,却又压下了逃跑的念头。
“你说的可是真话?”段峰倒也干脆。
“什么话?”陈明远明知故问。
“割了王东城的头。”
“不错,是我。”
段峰道:“这就好办了。”
“且慢,是我割了他王东城的脑袋不假,虽然此举未必无罪,但大人要将杀人的罪名安在我的身上,那我可有些冤枉,因为……”陈明远牙槽一错,道:“杀死王东城的却不是我。”
“这是何意?”
“在我割下王东城的头颅之前,他已经是个死人。”
“是谁杀了他?”
陈明远苦笑道:“段大人是在问我吗?”
段峰答非所问,反而一问:“你猜我会不会信呢?”
陈明远的语气里忽生出些迟暮的悲凉,一只手不自觉地在自己的那半边脸上摩挲了下,似是喟叹道:“许久没遇见个相识的,也真是闷的够了,不知道段大人能否赏脸共饮一杯清茶?”
“你已戒了酒?”
“已有三年三个月又十四天。”
三年前的武林大会。最后一场争夺武林十大门派第十位的决斗之上,因酒误事,雁荡派的陈明远作为江湖新一辈中的佼佼者被河北八卦门的吴明义轻松挑落,痛失十大坐席,身为雁荡派掌门的温文先生陈书群怒极之下将自己这唯一的儿子驱除山门。
当年段峰作为朝廷官方的身份莅临现场,亲眼目睹此事。
而在三年后,那位青衫俊逸的年轻剑客风光不再,站在段峰面前的陈明远已经成了这幅潦倒的模样。
“先收了剑吧。”
段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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