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猫死了,且是惨死在车轮之下。两天了,至今一摊暗红的血渍还残留在正对我家胡同的十字路口。
听了邻居云的一番话,正在墙外用旧棉衣包裹水表的我,内心一阵酸楚。
“啊?刚车拐进胡同时,也没注意到啊!上次回来,在俺小丽嫂家还看到它吃得胖嘟嘟的,怎么就跑到大街上撞死了呢!”妻难以相信这竟是血淋淋的现实,惊讶疾呼。
“是啊!平时在前面大街和广场上就没瞅见它去过,它要是饿了,不是去俺家、小丽婶家,就是去兰婶家、王整奶奶家,只要瞅见它,左邻右舍都会给它弄点吃的,没有饿住过它。”邻居云也惋惜道。
这次回来,正是三九寒冬,滴水成冰。母亲不放心我家院墙下的水表,担心它被冻裂了,再者,就是牵挂我家的这只猫,担心它有没有饿着冻着。年关将至,妻也想顺道去到回我家的环城路口灌上两壶菜籽油。
不成想,此次我俩回家竟得这样噩耗!
院子里,一些刮进来的枯叶纸屑在堂屋门口走廊下旋成了一堆,枯萎的南瓜藤直挺挺地躺在靠西墙堆放杂物的棚子上,棚顶一块石棉瓦烂了,有半截垂落,悬在只剩月季枯枝的铁桶上。
满目疮痍,荒无人烟,总不过如此。
妻也似有同感,“唉!不在家住,家都不像家了!连猫都待不住了,还是收拾收拾吧!”似与我商量,一边言语,一边绰起了扫帚。
目睹如此状况,我也是极担心一旦下了大雪,会压坏了爹在世时修下的这架棚子,冻死了爹在世时种下的这些月季。
我推开厨房门,找来一把椅子,踩上去,伸出胳臂,拉住南瓜藤,一根根扯下来。到底是干枯了几个月,稍一用力就断了,只得去寻母亲架豆角的小竹竿,一番钩挂,终于把棚顶清理干净。又起身来至走廊,修剪了一番月季的枯枝,并把所有这些死藤枯枝,连妻扫起来的枯叶都堆到卫生间东侧空地上,点燃。西邻王整母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妻与她俩围着火堆,再次说起了我家这只苦命的猫。
三年前的这个冬天,爹因患重病,在医院住住岀出,这只猫十天半月,尚可见到主人一面。延捱至来年春天,父亲离去,我们把母亲接进城里一块住,它就彻底沦落成了一只流浪猫。
之前我们每次回家,它都能第一时间凑到我们跟前撒娇似的“喵喵”叫着,毛茸茸的脑袋在母亲腿角蹭来蹭去,它一定是嗅到了家人的气息,在某一角落,飞奔而出。孩子们见了,也总要追上去,抱在怀里抚弄一番。
临走之际,母亲总要留下足够多捏碎的馒头,东屋的门还要特意留下一条缝隙,关上大门时还不忘对它交待一番:“等我孙子孙女都长大了,就可以回来给你做伴喽!”
只有我,视它如寻常。
它的毛色,不是通体雪绒绒的白,也不是全身亮莹莹的黄,连乌黢黢的黑也不是,它只是一只毛色灰白相间的狸猫。
自那年春天爹把它抱回来,我就看它犹如一只灰土土的大老鼠,许是毛色实在晦暗,总觉得它一副老气横秋,暮气沉沉的样子,内心对它没有一丝喜爱。更是嫌弃它身上可能有跳蚤,我对它从来都是厌之避之。记忆中,我似乎从来没有主动给它喂过食,更不会把它抱在怀中,连进我们的卧室,我都是绝不允许的。
我不喜欢,但并不能影响父母对它的悉心照顾,也没有削弱孩子们对它无比的喜爱。
记忆中每每吃饭,母亲总是不忘先要给它盛上半碗,挖上半勺猪油,撒进一点食盐,端到它的面前,只见它伸出舌头,一舔一卷,就无声无响地把饭吃了下去。单论吃相,这家伙居然还有一点淑女的范!
孩子们对它的喜爱倒是发自肺腑,只要一回到家,就要“咪咪!咪咪!”地大声呼唤,手中原本紧攥的香肠、面包扔得满地是 。一开始,猫似乎并不领情,刚蹑脚探身出来,才伸下脖子嗅嗅,还没来得及叼起,孩子们就簇拥上前,它“喵”地一声蹬地就跑,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追在后面,院子与屋内的旮旮角角,常常成了他们躲猫猫、捉迷藏的乐园。见此情景,我很是担心,对孩子们必是一番训斥警告。因为它毕竟是牲畜,一旦翻脸,抓了、咬了孩子可不是小事。
时光如水,日月交替,没有我的关爱,它仍在一天一天长大。
一次中秋节放假回家,推开我们卧室的门,我一眼看见它竟然蜷缩成一团,惬意地安卧在我们的床上。我顿时勃然大怒,捞起门后的笤帚就抡过去,它“喵”地一声,闪电般蹿起从门缝中溜走。
爹妈闻讯走过来讪讪地说:″它就来过这一回,以前从没进过这间屋子,身上也经常涂跳蚤药,没有跳蚤的。"
我还是恨恨地抱怨,又没老鼠,养它干嘛!
……
今日,它去了,我竟如此伤感。只是因它死得惨烈吗?我不知道。
回城时,我与妻特意在出胡同的路口瞥了一眼,一摊血污的确还在,心中酸楚愈加强烈。
它,虽吃着百家饭,终是不舍主家情。当我们举家住进高楼,它却独自在老屋坚守。或许它并不是饥饿寻食才走上广场大街,难道……近三年的岁月,对它而言,却又是多么孤寂难捱的一段漫长时光啊!
只是回到家,我与妻该如何给孩子们、给母亲讲述它的骤然离去呢?
泪眼婆娑中,我暗暗告诫自己,今后没有条件,永不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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