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跟头

作者: 简婶儿 | 来源:发表于2020-11-24 00:35 被阅读0次

    【九洲芳文】

    「01」

    都说人生苦短,再短也躲不开摔跤。不是那个体育比赛项目,就是你自几个儿,好末秧儿的,啪嚓,摔了。

    我摔得最惨的一次,发生在五十岁那年。

    课间,学校要发每个老师一个U盘。那会儿U盘还算个稀罕物,况且一个G的。我一手举着心爱的小红保温杯,一边琢磨着取U盘的办公室在几层,还想顺便找个暖壶续开水。

    几个杂念一掺和,这脚底下就拌了蒜。下楼梯还差个三四蹬才能到达楼道拐弯那个平台,突然一脚踩空“窟嚓”一下就坠了下去。

    先行着地的右脚直接就被旋转了六十度。我坐在地上,看着那只朝向异常的脚,陌生。

    竟然不疼。

    保温杯还在手里握得妥妥的,它看着我,在笑。

    很快,有路过的学生要扶我起来,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应该是站不起来了。

    “老师,需要叫校医吗?”

    我勉强咧咧嘴“叫吧。”

    年轻的女校医带着一瓶呲呲喷的“好得快”蹲到我近旁,我摇摇头难为情地说“这个,应该不管事了。”

    “120,请来陈庄……”

    我那些年在朋友介绍的一所学校做兼职,挣点儿零花。学校地处郊区,在昌平南口附近。

    120来了,我被担架抬上了救护车。歪着头儿的右脚开始有了感觉,每一次车身抖动,我就喊一声“疼”,失态失态。

    校方还派了校医和一个小伙子二位同事,陪同我一起到昌平中医院。

    平生第一次享受120待遇,之前最“高大上”的就是生娃了。

    拍片子是第一步,确定骨折。中医拿手好戏是正骨,许是这个操作有时效吧?

    两个骨科大夫外加陪同我的两个同事,四个人配合一起完成了“正骨”——就是把右脚生生给掰回到正常位置。脚尖儿终于朝前了。

    出了一头大汗,真比生孩子疼。

    “你这个得住院治疗,你看你要不要回市里找医院?”

    “要要要!”我忍着巨痛毫不迟疑。这旮沓山高路远的,咋能行。

    继续上了120。随车还是学校的两个同事,外加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应该是随车医生。

    120在京藏高速上狂奔。我闭着眼睛回想着课间的“惊鸿”一刻,企图找到答案。

    是不是鞋的毛病?奥卡索(休闲鞋),那些年的最爱。

    随车白大褂问我准备去哪家医院,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事儿归我。

    我的合同医院是积水潭医院,我晕,这家著名的骨伤医院会不会是冥冥中的安排。

    “积水潭医院”,我再次掷地有声。

    “确定一定去吗?”白大褂忧心忡忡。

    “我的合同医院。”

    “现在去的话,肯定没床位。”白大褂一副老江湖的样子。

    “啊……”

    “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XXX医院吧,保证你能住进去。”

    啥破医院呀,听都没听说过。脚丫子疼,脑子没着地呀。坚决不去。

    “那我去人民医院吧,我有关系。”

    白大褂看我没糊涂,不言声儿了。

    「02」

    跟人民医院真有关系,这牛可不是吹的。我躺着打通了哥的电话,让他联系他战友的亲媳妇儿,那个在人民医院就职,世界第一忙人小个子美妞。

    救护车到了人民医院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坐上小个子美妞的轮椅,带着我又拍了一遍片子。那意思是“咱们这是大医院……”。

    诊断结果出来了,右脚踝骨断了三根儿,分别是前、后、内踝。至今我也不知道脚踝骨到底有几根儿,反正我床头挂的那个小牌牌上面写了“右三踝”,怪好听的一名字。

    时辰不对,手术大夫都忙更要紧的事儿去了。手术今儿是做不成了。小大夫得了令,给我右脚穿了个石膏套儿,说固定一下省得疼。

    石膏套儿死沉,比死刑犯脚镣不轻。

    安顿好了我,忙人旋风似地颠儿了。

    我躺在病床上,那叫一委屈。

    病房很大,大概有十几张病床。

    我右侧床上的老太太哼哼唧唧的,据说是在家坐尿盆上“放水”时,准确度有偏差,一个屁墩儿歪坐在地上,肉大身沉的,墩断了胯骨。

    空巢老人,说起来都是泪。

    老人边上是个憔悴的中年妇女,一条腿被自家藏獒撕咬得皮开肉绽,且伤到了骨头。护士来清创时,她吓得浑身发抖,喊得撕心裂肺。

    我并不同情她。按我仅了解有关藏獒的只言片语,藏獒是忠犬,不可能咬主人。所以……

    墙根那张床上有个八零后漂亮妞儿,骑马摔断了锁骨。她伤势算轻的,男朋友来的倍儿勤,一会儿奶茶一会儿肯德基的,阵阵飘香。

    那个稚气未脱,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一瘸一拐地跟着妈妈走进了病房,小小年纪要行拇外翻术。手术大夫跟个木匠似的,据说要”挫骨扬灰”。

    哎呀,我可真是个天生八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此刻自己个儿的白套子开始发紧。

    夜里,病房里呻吟声此起彼伏,用我奶的家乡话“鸡昂鬼叫”比喻最准确。当然也夹带个别呼噜声。楼道里,时不时传来坐老虎凳、灌辣椒水的嘶吼。护士姑娘说是一个篮球运动员断了脚踝骨。

    我去,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大早,专家带着弟子们围观了我,错,是围观了我的脚。

    脱下死沉的白色脚套,整个脚像个刚出锅的大懒龙,脚面上赫然立着两只晶莹剔透的水泡,有指甲盖大小,饱满得泛着微光。

    整条小腿像根超大码的长茄子,一块青一块紫,是好腿的两条粗略亏点儿。

    专家对弟子们说“肿了,今天手术做不了了,先消肿吧。”

    想起来了,头天晚上已经做好了今天上手术台的一切准备。八点后滴水未进,全白瞎。

    耳边响起俺娘语录“进了医院,就听大夫的。”

    我的护工挺漂亮的,性感的少妇,喜眉笑眼,特机灵。睡在骨科病房里的每个倒霉蛋儿基本人人标配一护工。除了墙角那个八零后美女,她男友来得比护工都勤。

    护工漂亮管事吗?当然。赏心悦目呀!我就特能理解为啥有的病人最后和护工结为连理,患难见真情嘛。

    就这样,忍着巨疼,吃着消肿药。大概过了三四天,当脚面上的两只水泡开始蔫头耷脑时,终于被批准做术前准备了。

    毕竟人生第一次上手术台,恐惧和兴奋并存。

    「03」

    第二天一早,临上台时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主刀大夫是个态度和蔼的中年大叔,术前谈话主要三点,一骨折就跟花瓶碎了一样,只能尽量锔上,不可能和原来一样;二是将来这脚得省着使;三是选择哪种金属材料,还说了大概需要用几块钛(钛合金)板和几颗钉。

    为啥是大概呢?因为有的情况片子上看不太清楚,还得切开了看。断了三根儿,这手术挺复杂。

    我说材料用最好的,别的事儿我也管不了了。反复问了几次不会成瘸子吧?

    “不会。”回答得很确定。

    至于手术,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儿。这段留白,各位自行脑补。我一全麻,能知道啥?

    被推回病房前,被护士唤醒。前呼后拥,真正的“高光时刻”。

    大夫说手术很顺利,他为啥没说成功?

    我闭着眼睛,知道自己还活着。麻药劲还没过,疼痛感暂时消失。

    身上插了好多根管子,上上下下的。

    其中有一个止疼泵,也是我术前要求上的,成分里有吗啡,要限量。

    有人说身体的疼痛好忍,原来我也以为是呢。

    右腿完全不能动,只要挪动一点儿,就像刀砍斧凿。长夜漫漫,不敢睡。止疼泵跟没有一样,高度怀疑是精神慰藉。疼得我想骂人。我一文明好市民,人类灵魂工程师晚节不保。

    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我索性坐了起来。望着窗外发呆,月朗星稀,午夜的二环路上还没有消停。

    我想出院后第一件事儿,是把那双奥卡索千刀万剐。

    那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也在轻声抽泣,她今夜也是刚刚术后,妈妈陪在身边,手足无措。

    夜里坐了一夜,天将亮时躺下,毕竟白天病房嘈杂,我也不至于睡沉。

    亲朋好友陆续来看我了,他们站在床边,我面如死灰,眼睛都没睁。

    然后他们默哀了三分钟,叹口气离开,没人给我三鞠躬。我抬起右手挥手告别,表示我还活着。

    我不吃不喝,白天躺着,夜里坐着,生挺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早上,总算感觉好了一些。护工喂我喝白米粥,我想起了珍珠翡翠白玉汤。

    身上插的管子越来越少。就剩下最后一个挂水时,我很想把自己身体竖起来。

    在朋友的搀扶下,我左腿着地,试着摆个站立的体位。可刚立起来,感觉浑身的血液全部涌向右腿,火辣辣地疼!我一屁股坐回床上,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我是不是残了?!”

    当然没。不过我当时忘了申请个残疾人当了,据说福利不薄。尤其是开车不限号。

    我原本是个特别爱运动的人,自从这次骨折以后,牢记医嘱“省着使”,公交车都没追过。

    其实我这个右脚到现在都是木的,脚脖子比左边粗了不少。锔过的花瓶怎么可能完好如初呢?

    俺妈又发金句,“走路得用眼睛,而不是脑子。”

    「04」

    还记得120上的白大褂吧?因为她的干扰,我放弃了名正言顺且骨伤顶级的积水潭医院,给单位药费报销带来了麻烦。

    单位:你为啥不去咱们的合同医院?

    我:120车上大夫说积水潭医院人多,肯定没床位。

    单位:骨折是急诊,会收。

    我:那我第一次,没经验。

    单位:下次知道了吧?

    我(心说):你才有下次呢!

    白大褂坑人不?

    过了两年,我再次住进了人民医院。这次是要把脚踝骨里的钛板钛钉取出来。

    积水潭说了谁给你钉进去的,就找谁拔去。人家可不干这“擦屁股”又没利润的活儿。

    在长长的收费明细中,这几块板儿、几颗钉价格不菲。

    我想跟大夫要这些跟了我肉身两年的东西,留个念想。大夫拒绝了我。说是担心被坏人钻了空子,二次流入市场。

    我倒是觉得在他们手里更不安全。

    每个人都难免摔跤,很多老年人还会遭遇“人生最后一跤”。

    各位,都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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