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低垂,艳红的火烧红了半边天。
邳州的官道上,两辆装饰低调的马车一前一后的行驶着,车周护卫林立,尽管车速极快,却无一丝混乱。
后车内,一身玄色长袍的少年虑及现状,敛目长思。当今天子五十岁寿宴,颁旨时明文正书,寿宴之上有要事宣布。会是什么?“立储么?!”暗暗皱眉盘算,大公主心思缜密且极有野心,但却不受皇宠;二皇子武功卓绝且掌控御林军,但为人刚愎自用;三皇子文采武功皆是人中翘楚,却无意皇位;四皇子貌美异常,才华出众,但为人清高倨傲,狂放不羁,据说极难相处;五公主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女,但没有治世之才;六公主恃宠而骄、任性妄为…想到这,少年皱眉,似乎毫无优点呢…迅速在脑中搜索六公主相关信息:自小没有母妃,被雪妃抚养长大,为帝王所喜,仅仅是因为雪妃?、哦,对!她还曾娇纵得把运河航运权许给了南离山庄少庄主南离风……
半月后。京城。皇宫。寿宴。
今天少年穿了一身藏蓝色洒金官袍,身旁是他的兄长,上首是诸位皇子公主,而他安羽离,当今天下诸侯中势力最大的淮南王世子,则坐在左中居上的位置。
太监报唱,皇帝携众宫妃浩浩荡荡而来,百官叩拜恭贺,帝甚宽慰。
无非是一些官方说辞,百无聊赖之下,少年观察起诸位皇子公主来,大公主宫装典雅,钗环玲珑,单单微挑的眼角显示出狠厉和野心。二皇子虽是武将,这种场合之下,也是官袍繁复,连配饰也一样不少。勾唇饮酒,循着位次继续,三皇子…公然抗旨拒接储君之位,果然如探报所言,远在南地,未曾回京。
在他出神的这段时间,皇帝说完,歌舞开场,老套的过程,却不能迟到,亦不能中途离场,皇室宴饮尤如是。
接着是进献寿礼,奇珍异宝自是不言而喻,但不得不说的是带着大箱金银和长长礼单而来的羯於使臣,安羽离知道,宁和北境羯於国国力虽小,却极不容易对付,此次竟意外遣使称臣,其用心有待商榷,但令他诧异的是使臣竟带来了羯於国地形图,羯於凭借天然的地形才能在屡次的战争中留有一席之地,献上地图,那么……
寿宴之上有如此意外之喜,皇帝自然不曾料到,当即龙颜大悦,准备当面打开以示接受。
“等等。”安羽离看向斜对面的少女,只见她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依旧不慌不忙,淡淡一笑,起身敛衽,“父皇,儿臣曾听说我朝北陵边境羯於国风光无限,一直未能得见,今日机会难得,不知儿臣能否一同看看?”
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却是佯作不满,“在外国来使面前也这般无礼,真是朕平日把你宠坏了。”
少女听后也不难为情,“父皇,羯於归附,是两国的幸事,多儿臣一个见证人自是好事,使节想是不会介意的。”象征性的看向来使,其实话已至此已全然不需要他的意见了。
果然,“公主殿下赞美我国风光,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也罢,你便一同来看吧。”
“谢父皇。”嘴上说着,脚下却一点也不怠慢。
“没个样子……”皇帝低声责备的话。
少女也只笑笑不说话。
地图慢慢展开,安羽离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地图展开到最后,使臣眼露精光,迅速抓起地图中的匕首,刺向皇帝,却在中途被一枚飞镖打中,速度顿减,刺过去时皇帝已然能够侧身避开,还没来得及刺出第二下,就被飞镖射中喉咙倒地。
一系列变故只在转瞬间发生,而皇帝却面无表情,拂袖转身。
少女也是表情淡淡,全不像转眼之间就杀了一人的模样,“这羯於国也真是够笨,这世上从来都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到这,转过身看像当朝丞相,“你说是吧?丞相大人。”
悠悠然的放下酒杯,并不急于撇清关系,只是笑道,“六公主何出此言?”
挑眉逼视,“丞相大人以为呢?”
受不住此种目光,低头讥笑,“据传六公主恃宠而骄,刁蛮任性,我看此言差矣。”
眼神傲然,“这恃宠而骄不假,刁蛮任性亦非虚言,只是大人别当真以为我只会胡闹乱来啊。”边说边走近。
挑眉,“噢?六公主不是只会胡闹乱来啊?”
不气不恼,“大人休要逞口舌之快,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宫门外的叛军…”说完迅速出手锁喉,勾唇冷笑,“直到现在都这么安静,你就别指望了。”
有太监报唱,三皇子一身戎装而来,于殿下屈膝,“启禀父皇,儿臣率一万御林军劫杀叛军五千,受降三千,射杀将领十六,生擒十人。”说完,抬头看着皇上,“儿臣未能及时为父皇贺寿,还请父皇恕罪。”
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竟是不悦,“哼,朕还以为三皇子寄情山水,不愿回来了。”
俯首,“儿臣不敢。”
反手制住丞相的穴道,挥手让人带下去,然后走到三皇子身边跪下,“父皇,儿臣私自调动御林军,请父皇降罪。”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凌玄印不顾众人的喧哗,更是语出惊人,“无妨,御林军的节制权朕都交给你了,你自然可以调动。”说着走下龙椅,无视满殿上下的惊讶,去扶爱女起身。
不肯起身,咬唇,“父皇,也是儿臣让三哥对您隐瞒的,请父皇责罚。”
转头看向三皇子,眼含威慑,看他乖乖起身,才扶起爱女,拍拍她的肩,“朕当然要罚你,就罚你的寿礼是今晚最出彩的,知道了么!” 然后转身。
颔首,“儿臣的礼物自然是出众的,只是在此之前,三哥想以《梅花引》为父皇及诸位安神。”
“噢?”坐回龙椅,扫一眼三皇子,“准了,琴就用那把七弦古琴吧!”
“谢父皇!”
宫女太监陆续的抬上琴桌,抱来古琴。此时,三皇子已是换下铠甲,一身月白衣袍端得是风流出尘,俯身为礼,然后于桌旁落座。
起弦声过后,韵律缓缓流动起来,自然流畅……安羽离觉得,看过了皇帝的一众儿女后,这三皇子确实如传闻所言,风度卓然,气质自成。
琴声渐息,众人沉醉其中,已然忘记了刚才的刺杀,重回宴饮的氛围里,皇帝也颇为满意却只,“嗯,这曲子弹的还可以。”看着三皇子,吝惜溢美之词。
三皇子既无不满也无谦卑,淡淡道,“多谢父皇夸奖。”顿了顿,“父皇,儿臣备了寿礼,请父皇笑纳。”说着将贺礼呈上。
扫一眼那个被称为贺礼的木质盒子,花纹简约且典雅,恢复到之前冷冷淡淡的模样,饮了一口茶才问,“是什么?”
“绛竹草。”朗声回道。
皇帝不露声色的放下茶杯,“什么?”
“绛竹草。”依旧恭敬。
“呈上来!”接过盒子打开,“真是想不到,这盒子里居然放着绛竹草!”
“回父皇,绛竹草性属土,只能放在木盒子中以保证不变质。” 恭敬对答。
当今皇帝悬赏万金而三年不得的一味药草,此刻就摆在眼前,并非不开心,却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你是怎么得到的?”
俯身,谦卑耐心,“回父皇,儿臣认识的一位朋友告知儿臣,北地有一株,儿臣便去求来了。”
皇帝喝着茶,只听后点点头,“是这样。”虽然他知道只用一个“求”,其中必然历经曲折,不然也不会悬万金而不得,却什么都没说。
安羽离看着如此淡漠的皇帝,浅笑着拿起酒杯饮下,传闻皇帝颇为宠爱三子六女,但因三皇子抗旨,皇帝大怒之下将其流放东郡,朝堂后宫求情者尽皆被斥责,独独六公主不曾表态,却在半年后开口,皇帝便召了三皇子回京,但至此便对三皇子格外苛责。
“父皇,儿臣的礼物请您留心。”六公主盈盈一拜退下。
再出场时,六公主已换下宫装,拖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纱衣曳地而来,俯身为礼。抬脚,有宫女为她褪去鞋子,然后看她踩上早就准备好的大型画纸,白纱衣下的双足随着走动若隐若现。只见她在画纸中央停住,眉目流转的同时抬手,广袖舒展间落进画纸边缘备好的大型砚台里,纱衣尽染间又迅速撤回,翩翩然腰身后倾,扬手,大片的墨汁晕染开来,随着她的走动拖出一条长长的墨痕…
舞中作画,画上起舞。安羽离放下酒杯,凝神细看,广袖舒展间墨色晕染在画纸之上,飞身旋转时线条流泄开来,舞姿灵动飘逸,画作卓然天成……未几,忽见她舒广袖、流云起,云散之后她已褪去墨染纱衣,手执软剑于画上舞起剑来,不同于刚才的娉婷舞姿,剑势锋芒锐利,随着剑势起落的还有细碎的墨色宣纸……抱拳颔首后飞身出大殿,留下惊讶的百官和收拾现场的一众宫女,直到她再次换好衣服回来,画作被架起立于大殿之上。
盈盈一礼,“父皇,不妨猜猜这幅画的寓意如何?”声音清朗。
龙椅之上的帝王浅笑着点头,“朕看出了‘寿与天齐’,‘天人合一’,”沉吟,“应该是‘天地人’。”说完看向六公主。
后者微笑不语,“诸位不妨也来猜猜。”转身面向百官,画作也被架起随之转动。
至此,安羽离才看到这整幅画,大量的墨汁勾勒出远山连绵,远山之下有两学儒对弈其中,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写成的“寿”字挥洒自如……不得不说,加上舞蹈的曼妙和舞剑的利落,这幅画出乎他的意料,巨幅画作不可谓不恢宏,而细微之处从学儒的衣袂轻扬,发丝胡须到棋子的圆润也不可谓不精妙,安羽离看向那个“恃宠而骄,刁蛮任性”的少女,赞许一笑,举了举杯示意,仰头饮下,看她颔首致意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多谢。”深深笑。
安羽离被笑得莫名奇妙,有些微不安划过心头。
“没想到子舞的舞姿,剑术和书画皆是不凡,心思竟也这般细致,姐姐可是要多向你学习呢。”大公主甜甜软软的笑说。随之众人附和迭起。
面对夸耀也不推辞,眼波流转间,“四哥觉得如何?”
原本无意开口,偏偏被点了名,四皇子凌子晗挑眉看向万众焦点,轻扯唇角“我想,这黑白棋子该是平分秋色,是为和棋。”说到这,住了口,慢慢的饮起茶来。
“是了,我也认为,六妹说的是‘天地人和’。”三皇子接到。
“原本以为没有人会去数棋子的,不想二位皇兄这般聪慧,一眼识破小妹的心思。”说着转身下拜,“祝父皇寿与天齐,愿宁和王朝天地人和。”众臣附和。
“好好好!众卿平身。”龙颜大悦。
安羽离看着六公主,聪慧讨喜,才华出众,心思回转间想起方才干净利落的狙杀,还有果敢决绝,深深笑,似乎毫无悬念了呢、
果然,笑意未收之下,皇帝忽然起身“朕说过,今天有事要宣布的,那就是立六公主凌子舞为储君,帮助朕治理这天下!”虽是半百年纪,帝王的威严仍然让人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父皇。”六公主跪于阶下,抬头看向在位者,安羽离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她语调波澜不惊,“谢父皇恩典,儿臣定当竭尽全力协助父皇。”
满意的点点头,“嗯嗯,这幅画不错,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挥挥手,坐回去。
“儿臣理所应当,不敢讨赏。”以退为进。
笑笑,“说说吧,朕立你为储君,总也是要封赏你的。”
“那儿臣就不客气了,只是不知儿臣要的父皇可否做得了主。”
“六妹这话就不对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父皇的,妹妹怎会如此问?”大公主心思不顺,出言讽刺。
似乎大公主的话恰如其分的回答了她,她满意的笑开,“是儿臣的错,这天下都是父皇的,儿臣要的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噢?何人?”皇帝出言问及。
安羽离暗道不好。
果然,六公主竟是羞涩万分,“儿臣听闻,淮南王诸位世子中,二世子文武风流,颇为仰慕,今次他刚巧来了京城,想留他于公主府做客。”
安羽离当即恼怒异常,未及开口,只听得兄长反对,“皇上,不可,公主殿下平日豢养娈童,您娇宠于她倒也罢了,如今她已为储君,怎能继续如此行事,更何况还是我淮南王府的世子。”
举国盛传六公主恃宠而骄,飞扬跋扈不假,可真正见识她诸般性子的人倒也寥寥,但传言他府中男宠十数人,相游出行,京城百姓见者却十之七八,虽然不是男尊女卑的社会,公主除驸马亦可再“娶”,但这般过分,朝中亦不乏弹劾之人,皇帝对此却不置可否,姑任行之。而听其刚才所言非为自己寻觅驸马,在这个时候堂而皇之的言及男宠,更何况对象还是淮南王世子,殿上众人尽皆心惊,而探知淮南王有不臣之心的人忧思更甚,气氛自是僵冷至极。
“父皇,儿臣只是仰慕世子风采,想留下他交流一二而已。”说着起身转向长世子,“更何况…”深深笑,“如今我已为储君,二世子有此机会能辅佐于我,想必王爷知道了也是会高兴欣慰,长世子以为如何?”缓慢而笃定的表情。
安羽离知道,成为质子留京已成定局,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无可辩驳。
“公主殿下聪慧机敏,心思玲珑,舍弟尽皆虚名,为人莽撞,实是辅佐不起公主,望陛下圣断。”兄长仍旧不愿让步。
“长世子此言差矣,兵武世家教子,总不会似一些文臣的纨绔子弟的。”随即,语速放缓,“本宫可是听说,二世子胸有韬略,曾帮王爷改了军制,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浪费,不然王爷哪有那么多财力扩招如此多的士兵呢?”一语道破淮南王府军制改革和募兵过量的私密情报,权力赋予的气势浑然天成。
眼含怒气,铿锵有力“公主说话要有凭有据,可不能不负责任,胡言乱语。”自小在军中练出的戾气直逼向眼前的少女。
六公主也不怕他,只微微一笑,“长世子不知道么?那尽可去问令尊大人。”
起身走向兄长,轻扯其袖子,转身靠近少女,“往日只是听说,今日方知传闻尽是虚言,六公主是这般的妙人,能为六公主效劳,安羽离荣幸之至。”故意言语轻挑,笑意不清。
“世子过奖了,期望太高,恐怕日后会失望呢。”也是笑得意义不明。
至此,皇帝才开口,“既然如此,世子就留在公主府吧。”
“谢父皇!”“臣遵旨。”
安羽离从来都知道,父王酝酿良久的夺位大计还不够成熟,皇帝大寿,不得不冒险入京,所以父王托病,派他和兄长前来,考虑过诸般人物的刁难,甚至是扣上罪名入狱,也不曾想过竟是被这种理由留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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