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情绪悲愤的王管家口中爆出粗俗秽词,不时咒骂,他也颇为同情。
这王福本姓郭,跟王东城乃是远几门的表亲,早没了联系,因自小父母过世的早,又因曾听闻母亲讲起过有这么一门富亲,心中便想来投靠。王家这一辈就王东城一个独子,当时的王父就收留了他,一起陪伴王东城修习玩耍,二人彼此无甚尊卑,亲近的很。长大后又因为人品不错,便由王东城许在王府里做了管家,这王福感恩戴德,索性把自己的姓氏也改作了王。
段峰问道:“那封战书现在何在?”
管家答道:“就在夫人手中。”
夫人才刚回房安稳下来不好打搅,既然有确切的物证在手,段峰倒也不急于一时,这时他又想到一事,便问道:“如今东城的尸身可曾入棺,棺椁存放在哪里?”
王管家脸上有些犹豫,“老爷的尸身并未入棺,还在出事的后花园别院。夫人在出事后严命不许府里任何人靠近,说是要等候大人来再做定夺。”
“带我去看看。”
突遭杀人命案,自己的丈夫莫名被害,美玉夫人竟还能想地如此周详,段峰心想。
一边跟随王福朝位于花园的别院行去。
王家早年并非今日这般豪富光景,府里的后花园乃是后来扩建而来。虽然大体上还是沿用与房屋楼阁一致的北方建筑风格,不过在细微处还是透露出一些南方苏杭园林的雅致。只是这等景色放到夜幕之下,也就显不出什么美好了。
不一时来到花间别院门前,王管家心情难抑,不敢推门,段峰便先从空气中嗅到了一股强烈的腥味,这是血的味道。
他怕管家触景生悲,走上前推门而入。
已过初更,屋内无光,目力所及倒也能看出大概。
段峰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点亮了桌上的一盏纱灯,一团红黄的暖光随即将屋内照的通明。
此屋由一道纱帘隔开里外两间,屋内各样摆设精美雅致,若没了这空气中愈加浓重的血腥味道,原该是一处不错的藏娇之所。这时,忽然角落暗处传出一阵“细嗦”的响动。一个灰白包袱样的东西蜷缩在桌边靠墙的一角,“是谁?”段峰拔刀出鞘,森冷的刀芒一闪便抵在那物的头上三寸处。
“她,就是月娇奴。”
王福还站在门外,听到这一声喝,下意识地迈进了屋子。随即又想到自家老爷的无头尸身就在里间,不由“哇”一下呕吐起来。
段峰撤回腰刀,伸手在他背上推拿安抚,扶他在凳上坐下。
本是来查看王东城的尸体,没想到这屋里竟还会有别人,一听到这个名字,段峰便知女子的身份,正是王东城半年前在京城青楼购得的宠姬,“月娇奴,他怎么会在此处?”
王福压下腹内的翻滚,踟蹰道:“这,是夫人的意思,这间别院就是她在府里的居所。”
夫人的意思?
连像王福这样的男子也忍受不住屋中的恐怖气氛,怎么美玉夫人却会将月娇奴一介弱女子关在这里?地上蜷踞着的那人似乎是在昏睡,身子稍动了动,一阵铁器撞击的声音清脆传入段峰耳中。
竟是铁链。
这月娇奴竟然是被铁链拴着的,夫人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王管家似乎感受到段峰不怒而自威的目光,面庞上露出老大羞惭,道:“老爷自从京城带回这个女子,半年之中从未踏出花园一步,整日与她厮守,几位太太早有怨言,每每找夫人哭诉,惹得夫人也是满腹怨苦。若叫大人来说,夫人心中能无脾气吗?”虽然自己只是如实道出主人的家庭情私,并无任何中伤编排的意思,但一念及主人的尸体此时就在里屋,此言一毕,王福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虽是私愤,不过也太残忍。”
段峰的鬼头刀乃是一利器,他挥刀将月娇奴身上的铁镣斩断,伸手扶起了她,“咦?”只见月娇奴浑身软弱无骨,眼神涣散痴迷,像是得病一样,段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福支支吾吾,“关了两天,没吃没喝,也许,也许是昏过去了吧。”
段峰无语,强忍心头火气扶她趴伏在桌上,见到王福犹自干呕,便吩咐他去为月娇奴准备一处干净的房间还有食物。
王福哪里敢说个不字,他还巴不得离开这间别院,急匆匆地跑去安排。
段峰心中暗叹美玉夫人此举不免太过,虽有情怨却也不该这般狠毒,对美玉夫人的满心好感也不禁打了折扣。
目光回转到月娇奴身上,段峰上下打量着仍在昏迷中的月娇奴,心中疑窦重重,这女子难道会武?
适才搀扶她时,自己的一只手正好握在她的手腕处,指上感觉有些异样,那种触感显然是体内真气的脉动,但是若从外表来看,这个娇弱病态的女子又哪里有一丝习过武艺的样子。
段峰想要确认一下,抬手搭在月娇奴的脉搏之上,这时的感受更加确切。
内息纯阳,该是名门正派的淳厚真罡,不过却似是被他人注入其五经八脉中的,真气游走不与血气相合,虽然并无紊乱四窜的迹象,没有损伤到月娇奴的身体,但是也无甚益处。
“究竟是何人所为?”
王府大院上行下效,对待月娇奴的态度可想而知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区区一弱女子,被丢在血腥的花园别院跟一具无头的死尸共渡了两日两夜,无水无食,还是被铁链困住逃无可逃,换做一般人,即使不被吓死,恐怕也落得个疯癫的结局,若如此推断的话,月娇奴体内的真气就有因可循,想必有人为了救她而故意为之,以己之浑厚真气护住月娇奴的心脉不损。那么这个人是王府里的人,还是与月娇奴相识的外人?王东城的妻妾对于月娇奴都心怀怨恨,府里又有谁敢暗中施惠月娇奴?就算真有这么一位良善之辈,如此武艺又怎会在王家不曾被人提及?难道……是外人所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有这个插曲,当段峰拿起灯烛走向里间的时候,心中的悲伤稍减,重又恢复沉稳老练的果敢风姿。
砖地上铺设的锦毯消去了段峰的脚步声,当他欲要撩开纱帘时,脚下同时感觉到一种粘腻,他低头一瞧,鞋底黑褐,是血。
段峰一把掀开冰纱细帘,内间满地尽是已经发黑的血液几近凝固,真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血池。偌大的腥臭之中,床榻之侧有一具无头的尸身斜斜地靠坐在血泊里。
“东城兄。”
段峰没想到会是这样恐怖的景象。
有谁能想到保定城里的首富,北方武林的豪杰,最后竟是这般惨厉的死法。
他没有再往前走,因为天色已黑,仅凭着手上的灯火检查尸体怕有所疏失而漏掉其中关键,正所谓真相大白,唯有阳光之下才能令罪恶无所遁形。
段峰高举起灯火望向已是人鬼二途的故交老友。
尸身无头,穿着的睡袍已被血色浸染大片,只有左袖处未被玷污的地方还能看出衣物原本的柔软丝质。
一身的衣物看起来是完整的,没有其他的伤痕,环视四周,屋内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一刀竟能将王东城的头颅斩下,武林中有什么人有这等能耐,是预先下毒?还是伏击偷袭?抑或是相识之人?段峰心中生疑。
人死后心脏失力,体内血液流动渐缓,继而凝固。但看着满地的腥粘,怕不是王东城身体内所有的血都喷涌了出来,究竟因何会有如此异象?
段峰心头疑云更重。难道这真是钱世道安排的杀手所做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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