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的沙城,多的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滴不大,却总是在无声的一点一点渗透那覆盖皮肤之上的衣物。
汤辛恪一手撑在青白石砖墙壁之上,双眼一刻不落的盯着前方简陋不堪的小屋。
一颗心吊着,不上不下,全身绷成一条筋,心底却散发着一阵一阵凉意。
灰衣妇人半佝偻着背迈出屋内,黝黑粗糙的手颤巍巍端着掉色严重的塑料盆。
脚上踩着已经变形破旧的拖鞋,裤子皱巴巴的泛着黄,紧身上衣勾勒出臃肿的胳膊。
妇人低着头一边收衣服一边骂骂咧咧:“造怪天气!刚晾的衣服又要重洗!洗衣粉都不够……”
说完衣服盆儿往屋檐下一放,走到院子中间,弯腰捡着邻居家小孩儿随意丢的废纸片。
“这些精贵的娃儿,这么糟蹋东西,明明还能留着冬天烧火用……”
妇人的身影一点一点在汤辛恪眼里变得模糊不堪,最后只化得一副灰白影子。
垂下眼皮,眼底的泪缓缓流下来,与脸上的雨水不分你我的和在一块儿。
胸口的痛楚越来越大,弥漫在全身,双腿再无力支撑站立。
一手捂着脸,一手顺着墙滑下去,整个人蹲在门口,任由那脸上的莹白肆无忌惮的流下。
“吱呀——”风吹动墙壁旁边的木门,汤辛恪蹲着的身影也快要藏不住。
妇人抬眼随意的扫过来,眉头的川字更是深了一分。
纸片压在石头上,妇人一脚深一脚浅的朝着门口走过来。
汤辛恪听着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来不及细想,直起身子拔腿就跑。
“咣当!”门被妇人彻彻底底的合上,随意的挂了锁,再次转身往回走,嘴里依旧嘟囔道:“这作妖天气啥时候是个头儿……”
妇人藏在乱糟糟头发下的脸,蜡黄带黑,眼睛灰扑扑的没有一丝光,整个人被一圈看不见摸不到的灰幕盖着,摘不掉,旁人也看不见。
汤辛恪百米赛跑一般逃出这片他熟悉又挂念的地方,脸上的泪还停留着,固执的不肯掉落在这片痛苦之源。
回到住所,汤辛恪把自己摔在床上,任由衣服沾湿他的被子。
右手无力的撑着额头,冰凉的表皮下面是滚烫的热。全身湿着黏黏糊糊,他却提不起一丝力气,一呼一吸之间都显得吃力难堪。
哭过的眼睛酸涩发痒,眼珠无神的盯着天花板一个地方呆滞。
时间从来都不会等谁,不会让谁停留在此,即使你重新来过,发生过的也不会改变。
汤辛恪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伴着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阵痛,带着一身疲惫与不堪。
“来~我教你点好玩的~过来啊~别躲着我!”油腻大叔露出黄牙看着少年,一双贼兮兮的眼珠子化身饿狼,迫不及待的扑向少年细白的脖子。
少年坐着,双手颤抖着捏着床单,手心儿里的汗让被浸湿的床单范围越来越大。
无助的眼眸更是让大叔肆无忌惮的撕掉脸上的“面具”,一双油腻肥胖的手抓着少年消瘦的肩膀。
“来……叔叔带你玩游戏!”说到最后三字时,语气一转,伴着用力的语气,推倒少年……
“不——”少年撕心裂肺的喊声突然迸发。
“撕拉——”衣物被撕破的声音与喊声一同出现,再一次充斥在汤辛恪脑中。
他猛的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喘着重重的粗气,脑门儿已是密密麻麻的小汗珠。
缓了几秒,汤辛恪拿过手机,已是凌晨五点。
伸手无力的揉了揉太阳穴,脑中的声音与画面依旧挥之不去。
记不清多少次在梦中出现,亦记不清多少次像这般因梦惊醒。
探出手,在昏暗中朝着桌子摸到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在昏暗潮湿的屋子里,无声的吞吐属于自己的那口带烟的气。
勉强让自己再多睡了两个时辰,汤辛恪随意披了件衣服走到卫生间。
冰冷的凉水瞬间赶走停留在身上的瞌睡虫,抬起头,双眼盯着眼前的镜子。
镜子里的这张脸,甚至是这个躯壳,不属于他,现在却被他所占据着。
他一个相信无神论的十八岁少年,却在死后重生。
说出去有人信么?
汤辛恪低下头无声的勾出一丝笑意,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切不过是梦,别人又怎么会信。
笑意换成咬牙切齿,眼底的笑意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换来的是浓重化不开的恨意。
盯着面前如刀的双眼,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砰——”大掌化拳擦着耳边带一丝凉风砸向镜子。
鲜血顺着玻璃的裂痕流下来,刺痛随即席卷整个手掌。
痛。
可再痛,也比不上心里的痛。
也比不上看到母亲却不能相认的痛!
老天既然又给他一次机会,他要把他失去的都拿回来。
他要让这一切灾难的“源头”付出代价!
……
“把球给我!传给我!”少年皱着眉严肃的对着同伴吼道,顺势伸出手。
同伴跑着侧身伸出手将球递给之前吼着的少年。
“咣当——”少年接到球跳起来双手一扔,球用力的飞出去,却只碰了球板。
“我X……”少年低头咒骂着,再次往回跑。
白色夹杂橘色的球衣迎风晃动着,后背被风吹的鼓鼓的。
少年们欢呼雀跃带着青春的特有的朝气一点一滴全数都印在汤辛恪眼里。
他之前也是这样,也是可以笑得这么恣意畅快!
猛吸一口嘴里的烟,他明明也不过是个十八如花年纪的少年,却偏偏活的跟二十八一般沉重难熬。
晃荡着双杠杆上的双腿,汤辛恪双手撑在后背的那根杆,抬起头眯眼看着夕阳照耀下如火的云彩。
漂亮么?
大概吧,他现在没心情看这个。
“咚——”从双杠跳下来,汤辛恪拍了拍屁股,一步一步朝着少年走去。
“咣当——”那个少年还在,执着的一个人投着球。
刚刚那场球赛已经结束,由于他最后没有进球,这队输了。
少年脸上灰扑扑的,汗水与尘土混在一块儿,白皙的脸上黑一块黄一块,可那双不甘心的眸子却亮晶晶的。
“咣当——”又一球没进,球顺着篮板滚下去,少年却再没有力气去捡。
整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大粗气仰头猛灌着水。
汤辛恪一脚踩着滚到他腿边的篮球,拿起,走到三分线前。
“嘭!嘭!嘭!”拍了几下篮球,汤辛恪拿起球,跳跃,伸手,投球。
“咣当——”篮球顺着球框下去,慢慢悠悠滚到少年脚边。
汤辛恪走过来,顺着少年的方向坐下来。
“投球不能心急。”汤辛恪看着前面道。
真是难得,遇到他,他居然还能这么心平气和的讲话。
他难道不该上前给一记重拳么?
不。
他是无辜的。
心里的声音一遍一遍对着汤辛恪讲。
“你这是在教我?”少年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个皱着眉抽烟的……邋遢青年。
“你要交学费么?”汤辛恪转过来,重重的将嘴里的烟气全数喷在少年脸上。
随后,少年脸上露出他意料之中的冷眼。
没有理他,少年直接手撑着地站起来,抱着篮球走了。
汤辛恪没有动,脸上的平静全数撕破,换来的是挥散不去的阴霾。
他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二
就在少年遇到汤辛恪的第二天,他又看到了他。
少年抱着球皱眉瞅着他,汤辛恪却厚着脸皮晃悠在他面前。
“怎么?昨儿还见着,今儿就不认识了?”汤辛恪说完,顺手抢走少年的球。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伸出手去追:“喂!还给我!这是我的!”
汤辛恪伸出一只手指头,把球立在指尖上,让它转动。
他歪着头看向满脸着急的少年:“想要?”
“废话 还给我!”少年说着又近了两步。
“告诉我你名字,我就给你。”汤辛恪嘴角叼着烟,活像个流氓混混调戏小姑娘。
可惜,少年不是小姑娘,他也不是来调戏人的。
他要确认,确认他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少年瞪着两只大眼珠子瞅了他许久,像是比比谁更有耐心。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
“尤珉。”尤珉顶着一张臭脸对他喊道。
“我叫尤珉,行了吧!”尤珉直接走到他面前。
汤辛恪笑了,球直接被他一只手捏着扔过去,要不是尤珉躲得快,这球怕是要砸出他一脸鼻血。
尤珉,尤森的儿子,他找对了。
尤珉拿下球抱在腰旁,盯着这个跟神经病一样的汤辛恪。
汤辛恪弯腰凑到他面前:“你倒是长的跟个小姑娘似的。”一点都不像他爹,油腻的一张脸让人想吐。
“你走开。”尤珉一脚踹到他腿上,他这说的什么话?
汤辛恪看着尤珉抱着球从自己眼前走过,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的攥住,短短的指甲扣着手心儿里的肉。
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汤辛恪皱着眉垂头走到他的那个小窝的街道,一步一步踩着自己属于自己的影子。
“小庄?”
“小庄!”
“小庄!!!”
身后人用力喊了两嗓子,汤辛恪才如梦初醒般转过头看过去,随后扯出一丝笑意来。
“李哥,您下班儿了?”
“是啊,这不急着吃你嫂子做的饭么!你这孩子刚刚想啥呢?我叫你好几声不应我!”
“不好意思啊李哥。”汤辛恪傻傻的挠了挠自己的头,一副不好意思的腼腆样子。
“又惦记啥好吃呢吧?吃了么?跟我一块尝尝你嫂子的手艺……”李叙拉着汤辛恪往家里走。
“不不不,不了,不了李哥,我……我吃过了!”汤辛恪急忙摆手。
“成,那你今儿是吃不到了,下次记得来啊。”
“好。”汤辛恪点了点头,看着李叙走回去。
李叙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察,汤辛恪也是托了他的福,得知尤森那个王八蛋,压根就没有进去过。
记得他得知那个王八蛋没有进局子,他直接去店里买了把水果刀,想解决了他,一了百了。
可他犹豫了。
人啊,做事的时候不能犹豫,这一犹豫,他就下不去手。
怂了?还是害怕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又许是心里的善念还在,像只手一样,死死的拽着他,不让他坠入那无尽的深渊。
不让他坠么?
还是他已经就在那深渊里了呢?
既然光明离他远逝,那他也要在这片深渊里找到他存在的意义。
自从他死后再一次睁开眼,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又活回来之后,他心里只有一件事:“跟他没完,他要那个王八蛋付出代价!”
当汤辛恪第三次出现在尤珉面前时,尤珉直接走在他面前,无视。
刚走出一步,一条穿着灰白掉色严重裤子的腿横在他肚子前。
尤珉一个眼刀过去,这个年纪的混小子,都是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中二病患者。
“两天不见,想我了么?”汤辛恪依旧嘴角叼着烟,顺便扯了扯嘴唇,笑意却从来没有在眼里出现过。
“我想你做什么?”尤珉淡淡的开口,眼里露出一丝鄙视来。
就这么一个邋里邋遢,不学无术的社会小混混,他怎么会想他。
“两天不见,我倒是很想你……的篮球。”汤辛恪依旧嘴里说着不着四六的话来,说完从台子跳下来,再次抢走他的篮球。
“喂!你……”尤珉再一次瞪向他,要不是他估摸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他早就动手了。
等尤珉走到篮球场的时候,汤辛恪站在一分线上,目光沉沉的盯着他看。
对上他的视线,尤珉后背一阵凉意袭来,他有种这人要扒他皮的错觉。
汤辛恪再次恢复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拿掉嘴边的烟扔地上,用脚尖碾了碾。
“我们比一场怎么样?”
“比什么?”
“投篮,五局三胜。”
尤珉沉默,毕竟他投篮技术不好,但他这几天有好好练习,准率也上升了不少……
见他沉默,汤辛恪发出一声嗤笑:“怎么?不敢啊小孩儿?”
尤珉果然是个小孩,受不得汤辛恪的激将法:“比就比,谁怂谁孙子!”
见鱼儿上钩,汤辛恪这次露出一丝真实的冷笑:“好,但比赛还是要来点彩头的,你说对么?”
“什么彩头?”
“很简单,你赢了,我就带你去我家吃顿饭。你输了,你带我去你家吃饭。”
尤珉皱眉,这是哪门子的彩头?
“怎么?连这点彩头都不敢赌么?还是嫌我家小,看不起去啊?”
小孩子受不住被刺儿,急吼吼道:“谁看不起了!去就去!我赢定了!”
尤珉吼完直接抱着球朝三分线走去。
汤辛恪垂下头冷冷的一笑,小孩儿不能赢!
事实也是如此,尤珉输了。
汤辛恪之前就给他说过,投球不要心急。
可他太想赢了,少年时独有的心性儿以及想在汤辛恪面前拔份儿的急切让他稳不了。
越是想进球,却越是进不了。
可汤辛恪不是,他是一定要进。
为了这场比赛,他两天一共睡了十个小时。
五局,尤珉进了一个,汤辛恪进了两个。
当最后一个也没有进的时候,尤珉手都是抖的,胳膊也僵了,固执的将头偏向一边,小孩儿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输了。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汤辛恪红着眼,投进最后一颗球,他手心儿里也满满的都是汗,心肝儿跟着球飞了,跟着进了球框,也跟着落了地,重新回到胸腔内。
尤珉看着汤辛恪,觉得他不是赢了场普通的比赛,而是赢了国际大奖般如释重负的表情,耍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张了张嘴,半晌才到:“跟我……回家!”
说完不管球不管他,径直往前面的高档小区走去。
带认识不到一星期的人来家里,他怕是脑子进水了。尤珉叹了口气,希望他爹不在。
三
汤辛恪整个人微微发抖着亦步亦趋跟着尤珉走进去,穿过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门。
他不敢开口说话,因为他肯定会抖,他不想小孩儿看出他的不对劲。
低头看着从袖口伸出来的手,还在抖,连着胸腔都在抖。
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亦或是害怕,汤辛恪统统不管,只顾着拼命压抑着他这快要跳出胸腔的心。
尤珉带着他上了电梯,汤辛恪轻咳一声,微微偏过头猛的大口大口换气。
“你……你家挺有钱的啊?”汤辛恪故作调侃道,声音微微抖着,说着一双眼睛从后盯着他看,生怕他察觉一次不对劲来。
尤珉也有点紧张,他害怕他爸在,他对于他爸百分之九十都是害怕。
他紧张,自然也听不出汤辛恪发抖的声音来:“是……是么?我没这么觉得。”
“你叫什么?”尤珉突然拔高声音半吼出来,把汤辛恪吓了一跳,也把自己吓着了。
随后有磕磕绊绊的辩解道:“我……我的意思是待会要……要跟他们介绍你……”
“庄……庄磊。”汤辛恪下意识说出了现在这个身体原本的名字。
“好。”
两个人都意外的在状况外,谁也没在意这其中的不对味来。
汤辛恪从兜里摸出一张手纸来,擦了擦脑门的汗,不停的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
他还真是有勇气,就这样单枪匹马的进入人渣的家里。
他真的害怕,待会要是见到那个人渣,会不会一时冲动拿起他家的水果刀直接捅上去。
“叮!”尤珉觉得格外漫长的电梯终于到了。
两人默不作声的往门口走,尤珉看了一眼汤辛恪,想说的话又顺着嗓子眼儿滑到肚子里。
拿出钥匙打开门,尤珉探进去脑袋,眼珠子转了转,下一秒就撅着屁股吼道:“妈!妈?”
“怎么了儿子?”女声从厨房里传出来,只闻声不见人。
“妈!我爸在不在啊?”尤珉又转了转眸子,见家里没有烟味儿,心里已经松了一半的气。
“不在啊,去南方那边儿了,怎么了?”
“没事。”尤珉这下子彻底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
一反之前的紧张样儿,脸上挂着笑对身后的汤辛恪招手:“走走走,我爸不在!”
说完拉着汤辛恪就进来,一边脱着鞋一边冲里面吼:“妈!饭多做点儿,我带朋友回来吃饭!”
尤母听着声儿拿着锅铲就走了出来,见到汤辛恪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来:“珉珉朋友啊?快来坐快来做,饿了吧,你们两个先去洗手,客厅有水果,再等一会儿,饭马上好!”说着一巴掌拍在尤珉肩膀上:“我去做饭,你招呼你朋友啊。”
尤珉皱着小脸揉了揉肩膀:“知道了。”
说着直接带他去洗手间洗手,递上毛巾:“这个给你,擦手。”
汤辛恪神色僵硬的点点头,尤珉直接将他的不对劲归咎于“紧张”,自然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带他坐到客厅吃水果。
倒是尤母皱了皱眉,一边炒菜一边嘀咕:“珉珉这是上哪儿认识的朋友?”
……
饭菜很香吧?
如果这么问汤辛恪,他应该会点头。
那你为什么吃这么少?
他却回答不了。
“来,小庄多吃点。”尤母自然又将中国广大妇女饭桌上的“优良传统”继承到底。
汤辛恪嘴里嚼着饭,闻着味儿是香的,可嘴里确是满满的苦涩。
他想吃妈妈做的,他也想像尤珉一样,吃着妈妈做的。
胃里一阵绞痛,汤辛恪默不作声的垂下左手,无声的摁在肚子上。
手心儿里的汗不停的冒出,让他险些抓不住筷子。
“怎么了这是?饭菜不合胃口么?”尤母关切的看过来。
汤辛恪摇头:“不不不,没有,我……我就是吃到您做的饭,想起我妈做的了。”说完,抬起头露出一丝无力的笑容来。
尤母笑了笑:“你这孩子,是想家了吧?想家啊就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他们也都心里惦着你呢!”
“哎,知道了。”汤辛恪低下头扯出苦笑,真是讽刺,她用这般温柔话对着自己说,却不知,造成他如今这个地步的人竟是她枕边人。
汤辛恪看着碗里的米饭,一阵恶心感涌上嗓子眼儿,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吃得下这饭!
“我……我去下洗手间……”汤辛恪几乎要落荒而逃。
尤母看着汤辛恪越发的觉得疑惑:“珉珉,你去看看你朋友,他这是怎么了?”
尤珉也纳闷了,说来他家吃饭的也是他,怎么这个时候不对劲了?
走到卫生间门口想拉开,却发觉上了锁,只好敲门:“喂!庄磊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吃饭吧,别管我!”汤辛恪强撑着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噢,那你要什么叫我!”尤珉撇撇嘴走出去。
“哗——”汤辛恪开着水龙头,不断用冷水洗着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
可他只要一想着他站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个人渣站过的,每一个用过的东西,都是他用的的,他就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一只手死命的扣着水龙头,手掌骨节因发力变得苍白,手掌的筋也快要爆出来。
“冷静!汤辛恪!冷静下来!”汤辛恪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狠狠的对着自己讲,讲完咬着下嘴唇,用疼痛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呼——”
汤辛恪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这才平复了他的情绪,他不断的用着她们母子两个是无辜的这样的话来麻痹自己。
“小庄没事吧?”尤母担忧的看过来。
汤辛恪好半天才扯出一丝笑,摇头道:“没事的阿姨,让您担心了。”
“没事就好。快来吃饭吧!”
汤辛恪听到吃饭眼神一变,摇头:“阿姨,我这突然闹肚子,估计这会吃不下了,真的很抱歉。”
“啊?闹肚子?严重么?我去给你找药……”尤母说着站起来要去找药。
“不用了阿姨,不是很严重,只是不想吃饭了。”
“那你在客厅坐一会吧,我去倒杯热水给你……”
“真的太麻烦阿姨了。”汤辛恪说完手里便被塞了杯不烫手的热水。
尤母的热情与温柔让汤辛恪无力招架,他最后只能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四
尤珉以为他会再次在篮球场见到他,可足足一个周,他无论何时去,都看不见他。
就在尤珉以为他再也应该不会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又不打招呼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喂!抢小孩儿钱这种出现在电视剧里的情节,就不要出现在现实里了吧?”汤辛恪说完伸手就扔了一空酒瓶。
没砸着儿谁,但却吓到了围在尤珉面前的几个半大熊孩子。
熊孩子头儿转身瞅了一眼汤辛恪,对上他那双阴沉沉的视线,再看他一手拎着酒瓶子,一手夹着烟把子,腿肚子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汤辛恪见自己吓唬住熊孩子,心里更是有了底气儿,学着电影里的黑社会老大,拽的二五八似的走过来。
右手夹着烟捏着酒瓶口敲了敲左手手心儿,歪头看着已经吓倒在地上的熊孩子:“还不滚蛋?!”
熊孩子们一听,立马翻身站起来一溜烟不带磕巴的跑了。
整个学校后街就只剩下他们两,汤辛恪眯着眼吸了口烟,默不作声的看着尤珉。
天黑,没人,手里有家伙。
是做了他的好机会。
可汤辛恪觉得他今儿是来救人的,是来刷尤珉对他的好友度跟信任值的。
做了他这个选项风险太高,他准备了这么久,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跟放屁一样扔了!
“还不过来?站着当僵尸?”他开口依旧是尤珉熟悉的那三五不着调的语气。
受了委屈加害怕的小孩儿,眼角还有一抹红,慢慢吞吞的挪着步子走过来:“你……你怎么突然在这儿?”
说到这个,汤辛恪倒是挠了挠头,一脸吊儿郎当:“这叫你小子命大,碰着哥哥我这样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主儿了!”
“是……是么?”
汤辛恪皱了眉,杂还听着小孩吸鼻子的声音?哭了?这么胆小?
他都没动手呢,要是他动了手,这小孩儿会不会哭的更惨?
叹了口气,扔掉快要烧滤嘴的烟,冲小孩儿招手:“还不快点过来,你妈都快急哭了!”
“我妈?”
“对啊,你再不回去,你妈估计是要……找警察叔叔喝茶了。”
“我……我只是放学走晚了一点……”
“那就是你太怂,太怂了知道不?”汤辛恪一点都不给小孩儿留面子。
“知道了。”尤珉垂下脑袋,焉儿了吧唧的说着。
汤辛恪瞅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温室里的小花儿可脆弱了,一碰就折。
他不也是一根脆弱的小花么?
他之前不也是跟这小孩儿一样的么?
可他受伤害的时候,谁来救他?
他再次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眯着眼贪婪的汲取着尼古丁带给自己的心理安慰。
夹着烟的手在夜晚里无声的抖着,谁也看不见,谁也不在乎。
这条路走了有多久,他就有多久想两只手捏死身旁的小孩儿。
做梦都想看见那个人渣一脸懊悔,一副天崩地裂的样子跪在他面前!
汤辛恪觉得自己已经心理扭曲了,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以前有多正能量有多根正苗红,现在就有多歪门邪道,有多心理阴暗。
可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把尤珉还没送到家门口,尤母红着眼见着人急匆匆的跑过来,把人直接搂在怀里。
“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啊?要不是我在篮球场遇到小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这是要急死妈妈啊!”
“我……我没事儿,您……您甭担心……”尤珉说着从尤母怀里把自个儿给拔出来。
扭头看着在一旁默默抽烟的汤辛恪,双眼眼巴巴的看着,可嘴巴却紧紧的抿着,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小庄啊,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么晚了你还回去么?要不就在家里住吧……”
“不了。他没事就好,我先走了。”汤辛恪说完也不给尤母说话的机会,直接掉头就走。
尤珉怔怔的看着看着汤辛恪的背影,透着黑夜这层看不见的罩子看过去,他才发现他是如此的陌生,仿佛彼此从未相识。
“妈,您说您是在篮球场见到他的么?”
“对啊,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回来,还以为你去篮球场玩嗨了,结果去了没寻着你,看到小庄一个人坐在那里,去问他才发现你不见了。”
“那他……是怎么会在学校找到我的?”
“这你问我?你们是朋友,他知道你在不是很正常么?”
不正常。
可这话尤珉没对尤母说,他从未告诉过他,自己在哪里读书,他是怎么这么准确的找到自己?
不过是个小插曲,尤珉只过了两天就因为各种事儿扰心,早把这点小问题抛脑后。
人在年少时,都会怀揣着善意与无畏去看待这个世界的人与事儿。
可这个世界的人或事儿总是无情的给了小孩儿们一巴掌,让他们痛,让他们摔跤,让他们流血流汗流泪。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长大,才会在自己稚嫩的心肝儿与身体外面附上一层又一层厚重结实的壳,来抵御外界的明枪暗箭。
可,最致命最有杀伤力的,总是那不经意的,认为不会不可能的,又或是,那最在乎的。
汤辛恪拖着疲惫的身子将自己再次重重的摔在硬板床上。
“吱呀吱呀——”床因为受了他身体这个重担,还在抗议中。
眨巴着丝毫没有睡意的眼,汤辛恪盘算着之后的计划,自他重生后,他见了很多人,可就是没见到那个人渣,要不是他知情,他怕是都要以为他死了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怕是就可以体验一把什么叫:做梦都能笑醒了。
他这个本该跟黄土一块化成风的人,能活着,全是靠着他与那个人渣之间手里的线。
他妈那张灰扑扑的脸,汤辛恪刻在眼里,刻在心里,跟着骨头里的血融在一起,成了他的一切。
“噼里啪啦——”一阵妖风起,吹的柳枝打向他屋外的窗户。
“呼——呼——”风更是越吹越来劲,夹杂着雨滴一齐朝着这世间万物发出自己的怒吼,自己的不满。
“吧嗒!”一滴雨试探似的的落下来。
随后是更猛烈的“噼里啪啦”一通乱砸,“咣当!”窗户被吹开再用力合上。
汤辛恪头疼似的揉搓着脑袋,这破天儿,怎么睡?
五
汤辛恪头痛欲裂的从床上爬起来,翻了翻屋里的柜子,除了调料包只有空包装袋。
挠了挠头,汤辛恪换了件衣服捯饬一下自己,揣着钱包穿过几条大街,直勾勾的走向那个菜市场。
这是汤妈最爱去的,因为近,更是因为熟悉可以最大可能的去砍价。
“这是……两斤多……算你……五块二!”大妈算好钱拎着袋子给汤辛恪递过去,双眼全程不是盯着手机就是盯着称,没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谢谢您。”接过袋子也不多留,转身就走。
摸出烟盒里最后一根儿烟,汤辛恪拎着几个袋子,眯着眼颇为满足的朝门口走去。
“哎呦!前边儿有个大爷摔了!”热闹纷杂的人群不知何处突然一个女声高声吼道。
汤辛恪抬起头便看着门口前边人群纷纷涌去,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来拍照。
来不及细想,他的步子也跟着大多数的人往前走。一双眼睛生的厉害,没到附近便能瞅着躺地上的大爷!
昨儿下了一整晚的雨,像是要把这人间冤屈洗涮干净般下的急速,畅快。
雨下的畅快,老天儿开心,太阳一出来就放了晴,可糟了这老居民区的排水系统,蓄了一夜的水,地上也湿湿漉漉的,可不就是要人摔个狗啃泥才甘心么?!
汤辛恪双手扒开人群挤进去,脚一软,差点也跟着大爷一样躺地上。
双眼死死的盯着大爷脸看,一张黑黄的脸都给吓苍白了。
“……”爸!
这称呼,溜到嘴边一张口就能蹦出去,但是能么?
他用别人的身体重生,里边儿的芯子都换了个遍,认不得的。
抖着双手,汤辛恪一步一步踩着水泥地走过去。
“嗳,小伙子你小心他讹上你!”
“等会儿啊小伙子,我帮你拍个照!”
人群窸窸窣窣的丢出几句现眼的话,只要有人冒头,其他人就可以纷纷展现他们的善意,可谁也不出来时,就没人吭声,谁也不愿做那“第一个”。
“您能动?”汤辛恪声音七扭八歪的拐了几个弯。
“扶我起来吧。”大爷灰浊的双眼转向他,喘了口气才开口。
汤辛恪懒得理他们碎嘴胡扯,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抓着大爷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想架着他起来。
他手抖,双眼躲闪,腿也不自觉的发抖,整个人怪异又可笑,别人将他这样统统视作“紧张”,怕大爷讹上他。
“您能走?我帮您叫救护车……”汤辛恪费了吃奶的劲儿将人架起来,大爷整个身体全身压在他身上,一瞬间汤辛恪的腿就弯了。
“能!小伙子谢谢你了……”大爷扭头看着这个陌生的脸,汗珠无声的爬向两人的额头,耀武扬威似的布满整张脸。
大爷是痛的,摔着一把老骨头了。
汤辛恪是慌的,整个人不知如何是好,全凭感觉做事。
“那我扶着您慢慢走。”
“哎,小伙子,你这样,就不怕?”大爷重重的叹了口气,用后嗓子眼儿缓缓的说着,脸上灰蒙蒙一片,阳光照耀也照不亮的灰暗。
汤辛恪摇头:“我不怕,您……您不是这样儿的人!”
对啊,他爸怎么会是干这种事儿的人!
大爷笑了,嘴角扯出弧度,脸上的“山川沟壑”也跟着动,像极了油画《父亲》的样子。
一路上大爷对着汤辛恪絮絮叨叨。
“小伙子多大了?”
“十九。”汤辛恪一路低着头极其认真的盯着脚下要踩的地儿,闷闷的回答。
“十九了啊……”大爷说着重重的叹了口气,面上露着深不可测的悔、痛。
“十九了……”大爷再一次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失落。
“要是我儿在,今儿也十九了……”大爷一句轻飘飘的话,说完就该跟着风一起散去。
可偏偏落到汤辛恪耳朵里,滑到心底儿,成了重磅,压的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眼眶再一次泛红,眼前又是一片水雾,他都快成小姑娘一般的爱哭鬼了。
汤辛恪半天没吭声,极力无声克制着情绪。
大爷也沉默着,被勾起尘封心底的伤疤,暗自品尝着这走在世间一遭的万般痛楚。
到了门口,汤辛恪心里打着退堂鼓,脚却不受控制的抬起,一脚迈进去,
另一只突然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你这是咋了?”妇人听着动静走出来,不方便的双腿此时也用最快的速度迈过来。
“没咋,摔了。”大爷说完不去看老伴儿,有点丢人。
“咋还摔了呢?!快进来。”妇人上去在另一旁扶着他。
进了屋,汤辛恪双眼再一次泛红,呆愣的看着妇人念念叨叨的将他扶在床上,又扒开衣服去看他后背。
“我给你抹点药!”
妇人走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汤辛恪的身影。
“这孩子咋就这么走了?”妇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心里更是空落落的,还没好好谢谢这小伙子呢。
妇人嘴里念叨的孩子正扶着墙根儿蹲着,没烟,心里无名的涌上一股气,窜来窜去,烦躁,难受。
双腿撑不住,一屁股坐地上,拿开墙上的手,墙上边儿还刻着他五岁时画的“孙悟空”,那是他儿时偶像,儿时最遥不可及的梦。
可他当不了孙悟空,不会七十二变,不能让害他有家不能回,亲人不能认的人渣偿还一切。
“砰——”一拳砸向“孙悟空”在的位置,结成小块的黄土纷纷掉下来,全数撒在他裤子上。
再等等,再等等。
总是对自己说再等等。
去特么的!
不等了!
不等了!
他不要再等下去!
汤辛恪双目充血,眼眶泛红死死盯着拳头所在之处。
墙上浮现那人渣的脸,还在肆无忌惮的扯着笑看着他,眼里嘲讽他的无能,嘴里笑着彰显他的位高权重。
他一社会底层人士就该被那些权势人士肆意欺凌?
他真的无法无天么?
这个世间不给他该有的公允,他就自己造!
他要用他的手,亲自掐上他的脖子。他要用他的眼,亲自看着他跟自己一样痛苦的表情,他要亲自,为这场人生悲剧再添一笔。
尤森。
尤珉。
石子用力的划在墙上,留下两个人的名字。
名字狠狠的被打上叉,一笔一笔都是含泪带血的痛与恨。
在这个矮土墙背后,留下的是谁也窥探不了的沉重背影。
六
“喂!坐这里干什么?打球走!”尤珉走了过来,说完抬起胳膊顺势抹了把额头的汗。
汤辛恪依旧叼着烟眯眼看着他摇头,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儿,跟我抗议呢,不玩!”
“你怎么老是肚子不对劲,按道理你不应该是这儿不对劲么?”尤珉指了指胸口。
汤辛恪一个眼刀飞过去:“咒我呢?”
尤珉扯着笑双手一撑跳上台子坐在他旁边。
“你心情不好啊?”
见小孩儿歪着头看过来,汤辛恪一口烟喷过去。
“咳咳咳……不带你这样的!”尤珉一边挥着烟一边抗议。
汤辛恪收起眼底的寒意,眯着眼瞅着前方,眼角细微的纹路夹杂着一缕暖阳,这个样子深深的刻在尤珉眼里。
他有尤珉这小孩儿身上没有的致命吸引力,那是经历过悲与痛,岁月在骨子里留下的东西。
是年长之人对小孩儿最有吸引力的地方,一步一步引着他,走向光明前的黑暗。
汤辛恪有些不耐烦,跳下去拍拍屁股就想走,尤珉也跟着跳下来。
“磊哥,我想去下河抓鱼,你跟我一块儿呗!”尤珉跟在他后边儿吼道。
这小孩儿,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叫他“磊哥”。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抓鱼?不怕鱼一口吞了你?”汤辛恪掉过头瞅了他两眼,自动开启毒舌模式。
“抓……抓不了鱼,我们能钓鱼啊!我爸刚前两天带回来一副新鱼杆!”
汤辛恪听着话,脸上再一次浮现寒意,藏在袖口里的手不自觉的攥住。
尤珉丝毫不知情的继续跟在后边儿道:“哥!你也知道,要是你不陪我,也再没别人陪我了……”
汤辛恪突然停了步子,转过身来瞪着他。
尤珉心里一怔,伸出手想抓他袖口:“哥……你咋了?”
他眼底的害怕全数印在汤辛恪眼里,颤抖的小手再一次试图去抓他衣袖。
“别叫哥!我不是你哥!”汤辛恪咬着牙露出一直隐藏在面具下的阴暗面孔。
“你……你怎么了?”尤珉依旧抖着声音问。
汤辛恪深呼一口气低着头没去看他,甩开他抓了三次才抓着的袖子,扭头就跑。
“磊哥?!磊哥!”尤珉还未反应过来,汤辛恪已经跑了。
下意识抬起脚跟着他跑,一边跑一边吼:“你跑什么啊?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身后尤珉的声音再次响起,汤辛恪跑的更快,想直接把那声音甩掉,甩的远远的,再也听不见才好!
“庄磊!庄磊!你出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尤珉追到十字路口,不知该跑哪儿,直接站着喘着粗气吼道。
小孩儿执拗,驴一般的倔,年少气盛,遇事儿喜欢刨根问底,又或是心里隐隐的不对劲推着他,一步一步朝前走。
他非要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能叫他哥了?多大事?怎么一叫就翻脸了?
被家里宠大的小孩儿,在谁面前都是拔份儿好面儿的,凭什么在他面前跌了脸?
叫你哥?
那是给你面子,别人他还不叫呢!
尤珉单纯,一根筋。他心里把汤辛恪当兄弟,当可以说心里话的兄弟,当他这十几年唯一的朋友。他想让他知道,汤辛恪在他这里跟别人不一样。
可小孩一颗稚嫩的小心肝儿被伤着了,不找回这口气,他绝不回去!
汤辛恪靠在墙上,呲牙咧嘴的喘着气听着尤珉对自己吼着。
可他现在不能出去,他还差一点就准备好,还不到撕脸的时候。
今儿见那小孩不过是想探探口风,顺点有用的信儿,谁知,他居然用那种表情讲他爹?
他爹是个什么玩意!
他爹就是导火索,汤辛恪这颗移动炸弹一听这名儿就炸。
要不是心里最后那丝线绷着,他这只手怕是早掐在那孩子的细白脖子上了。
“庄磊!你有本事别再见我!”尤珉吼完最后一句话抹了把脸,转身走了。
见人没声了,汤辛恪顺着墙壁坐在地上。
脑袋磕在水泥墙上,头皮感受着泥墙的石子。
“尤珉,你别怪我。”汤辛恪闭上眼,心底说了这一句。
……
“尤局这真是太客气了,都是小事儿一桩。”男人咧着嘴脸上挂着谄媚的眼神看着对方。
“那就辛苦一下小李了。”尤森笑着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坐上了车。
“您慢走。”
看着男人弯腰的样子划过眼底消失不见,尤森才收起脸上的笑意。
“去清水路。”尤森冷着一张脸说道。
司机一愣,压住心里的疑问才道:“是。”
方向盘一转,车子掉了头朝反方向驶去。
“停。”尤森话一出,车子安安稳稳的停在了一条小巷旁边的大树后。
尤森坐着不动,只是紧紧的盯着巷子,那样子,怕是连只蚂蚁也不放过。
司机心里的疑问更是大了一圈,尤局好端端来这破地方做什么?
没等司机想出个一二三来,巷子里缓缓的出现两个颤颤巍巍的身影。
“我的儿啊……”妇人低着头,眼泪跟鼻涕混这一块儿聚在鼻尖,拉的长长的,要落不落的连着。
两条腿负着千斤重般,一点一点挪着走。
妇人半个身子架在大爷身上,两个人脸上都是化不开的绝望与痛苦。
今天是汤辛恪的“百天”,按着规矩,今儿应该给他烧个纸的。
可他们两个,连烧纸的地儿都没有。
只能选他家后边儿的荒地做衣冠冢。
妇人三步一哭,五步一跪,几百米的距离,足足走了半小时。
平日里压抑的痛与恨在今天全数爆发,妇人跪在地上,手心里捏着他之前还没有被她补好的袜子。
“儿啊……我的儿啊……”妇人紧紧攥着那袜子,整个人扑在地上,恨不得以头抢地。
心里那个痛啊,那个恨啊……全化在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悲号中。
大爷一边拉着老伴儿,一边也默默的任由泪水挂满整张脸。
他这一辈子造了什么天谴,才能落得如此下场?
头一个孩子难产,第二个孩子得病去了,汤辛恪是家里幺儿,也是唯一的孩子。
可……唯一的孩子也没了,养了十八年的心头肉没了。
只留他们两个这把老骨头还固执的在这个世间停留着,是还没把这世间的苦尝够?还是执着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七
“扑通——”双膝重重的磕在地上,一只手死命的撑着。
“吧嗒!”泪滴滴在手背上,颤颤巍巍的要滑下去。
“呼——唔……”汤辛恪牙齿咬着下嘴唇,不让嘴里的呜咽声蹦出来。
胸腔的抖动带走整个身子的力气,脑袋太沉,压着他,抬不起眼去看眼前的场景。
妇人的阵阵悲号随风钻入他耳里,席卷他全身,似万般虫子密布全身,呲着牙咬下身躯一块块血肉,钻入他神经,不许他思考,不许他冷静。
“呼——”车子急速驶去,带起一阵凉风,吹落汤辛恪眼里的泪。
“儿啊……儿啊……”心口的痛到了嘴里只剩一声一声“儿啊”。
这样叫着,她的儿会不会应她一声?
妇人嘴里已是浓浓化不开的涩,破皮干裂的唇沁出血。
大爷颤巍着皲裂的手,慢吞吞的移到老伴儿脸上,一遍又一遍擦着脸上的泪。
“孩儿他娘,别哭了,娃儿听了难受……”大爷还未说完,嗓子眼涌上痛楚,到了最后只剩哽咽。
正午太阳高照,毫不保留的现着它的炽热,这温暖可化冰,可灼眼,却不能暖两个老人那颗凉透的心!
汤辛恪跑了。
甩下身后的泪与痛,耳旁还带着风也没吹走的悲号,跑出清水路。
“砰!”
一球未进。
“砰!”
还没有。
“砰!”
尤珉咬着牙继续扔,还没有。
“砰!”
球在篮筐边转了半圈,终于顺着篮筐砸下来,慢慢悠悠朝着门口滚去,直到滚在一人手心里。
尤珉快步上前走了两步,来人一身黑衣,头上带着大大的兜帽,掩去眉眼,只剩带着胡茬儿的下巴。
黑衣男子一手托着球,缓缓的将身子站直。
“嗒。”
“嗒。”
男子穿着厚底鞋,一步一步踩着足音朝他走去。
随着男子越来越近,尤珉因害怕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睁大,张着嘴巴无声的惊呼,凉气灌入嘴里,一时竟吐不出半个字来。
直到男子在他面前站定,一点一点抬起一直垂下的脑袋,一点一点将他这张脸露出来。
尤珉吞了好几口唾沫,喘着气半响才开口:“磊……磊哥?”
他话音刚落,迎面袭来一大黑粗影……
“吧嗒!”钟表的指针正好指在数字一上。
已是凌晨一点。
离尤珉出去足足五个钟头。
尤母越等越心慌,可报警时间不够,打电话关机,尤森也不在,就连小庄的电话也关机。
“吧嗒!”钥匙拧锁声划破这死寂。
尤母猛的转头,红着眼紧紧的盯着门看。
“咔嚓——”门被打开,高大的身影跃入她眼,瞬间染红她整个眼球。
“为什么是你?”尤母站起来抖着腿朝着他走去。
尤森刚准备动嘴,就听到尤母继续泪眼婆娑的吼道:“为什么是你?!儿子呢?我儿子呢!”
他一把抓住尤母的肩膀,死死的盯着她看:“什么儿子?儿子怎么了?”
尤森见她只顾着哭,发了疯般晃着她身板儿吼道:“说话啊!儿子呢!人呢?!”
拧眉怒吼着的他对上一双红彤彤绝望的眼:“他不见了……”
“嗡嗡嗡……”裤兜里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尤森朝着裤兜去掏手机,刚抓到手,只瞅一眼,手机被尤母打掉。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看手机?!”
“你别动。”尤森一手拦着尤母,哆嗦的手怎么也戳不开界面。
他刚刚好像看到了“尤珉”二字。
好半天才点对界面,点开一看,竟是……
“他来找我了……”
“他回来了!”
尤森脸上浮现着见鬼的惊悚样子,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吧嗒。”手机因为手无力支撑直接摔在地上,碎了屏。
“谁?”
“谁回来了?”
“谁找你了?”
“到底是谁?!”尤母扒着尤森胳膊,死死的拽着他,双眼急切的看着一脸慌乱的尤森。
“他!是他!是他回来了!他来找我!他要报复我!”尤森紧紧的抠着尤母的胳膊,双眼犹如铜铃一般大,眼底的绝望与害怕让尤母心底一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辛恪眯着眼看着天边儿刺眼灼皮的太阳,嘴边勾着笑蹦哒着双腿往家走。
今儿是他生日,天好!可以吃蛋糕!美的冒泡儿!
身边驶去一辆车,在拐弯的不远处停下。
汤辛恪冲着车窗欢快的吹口哨,少年心情好,看什么都是乐的。
车门猛的打开,凌乱的脚步在他身后响起。
少年没有细想,勾着唇晃着脑袋继续往前走。
身后有人贴近,少年来不及思考,整个人随后昏倒在男人怀里……
男人低头看着少年,满足的笑了笑。
他看上的猎物,从来不会失手!
转眼灼目的太阳换成暖昏暗的的灯光,嘴巴被塞着东西发不出任何声音。
汤辛恪眨巴着双眼环顾四周,微弱的灯光屁用没有,他什么都看不到。
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快速的心跳。
动了动手,被捆了。
动了动腿,也是一样。
整个人被打横躺在床上,目光所及之处有限。
不到一会,一双黑皮鞋出现在他眼前。
随后便是那张汤辛恪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脸,露着黄牙,满意又猥琐的目光游走在他身上。
尤森往前一步,汤辛恪就尽可能往后挪一分。
“来!我教你点好玩的!噢!对了!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尤森身上的酒味儿逼近汤辛恪的鼻子,又随着他的身影离去。
汤辛恪到现在还没明白,这个恶心的男人要对自己做什么。单纯的脑袋从来没想过这种离他十万八千里的事儿会落他头上,成了他一辈子的梦魇。
男人拿着针头出来,大腿压着他,刺痛从屁股传来,汤辛恪还是愣的。
男人坐着静静的欣赏着汤辛恪脸上的各种表情,疑惑,害怕,生气,愤怒,无措,到最后怒瞪着他。
“唔唔唔……”汤辛恪透过嘴里的东西冲他吼道。
双眼不怕死的瞪着他,仿佛下一秒要扒了他的皮。
男人笑了,心情不错的开始说话。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汤辛恪了。
这个长的极为漂亮的孩子,只一眼就勾起他的兴趣。
八
药不错,给力。尤森只等了半个小时,便看到汤辛恪脸上的变化。
一张苍白的小脸变得红彤彤的,满脑门的汗凝成一片,衣服,头发都有些湿。
汤辛恪好歹是个半大小伙子,再傻也明白自个儿身体的变化。
心里一时脏话满天飞,瞪着男人的眼神怨恨更是加倍。
他又不是小姑娘,居然也能被人如此对待。
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汤辛恪不知道,也不懂,只是心底的害怕像是一个开了口的黑洞,让他一直往下掉,一直掉,怎么掉也落不底。
尤森离开没多久,出来便关了灯。
一只手附在少年的肩膀,将他推到床中央。
汤辛恪晃动着身子,躲开他肮脏仿佛沾满屎的手。
“唔唔唔!”别碰我!
汤辛恪的怒吼只能变成一声声闷哼。
药效袭来,铺天盖地的席卷他全身,软了身子,酥了骨头。
剧烈动了动,密汗便侵染他全身。
“来~我教你点好玩的~过来啊~别躲着我!”尤森踢掉鞋子不断的靠近他,目光贪婪的看着他。
汤辛恪被他弄起来,坐着靠在床头,手心儿只能抓着床单,汗一层一层沁出。
汤辛恪慌了,真的慌了,虽然已经是十几岁的孩子,但他还涉世未深,遇到这事儿真的怕了。
“来,过来!”尤森冲他招招手。
“来!叔叔带你玩游戏!”尤森扯着笑,一把拽过少年。
“唔……”汤辛恪一个劲的摇着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撕拉——”身上的衣物被撕开,汤辛恪动的更是激烈。
尤森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汤辛恪力气再大也比不过他。
嘴里的东西被弄出去,汤辛恪粗喘着气。
“撕拉——”附在身上的衣物越来越少,直到没有。
身体的疼痛随即而来,痛麻他整个头皮,双手狠狠的抓起床单。
“不——”
汤辛恪撕心裂肺的声音猛的响起,双眼无助的瞪大,眼泪缓缓的落下去。
黑不拉几的世界,掩盖一切肮脏与伤痛。可发生过的事情,不知道,不代表没发生。不说,不代表忘记。不做,不代表原谅。
汤辛恪昏过去,被扔到荒野路边,等醒来,睁开眼,却发觉天还没亮。
强撑着站起来,全身的痛楚让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可他依旧抖着双腿摸着一片黑闷头走。
强风夹杂着海水味朝他袭来,像无数只手推着他左摇右晃。
他在盘山公路边儿上,山脚旁儿就是海,白天看,独有一番韵味。
“滴滴——”拐弯出袭来一辆车,身后也迎来一辆没有灯光的车。
“吱——”轮胎擦地声骤起。
车头撞向车尾:“碰!”
“咚——”
天色太黑,时间太快,汤辛恪来不及躲闪,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后的车子为了躲避迎面袭来的车而猛转方向。
迎面车辆来不及刹车,直勾勾撞到车屁股,车子受力飞出去。
带着汤辛恪一起,一起飞出车道,一同砸向背后的深海。
墨汁一般的深海,像只长大嘴巴的狮子,一口吞没掉入嘴里的车与人。
时间走太快,从来都不等任何人。
尤珉动了动睫毛,眼皮下的眼珠子跟着动了动,睁开眼,脑袋上的闷痛还在。
转了转脖子看向四周,他这是在一处荒地。
“嘟噜。”肚子饿了,嘴唇已经开始因为缺水而发干起皮。
整个人被绑在一个椅子上,绳子结实,他绝对解不开。
尤珉垂着眼盯着身上的绳子,他大概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也会有机会尝尝绑架是什么滋味儿。
嘴里塞着东西,跟电视剧里面一样的场景,可心底还是源源不断的害怕。
电视里有人来救,他让谁来救?
磊哥。
心底第一时间冒出的是汤辛恪那张脸,眯着眼,嘴角叼着烟,三言两语吓趴熊孩子。
就是那个时候起,尤珉心底里崇拜他磊哥。
尤珉一坐就是一整天,屁股都快坐烂了。
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全凭小孩儿身体好,一天不吃不喝也没昏过去。
没人出现,没人跟他说话。整个世间仿佛就他一个人,忒难受,这种不痛不痒的难受,比挨拳头挨板子难受得多。
尤珉吊了一天的神经,崩了一天的身体,终于在夜晚来临之际,断了。
“轰隆……”多变的天气又开始作妖。
“吧嗒。”雨滴落到尤珉脸上,惊醒了快要睡着的小孩儿。
小孩儿睁开眼,不知道现在几点,全凭着一双眼判断。
阴云跑出来,遮住原本就暗的天空,无端的给小孩儿心里更是添了丝绝望。
身后有脚步声,缓缓的靠近他。
从后伸出一只手来,拔掉他嘴里的东西。
尤珉没有叫,没有吼,这周围连棵树都没有,吼了也没人来。
扭过头只瞥见一个侧影,可这就够了,尤珉已经知道了之前的答案。
“磊……磊哥?”半响,他还是叫出了声,嗓子哑成一片,活像刚被浓烟熏了一般。
汤辛恪见他叫出声,快步走向他,一手掐向他的脖子。
这个动作,他幻想了好多遍,今儿,终于实现了。
“吧嗒!吧嗒!”雨滴下落的更多,更快。
“额……”尤珉脑袋被迫向上仰起,眼睛溢出来的是满满的害怕。
大掌捏着细小的脖子,脖子表皮感受着大掌粗糙的纹路,厚茧摩擦着脖子,微微的刺痛。
尤珉满脸都是雨水,睫毛也带了水,视线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汤辛恪扭曲的脸。
汤辛恪咬着牙,嘴唇却是扯着笑容,眼底明明是是深深的绝望,可脸上确实报复过后的快感。
“你该死,你知道么?你该死!”汤辛恪的声音不大不小,连着他话里的恨意,落到尤珉耳朵里,听得真真实实。
尤珉听着话,绑在后面的双手不断的搅动着手指。
双脚也不断的蹬着地,试图与结实无比的绳子较量。
尤珉抖着身子,尽可能的摇头。
他不知道,不知道!
他做什么了就该死?
“你说,我杀了你,你爸的表情该有多好看?”
尤珉听着他咬牙切齿说着,心里一根儿弦儿断了。
他爸,又是他爸!
九
“我爸?我爸怎么你了?我拿你当兄弟,你就这么对我的?”尤珉也火了,红着脸梗着脖子冲他吼道,把心里的委屈害怕全数撒出去。
两人脸上的雨滴越来越多,汇成一条小溪从脸上滑到脖子里,进入胸膛。
“怎么我了?想知道么?”汤辛恪脸上扯着笑,继续捏着他脖子道。
“想啊。”尤珉瞪回去,咬着牙道。
汤辛恪就这样捏着他脖子,双眼瞪着他,将眼底里的绝望痛苦全数现出来。
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讲着话,心底里的伤疤再次被他亲手赤裸裸的扒开,将一颗血淋淋的心捧在尤珉面前。
尤珉脸上由不解到惊讶再到惶恐。一双眼睛看着汤辛恪,嘴里明明空无一物,可就是堵的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双眼碰上汤辛恪痛苦的视线,鼻头一酸,泪就下来了。
心里百感交集,想说的太多。
“磊……磊哥……”尤珉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熟悉的称呼顺着舌尖滑了出去。
“别叫我哥!”汤辛恪一胳膊轮过去,抽到尤珉脸上。
“我不是你哥!”他抓着尤珉的衣领,整张脸凑到尤珉面前。
他不瞎,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汤辛恪脸上的恨意,全数化成一把把利刃扎进尤珉的心口。
“杀了我吧,我爸做的事,我替他还!”尤珉咬着唇道,嘴里已有鲜血特有的铁锈味涌出。
“你要罚他,你要算账,随你。”
“来吧!”
尤珉盯着汤辛恪看,心底的害怕被其他所代替。
原来,他靠近自己是因为这个。害他还以为他真的找到可以交心的朋友了,以后就不用再一个人独自面对一片荒芜黑暗的未来与漫漫无期的孤独。
尤珉透过他的眼,浮现的是两个人之前一同走过的路,一同干过的事儿。
现在转过去看,原来两个人已经一起结伴走了这么远。
时间过太快,他还未尝够滋味,就要结束了么?
他要再次面对跟十几年前一样的孤独无助么?
为什么他想想就觉得忍受不了呢?
再也没有人陪自己玩,没有人愿意忍着他臭脾气,没有人陪自己上山下海捉鱼打鸟。
不过几个月的陪伴,他就舍不得了,就想死死的抓着不放手。
那孤独明明的陪了自己十几年,却最后败给了几个月的陪伴。
兄弟,现要就此别过了么?
尤珉脸上挂着泪,扯着无声的笑容看向汤辛恪。
见他不动,尤珉忍着心里泛起一阵阵闷痛,嘴边挂着雨水歇斯底里的吼道:“来啊!动手啊!我不怪你!”
“你是我哥,永远都是我哥!”
“他害你,我还!”
“我替他还!”尤珉咬着牙嘴里含泪带血吼道。
他的话随着雨水一同重重砸向汤辛恪,带着小孩儿执拗的那颗赤心与骄傲。
汤辛恪抖着胳膊,右手心儿里紧紧攥着刀子,刀背在黑暗里闪出一丝冷光。
汤辛恪咬着牙盯着面前越来越看不清的那张脸。
脚底踩着湿透的石子,一步一步靠近尤珉。
他都到了这份儿上了,还迟疑什么?
缓缓的举起右手,刀光晃了尤珉的眼。
尤珉下意识闭起眼,等待这他兄弟给他的结局。
这样也好,这样他也不用再忍受孤独了。
他脸上挂着笑意,安静的等待着。
汤辛恪仰起胳膊,刀光一闪,大掌快速朝着黑暗中略显灰白的脖子处落下。
“吱——”轮胎极力摩擦着地面,溅起无数泥点。
尤森开了车门哆嗦着腿滚到地面,十指蹭着泥水里的石子儿,蹭破了皮。
顾不得那么多,他睁着两只眼睛,在一片黑暗里搜寻着儿子的身影。
“住手——”男人嘶吼声划破雨滴声的天然屏障,惊掉了汤辛恪手心儿里的刀把。
尤森磕磕绊绊的爬在尤珉身后不远处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刀背那抹冷光。
迈着两条老腿,尤森奋力跑过去,鞋子碰到石子,绊住了脚,身子朝泥水扑过去。
飞出去一只鞋,他也不顾,直勾勾的看着前面,连滚带爬的靠近儿子跟汤辛恪。
“你别动他!”
“求你,别动他!”
尤森裤子蹭出个洞,透出红肿带血露骨的膝盖来,石头太尖,刺穿他肉直抵骨头。
头发湿答答的搭在脑门儿上,伸出颤巍巍的胖手。
汤辛恪碰上那双处于极度害怕绝望的眼,快感从心底窜上头皮,他笑了。
大白牙在黑暗中格外明显,闪瞎了尤森的眼。
尤森眼里黑影一晃,一只手便继续捏着他儿子的脖子。
膝盖的血与泥水搅在一块儿,万箭穿心似的痛遍布全身,他爬不起来。
“比起用刀子,是不是用手捏死会更好一点?”汤辛恪轻快的声音响起,眼神却瞅向地下趴窝的那一坨“东西”。
“你别动他!冲我来!冲我来……”尤森话里满满的恳求,他强撑着站起来,膝盖一软,再次趴地上。
靠着双手爬到汤辛恪裤腿边儿,一只泥手攥着他裤脚。
尤珉是他儿子,是他唯一的宝贝儿子,是他唯一的软肋。
汤辛恪厉害,知道戳他哪最痛。
“你是个什么东西!”汤辛恪冲着他吼道,手心里的力道随着吼声加重。
“额……”尤珉全身难受极了,嘴里却只能发出一声呜咽。
“还敢跟我讲条件!”
“我爹妈受过的痛,你也尝尝如何?”汤辛恪咬着牙道,手心里的力道更是重了一分。
尤妈顺着声音跑过来,在一片黑暗与嘈杂中试图寻找那一分希望。
“儿子……”尤妈看到眼前的景象,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全身提不起力气再往前跑,嘴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剩那双不甘心的眼睛还死死的盯着。
捏着脖子的大掌,如极地之寒的冰。
尤珉眼里灼热的泪滑下来,砸到他手背上,给那冰凉的大掌一丝温热。
温热化火,烫着了那只执拗的大掌。力度不增反减,尤珉又能吸到一丝凉气。
汤辛恪歪头看着地上的尤森,脸上是自己做梦都想看到的绝望之眼,痛苦之泪。
“磊…哥……”尤珉吸着那口艰难的气,无声动着嘴做出这两个字的形状。
十
尤珉无声的叫喊触动汤辛恪的眼,他死死的盯着他看,那两个字化刀,再一次戳进他的胸口。
汤辛恪松开手,挪着脚后撤几步,跪在地上仰面朝天。
雨水狠狠的砸到他脸上,耳边尽是雨声,扰着他心绪。
“啊——”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声迸出,含着他所有的痛与恨。
大雨像是呼应他一般,下的更为迅猛激烈。
狂风怒吼,似乎要帮他吼出闷在心里的不忿,帮他出这口怎么也咽不下去的气。
尤森动了动手,抬眼去看眼前黑乎乎的一片。
“磊哥……”尤珉动了动束缚的手,嘴里吐出的仍是那两个字。
“啊——”汤辛恪再一次嘶吼,划破整个天际,带着他所有的不甘与怨恨,落到每个人的心坎里。
抓起地上的刀,他站起来快速的跑到尤森面前。
尤森刚抬起头,眼里的黑影一闪,刀光晃向他的眼。,冲他直勾勾的砸过来。
“兹——嗡——”刀顺着指缝儿穿过泥与石子插在地上。
想象中的痛没有袭来,尤森缓缓的睁开眼,抖着嘴唇看着指缝间的刀。
“给我滚。”这是汤辛恪对尤森说的最后三个字。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朝着那片黑暗中走去,直至完全消失。
“庄磊!!!”尤珉的吼声消失在雨声里,眼里那团移动的黑也消失不见。
汤辛恪就这样,放过他。
他就这样,结束了他半年来的计划。
半响,谁都没有动。
任由狂风吹乱他们的头发,糊了视线,乱了呼吸,慌了心神。
尤森动了动手指,强撑着爬起来,爬到尤珉身前,为他解开绳子。
身上的束缚松开,尤珉一时间有些不适。
“我,从此没有父亲。”
尤珉出奇的冷静,冷静的将尤森心头新燃起的希望亲手掐掉。
他站起来,僵硬的身子像是许久未上油的机器。
“咯嘣咯嘣。”带着骨头摩擦的声音,他强撑着快要昏过去的身子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要去哪,但他知道他要走。
……
过了很久很久,尤珉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他便带着它一同消失。
至那晚之后,他只要有时间便会全世界到处跑,他要寻一个人。
那个人喜欢眯着眼,嘴边儿叼这一根烟,嘴里说着三五不着调的话。
他要寻他,他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他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小孩子无论怎么变,骨子里的东西从来不会变,骨子里的执拗让他认准什么事儿就会不撒手。
他觉得自己能找到他,他就能。
尤森在尤母跟他离婚之后,进了局子却只蹲了一年,以可笑的猥亵罪而并非强奸罪。
只因汤辛恪是个男的。
清水路道,一个一身黑的男子匆匆走过,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只在那熟悉的门前儿留了封信。
“孩儿他娘儿,你快过来……快来……”大爷急促的从外面赶回来,声音带着无比的急促响起。
“咋了?”妇人拿着菜刀急匆匆的从厨房的烟雾里走出来。
大爷一把抢过菜刀扔桌子上,左手捏着一封信,急吼吼的举在妇人眼前:“你看,你快看,快看……”大爷说到最后变成哽咽,眼里盛着满满的泪。
妇人接过信没看几行双眼就被涌出的泪模糊了视线,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这……儿子……儿子没死?”
妇人眼里的不相信对上大爷的视线,一时两人相顾无言,只剩泪水无声却又肆无忌惮的遍满整张脸。
又是一年雨季来临,尤珉穿着校服,怀里抱着篮球穿梭在茫茫人海间,穿了七八条街拐了好多个弯最后直抵篮球场。
破烂不堪的场地,已经是一片废地,可他却依旧迈进去。
“砰!”
一球未进。
“砰!”
还是没有。
“砰!”
球进了。
篮球顺着篮筐砸下来,滚啊滚,直到滚到门口,也没有人去捡。
尤珉偏过头看着那安静站在那里的球,静静的看着。
篮球跟人相顾许久,谁都不动,像是要再次比比彼此的耐心。
这次,小孩赢了。
“是等着我捡么?”
尤珉身后响起一道沉稳的男声。
他没有转过去头,贪婪的享受着那道脚步声一步一步即近,一声一声敲在他心坎那块儿地上。
尤珉笑了,偏头去看天边儿被太阳染成如火的云彩。
漂亮么?
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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