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四晚上六点半,张楚都要去古筝培训班接孩子。
下午五点,妻子杜鹃打来电话,提醒张楚不要误了接孩子的时间点。
夫妻俩一向貌不合神又离,除了必须的交流之外,从不多言。即将挂断电话之时,杜鹃又假装不经意地提醒道,“别忘了把古筝班的学费给交了。”
“多少钱?”张楚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6600……”
“唉——”他在心里无声地长叹一声,“微信钱包里刚攒下的万把块钱又给交出去了,为什么连捂热的机会都不给?为什么让自己一个人承担?本来还指望着微信钱包每天能赚个七八毛利息呢,这下又没戏了……”
张楚的情绪低落下来,五点半下班,磨蹭一阵,刷了几个抖音段子,一看时间,已经六点了。
“我去!不好,要晚!”他心里暗暗叫苦,忙不迭地起身、穿衣、打卡,一溜烟窜出了办公室。
张楚坚持步行上下班已多年,可遇到急事,靠“十一路”丈量地球还是太慢。紧走慢走,来到去往古筝培训班的十字路口,走近那个废弃多年的拆迁村时,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十分,想要按时到达已经不大可能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楚又“唉”地叹息了一声。没有妻子在电话那头的监视,也没有同事在一旁看笑话,这声叹息终于不再压抑克制,绵长洪亮,酣畅淋漓地吐了出来。
不知从何时起,一声叹息似乎成了张楚的最爱,无论家事国事天下事,“唉”一声叹息,身心便一爽,仿佛缺氧的鱼跳出水面,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似的。
上次,因为接孩子晚到了十分钟,培训老师把电话打到了杜鹃那里,委婉地表示了不满。张楚是个要面子的人,尽管在什么场合也没有人给过他面子,可他不想再被妻子和培训老师催促,那让他觉得很失败。
情况看起来相当不妙,时间非常紧迫,按说他应该加快脚步,甚至跑起来,可张楚却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对着拆迁村发起了呆。
这个城中的拆迁村已存在了七八年,一直说要拆迁,可因为各种原因,怎么也拆不动,成了一片高楼大厦之中的孤岛。
张楚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有那么大约两三次的样子,他绕村行走时,看到一位收废品的老大爷,驾驶着机动三轮,满载硬纸板或泡沫板,沿着拆迁村那条狭窄的土路开了进去。
等到张楚围着拆迁村转了一个大圈,行走到去往单位的十字路口时,发现那位老大爷早已经驾车穿过村子,蹲在路边抽起了卷烟。
张楚心想,看来这个村子可以通行,紧急情况下可以作为应急通道,能省不少时间。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张楚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从来也没有试探着走一次。
时间越来越紧迫,张楚决定赌一把,从拆迁村穿过去,如果一切顺利,或许可以按时到达目的地。
下定决心,快步走到村口。可面对村子“井”字型的道路网,张楚又犹豫了,每条路看起来都一样,该从哪条路进入呢?
如果选错了路,可能会在村子里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仅不能缩短时间,反而会迟到更甚,不知几点可以到达。
想到这里,张楚决定退回大路,迟到一会就迟到一会吧,总比困在一个陌生环境里要好。
正要转身回到大路之时,恰好一辆黑色轿车从村子里冲了出来。张楚一看大喜,连忙顺着轿车来路往前走去。
进得村来,那条路突然变得破旧狭窄,眼前似乎到处都是路,又似乎一条路也没有,张楚惴惴不安地往前走去。
到处是污泥和垃圾,路两旁的房屋大多是风格一致的破旧三层楼房,每所屋子外墙上都刷着字迹模糊的“拆”字,窗框都已被拆走,一扇扇黑洞洞的窗口,仿佛恶魔的眼。
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一声犬吠或鸡鸣都听不到。
张楚仿佛在死亡之城穿行,在地狱中逛街,在荒漠里跋涉,在被遗忘的世界里挣扎。
他突然感到害怕,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
这时,一位目光呆滞的中年人,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眼前,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张楚顾不得害怕与不安,连忙迎上去,询问能否从村子里穿过,到达城市的某某主干道?
中年人慢条斯理地答道,“一直往南走……”
张楚依言行事,可是再往前走,蓦地出现了一个三叉路口,到底沿着哪条路才能到主干道呢?
他无法作出合理的判断,只能凭感觉选择了右侧道路。
往前走了五六分钟,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主干道的灯光,可脚下的路却突然消失了,前方是一个堆满废瓶子的泥坑,一道漫长的高约十米的围挡将主干道隔在外面。纵使主干道灯火阑珊,却仿佛离张楚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遥不可及。
他只好折返回来,沿着第二条道路往前走。第二条路长得没边没沿,似乎总也走不完,更不知道前方是否还是一道不可翻越的围挡。
终于,前方再次出现了灯光。远远地稀稀落落地分布着几个戴安全帽的施工人员。一位中年妇女,趴在路边一辆机动三轮车车把上,昏昏欲睡。
终于见到人烟,张楚连忙走过去询问那位中年妇人,如何才能尽快到达主干道?
妇人睁开眼,不断地询问张楚,“你去几区?你去几区?……”
此时,妻子的电话打了过来,“到哪里了?怎么还没到?”
“有点事,出来的晚了,再过五分钟就到了。”张楚这个爱面子的人,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抄近路迷路了,只得撒谎粉饰。
急火攻心,他不禁对着那位中年妇人“唉”地长长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说道,“别管几区了,只要能走出去就行,我到市区有急事!”
“这里就是市区,你到底去几区?”
“我也不知道几区,求你了,我只想走出去,有急事呀……”张楚快要崩溃了。
“那你从对面工地出去就行。”中年妇女指着那几个带安全帽的工人说。
张楚道了谢,刚往前走了几步,只听那妇人又说道,“还不行哩,人家工地需要出入证件,你还是出不去。”
“那怎么办?”张楚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你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就可以出去了。”妇人指着前方的灌木丛说道。
张楚往前挪了几步,回头对妇人怒道,“前边是个大坑,怎么可能出去?”
“往前走就行……”妇人说着,推车转身离开,消失在了夜色中。
张楚真的要绝望了,四顾茫然,老天爷啊,到底该往哪里去呢?
不远处就是主干道上明亮的建筑和灯光,可就是不知如何才能到达。
思考再三,他索性就往那坑里跌跌撞撞走去。连滚带爬出了坑,前方是一条干净狭窄的柏油路。夜幕下,一对散步的老年夫妇慢慢走过来。
张楚迎着远处的光亮走去,心想,或许出口就在前面,可是,路线已经偏离了太多,出去以后,如何才能找到古筝培训班呢?实在不行就打个出租车吧。
光线越来越明亮,店铺的灯箱招牌和霓虹灯争相闪耀。
张楚加快了脚步,一片闪亮之中,他突然感觉穿越了一般,前方几个耀眼的大字——艺韵古筝,映入他的眼帘。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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