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酒宴风波
在刘季四十多年里的生命里，喝过的酒不计其数。借用村上的比喻，份量之巨大“足以灌满25米长的游泳池，丢下的花生皮足以按5厘米的厚度铺满爵士酒吧的所有地板”。
然而对于刘季，以前的酒无异变质的水，充其量只是让他暗爽了几个时辰，或许也曾趁着酒劲儿耕耘过不少妇女。但若真正论起酒之意义，唯有此顿非同寻常。在这酒场里，他吹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牛逼，耍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流氓，可他实在没料到，耍回来的，竟是一个可以暖床的姑娘。
想必就是刘季自己，一时也有些懵惑。虽然他前来喝酒的动机与崇高丝毫无涉，但自始至终似乎从未动过撩妹的念头。毕竟，要撩妹他在武负、王嫂开的酒肆里随时可以撩，完全没必要撩到县令操办的酒桌上。
那天到底灌了多少酒，刘季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喝得高兴，尤其是看到身边坐着的县令脸色一直阴得像块破抹布，他的高兴劲儿就又凭空多出三分。
肉细滑，酒飘香。吕公，来来来，我刘季敬你一杯。
吕公看着刘季，悠悠地说：“我这人平生别无所好，唯喜相面之术。刘君有所不知，这么多年吕某走南闯北阅人无数，但刘君如此高挺的鼻梁，如此饱满的天庭，却是仅此一见。大贵之相，望君自爱，天生丽质不可轻弃啊。”
刘季听后，嘴里嚷着哪里哪里吕公你言重了，心里却在腹诽：“天生丽质这一点，老子早就知道，还用你来叨逼叨？”
吕公干了碗里的酒，直勾勾地盯着刘季，直看到刘季寒毛四起，才突然说到：“吕某不才，下有一女。现下尚待字闺中，如蒙不弃，吕某愿以小女服侍刘君，不敢高攀，箕帚之妾足矣。不知刘君意下如何？”
刘季叨菜的筷子瞬间石化半空：“你说什么？”声音惊悸，自己都吓了一跳。
“吕某愿将小女娥姁嫁与刘君。”
说实话，吕公言辞之谦虚，愿望之卑微，即便刘季混迹江湖多年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这究竟是一个玩笑，还是一个陷阱。他暗中思忖，这位吕公既然能被县令当做贵宾招待，想必在单父县里也是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一号人物。问题是，此等人物为何偏偏看上了他？难道就是因为自己长得帅？难不成是想讹诈他刘家的彩礼？【8】
刘季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自我纠结，反正白送的女人不要白不要，就算前头是个火坑，也是将来才会栽进去。他当即表示，承蒙吕公抬爱，刘季却之不恭，一切仰仗吕公安排。
一言既出，宾主尽欢，两人推杯论盏又是一番兄弟。
但吕公这单薄的理由非但没能说服别人，就连自己的老婆都觉得无比操蛋。她头一个强烈反对。倒不是说吕雉不应该出嫁，只是吕大妈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女儿都不该嫁给刘季。
吕大妈向吕太公叫嚷，凤凰非梧桐不栖，可刘季是那招凤凰的梧桐树么？你老是说咱家闺女不同凡响，将来定要嫁位贵人光耀门庭，为何一泡马尿下肚顷刻就忘个干净？再说你和县令这么多年的朋友，他多次求亲你都千般推脱。如今，你居然把闺女许配给了刘季！一个鸡毛泗水亭亭长？一个40岁的亭长？一个40多岁还没有家室的亭长？而这一切，唯一的理由，就是你所说的贵人之相？
想来，吕大妈的质问非常有力，以至于吕公口齿虚张竟无言以对，被唠叨得实在无处可逃，吕公有些火了：他妈的，这个家到底是你说的算还是老子说的算？你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娘们儿懂个屁！
于是吕太公一锤落音，伴随着锤子落地的余音袅袅，曾经的吕姑娘也变成了将来的刘夫人。【9】
5.婚后生活
对于父亲安排的这场婚姻，历史没有记载吕雉的看法。但没有记载，并不代表就没有看法。也许她内心并不同意父亲的随性，但在万恶的男权世界里她根本没有表达的权利。
有句流氓诗怎么说来着？
假如生活强暴了你，不要伤心，不要丧气，闭上眼睛，伪装高潮迭起。如果按莫里斯建议，对于有些姑娘，如果在对丈夫的身体和性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被推上了婚床，最好的性爱办法是“一边躺着不动，一边想着英格兰。”【10】
虽然我们无法知道吕雉在她的新婚之夜都想了些什么，但她明白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无疑将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而又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我想无论何时何地，结婚之于女人都是关键的一场战役，否则就不能解释上帝为何要把她们设计的这么性感漂亮。说起来，两千年前，社会留给女性选择的空间还太过逼仄，无非相夫教子做饭纺织，下地干活养牛喂猪。每当夜晚来临，她无心体会夜清如水，却要如临大敌地防备着丈夫的下体。【11】
暂且抛开吕雉和刘邦的鱼水之欢，一个值得玩味的问题是，在嫁给刘季的时候，吕雉到底多大年纪？从吕大妈臭骂吕大爷的话中，我们能够看出，吕雉应该是正常出阁。参阅周礼的记载，当时出阁的女子通常是在13岁至20岁，如此说来，吕雉就算不是年方二八，但至多也不会超过二十。
而刘季呢？恰过不惑之年，刚刚四十有一。
如果单单从年龄上看，刘季当吕雉的爸爸绰绰有余，做老公则是驴唇马嘴。这一点，就连司马迁在为刘季作文立传的时候也没有避讳。他明言指出这位赫赫有名的开国之君直到不惑之年，仍然是个令人尴尬的单身汉。
之所以单身，并不是为了等待吕雉，为她守身如玉，纯粹是因为没有姑娘愿意嫁到刘家。一个极为可能的推测是，如果没有后来的天下大乱，如果没有吕雉意外的出现，估计刘邦这辈子都不会娶到老婆。毕竟一个本该在二十岁就该完成的事业，他晃荡了四十一年仍然没有结果，你又怎能让我相信他可以在残余的岁月里攻克这道人生难题？
古语有言，久旱逢甘霖，人生一大喜。所以，无论对于刘季本人，还是刘季的老爸刘太公，以救灾甘霖面目出现的吕雉无疑都是珍贵无比的存在。
现在已经无法想象刘太公得知儿子竟然娶了老婆的时候，会不会兴奋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只是从我老爸对我结婚的态度揣测，当年的刘太公也许高兴得三夜不曾合眼。
而作为当事人，刘季也许更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不寐的原因，一是同样的欣喜，另外的一个可能，也许黑夜中，他正忙着拔下吕雉的裙衫，在这具汁液淋漓的鲜活肉体上横刀跃马，充当着英勇无比的骑士。
6.一个难题
如果刘季只是没有老婆也就罢了，但刘季虽然没有老婆，却有着一个（或许不止一个）不是老婆的女人——曹氏。非但如此，他和曹氏还育有一个名叫刘肥的私生子。后来刘季当了皇帝，这位私生子取代韩信被封为齐王，在所有的儿子里封地最为广阔，足足六郡七十二城。
吕雉嫁给刘季的时候，刘肥多大，史上没有记载，粗略推算大约十三岁。如此，吕雉就不得不直面一个现实的难题：她自己还没来及给刘季生下一子半女，就先被一个跟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孩喊了妈。【12】
大概这样的人生，对于任何一个女人都很难称之为完美。但直到目前似乎仍没有史料能够证明刘邦发迹之前吕雉对刘肥有过苛刻之举。也许女魔头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是善良纯真，温润如玉。只是刘肥那脱口而出的一声妈，喊得吕雉烟霞笼面，让这位新媳妇儿羞惭难当，只好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和当时所有的女人一样，婚后的吕雉尽心尽责地扮演起了妻子应当扮演的角色，承担了妻子所应当承担的责任。不久，她为刘季生下了一个女儿，即后来的鲁元公主，再过两年，她又为刘季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刘盈，也就是后来的汉惠帝。
刘盈出生的这年是公元前211年，这时的刘邦已经46岁。
备注:
【8】考察汉朝的婚姻，不仅程序繁琐，而且彩礼极重。对于贫苦家庭，为躲避将来的彩礼，竟至于出现杀男婴现象。更有无耻的公婆，为了诈取男方的彩礼，竟至于出现“一女许数家”的卑劣行径。
【9】关于吕雉下嫁刘邦的故事，堪称传奇。坦白说，吕太公的话，我个人是不大相信的。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言精通相面之术，而刘邦有大贵之相，所以才一意孤行的要把女儿下嫁。那么吕公为何之后又把自己的小女儿吕嬃嫁给了杀狗的樊哙？对于吕公不合常理的所作所为，我想了许久。冒胆一说，仅供参考。大约相对于刘邦的相貌，吕公真正欣赏的是刘邦的性情。我们知道，刘邦的前半生，一直是游侠的存在，说起来，他这一生真正的偶像大约只有两个，一个是信陵君魏公子无忌，一个是秦始皇嬴政。刘邦当了皇帝后，信陵君和秦始皇都已离世多年，但刘邦下令为两人分别拨了20家守冢人，史书中明确记载着这样一个细节，当了皇帝的刘邦每次路过大梁（今天的开封），都要专门去祭拜信陵君。从吕公“避仇沛县”的记载中，我们可以推断，吕公此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安分守己，否则也不会跟人结下难解的仇。吕公虽然困于生活，但内心有着不灭的游侠梦，而刘邦又恰恰曾经身为游侠，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于是酒桌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刘季这人正如萧何所说，吹起牛逼，几乎信口拈来。从吕公的谦卑言辞来看，这些牛逼让吕公心生崇拜，加上喝多了酒。在父亲拥有决定权的夫权时代下，吕公在酒桌上把女儿嫁出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觉得，吕雉的婚姻是吕公在酒桌上被刘邦征服所致。
【10】摘自《亲密行为》第77页，复旦大学出版社。《亲密行为》是莫里斯《裸猿》三部曲中的第二部，三部作品以《裸猿》最为知名也最为有趣，是本人所钟爱的人类学家。除去莫里斯，极品之作，还有戴德蒙的《性趣探秘》。有兴趣者不妨看看。
【11】虽然妇女的选择空间逼仄，但并不是我们当下所理解的那么逼仄。因为女性的地位也是随着时间的发展，一步步降低的。在儒家还不是王朝正统学说的汉初以及汉代之前，我不能说社会比我们更开放，但绝不是如我们想象中的那么严苛。若按王国维先生的“二重证据法”，汉初之开放既有文字记载，比如女子封侯赐邑的事情在汉代很多，仅我所知的就有刘邦的嫂子，吕后的妹妹，萧何的老婆，王莽的老妈，就连平常女子似乎都可以得到封邑，比如汉文帝时候的为父上京鸣冤的缇萦。除文字记载之外，还有考古的证据，比如临沂金雀山汉墓里男子向女主人施礼的壁画，以及山东嘉祥武氏祠上的裸体画，而那刻满了“长相思，勿相忘”的大量汉砖似乎也在诉说着汉代的风气。
事实上，虽然随着儒家学说的确立，但直到宋朝理学大师朱熹提出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妇女的噩梦才真正开始。而朱元璋对这位同姓圣贤的变态推崇，让明代的妇女几乎崩溃。讽刺的是，虽然有明一代所颁发的贞节牌坊超越之前所有朝代牌坊之和，但越是如此压抑，本性反抗越是剧烈，在历史中出现的情色女子中，明代数量大概冠绝整个封建史，同时也催生出那部奇书《金瓶梅》。具体到吕雉的评价，后人几乎一片骂声，当然吕雉的残忍是一个方面，但这骂声之强烈之一致，首先在于那些把四书五经当饭吃的儒生不能容忍吕雉以女人的身份踩在万千男人的头上的事实。
【12】关于刘肥的生年，我们找不到明确记载，只能推测。刘肥有三个儿子，长子叫刘襄，次子叫刘章，老三叫刘兴居。公元前180年，在荡灭吕氏一役中，居功至伟的刘章年方20上下，也就是生于公元前200年左右。我们假设刘肥生刘章时25岁（男子20岁行冠礼，冠礼之后可结婚），那么刘肥大约生于前225年，当刘邦和吕雉结婚那年是前213年，刘肥大约1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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