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村的老老少少今天都围在了刘老头家门口。
“哎呦,刘老头,这是啥家伙?咋这么大个儿?”豁牙的老张指着一台机器惊讶地问道。
刘老头“嘿嘿”一乐,已经有些驼背的脊梁不觉得挺了挺,说道:“这是挂墙上的外机,就跟空调外机一样。”
“哦,”老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和旁边的二丫娘嘀咕着:“装了这玩意,冬天家里不用烧煤就暖和了?”
二丫娘撇了撇嘴,不知是羡慕还是妒忌,说道:“那能不暖和吗?你也不说花多少钱呢?”
“多,多少钱?”小磕巴突然探出头,把二丫娘吓了一跳。
“你个小结巴,吓老娘一跳,”二丫娘作势拍了拍干瘪的胸脯,嘴撇得更歪了,道:“我听那个安装师傅说这机器一万多呢。”
老张的目光更加灼热起来,直愣愣地盯着院里的那些机器,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刘老头的心里感觉像是喝了一罐蜜一样,上次这么高兴,恐怕还是他大儿子铁牛结婚的时候了。他忽然清了清嗓子,双手往后一背,道:“铁牛说了,过几天他还要把房子翻修翻修。哎呀,我这岁数也大了,管不了这么多,让他折腾去吧!”
“哎呦,可以呀刘老头,你们家这房子还要翻修呀,真不错!你可真是享福的命!”
“是呢,是呢!你瞅瞅你,儿子孝顺,闺女也有出息!”
“他大嫂子,你看看,人家这命是真好呀!”
刘老头嘴里说着“还行,还行,”脸上的笑却止不住地溢了出来,脊梁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
几天后,刘老头正在村口遛弯,碰上了老张。
老张热情地招呼了一声,给刘老头递了一根烟。
刘老头接过烟,找了个太阳地儿坐了下来。
“哎,老刘!你家那房子啥时候翻修啊!我侄子新弄了个装修队,需要帮忙你说话啊!”老张偷偷瞄了刘老头几眼,乐呵呵地说道。
“啊?咳咳咳,”不知道怎么的,抽了六十多年烟的刘老头突然被烟呛了,他哑着嗓子敷衍着:“啊,翻修啊,是,是,是。铁牛这阵子忙,他说怕外人干不好,想着自己慢慢盖呢。”
许是呛得太厉害,老张觉得刘老头那张爬满皱纹的脸竟然有点红了,心里一下子像是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呵呵,也是,”老张稍稍用力地拍了拍刘老头的肩膀,说道:“孩子长大了,咱们老了作不了他们的主了。再说了……”
老张欲言又止,嘴巴边的笑意想遮又遮不住,说道:“你家铁牛也不容易。学历不够,只能给人家开开车,一年到头能赚几个钱。这一翻修,你家那儿媳妇还不得心疼死。我看呐,你们家那房子还凑合,能住就先住着吧,别让孩子为难。”
老张边说边用余光瞟着刘老头那青一阵,红一阵的脸,心里的快意又添上了几分。
刘老头佝偻着腰,把刚抽了两口的烟往地上一扔,狠狠地碾了几下;又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双手一背,眼睛不知道看着什么,嘴里念叨着:“要修,要修的。”
一夜之间,不知道从村里哪个人的嘴里传出来,说铁牛翻修不起房子,又说是他媳妇翠花不乐意,甚至还有的说翠花因为翻修房子的事儿跟铁牛打了一架,回娘家了。
刘老头坐在自家院里晒着太阳,浑浊的双眼时不时转动几下,又叹了几口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媳妇儿玉芬喊他吃饭喊了好几声,他才缓缓地应了一声。
“咋的了你?”玉芬给刘老头夹了两筷子猪头肉。
刘老头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白酒,没答玉芬的话,反而问起来:“铁牛他们说翻修房子,咋不见动静呀?”
玉芬咬了一口馒头,撇着嘴嚼着,说:“你着啥急,爱修不修。我告诉你,这事儿你别管,也别问。听见没有?!”说完,还拿手使劲儿拍了刘老头一下。
刘老头没出声,仰脖又喝了一口酒。
晚上,翠花下班回来,刘老头趁玉芬不在,问了问翠花翻修的事儿。
翠花满脸地不高兴,边搓着衣服,边说:“就这事,我跟铁牛说好几天了。他非得说等他过年放假自己盖。你说,他自己得盖到猴年马月去。说来,也怪我们两没本事,一个月就挣那么点工资,这一翻修又得好几万,他肯定舍不得。我可不管了,我也管不了他,他爱修就修,不爱修拉倒!省的我天天跟他生气!”
刘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登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生气地喊了几声:“爱修不修,爱修不修,我不管!反正我不管!”说完就背着手进屋了。
翠花瞟了几眼刘老头的背影,索性把手里的衣服往盆里一扔,哼了几声,扭着腰肢进了厨房。
一连几天,谁也没提翻修房子的事儿。刘老头也不出去遛弯了,天天在家里转圈圈,转得玉芬脑袋疼。
中午,大闺女打电话了,让玉芬过去帮忙带几天孩子。玉芬临走嘱咐了好几遍,让刘老头别管翻修的事儿,刘老头不耐烦地应了几声。玉芬耷拉着脸去了大闺女家。
铁牛晚上回来在院子里找了几圈,没看见玉芬,问了一句:“爸,我妈呢?”
刘老头闷闷答了一句:“帮忙去了,上你妹子那住几天。”
铁牛眼珠一转,嘴角扬了扬,很快又压了下来,“哦”了一声就进自己屋里了。
不一会儿,翠花哼着小曲儿回来了,破天荒买了刘老头爱吃的猪头肉,又炒了好几个菜。
饭桌子上,翠花看看刘老头,看看铁牛,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爸,今天这猪头肉好,您多吃点儿。铁牛,今儿菜好,给爸再倒点酒。”翠花说完,脚底下轻轻碰了碰铁牛。
“啊,”铁牛又给刘老头倒了一杯,说道:“爸,那个,啊,翻修那事儿啊,我知道。我张叔问过我好几回了。”
刘老头眉头一皱,问道:“老张?他问你啥?”
“就问我翻修的事呗,”铁牛边说边观察着刘老头的脸色。
“爸,不是我说,张叔就是看咱们家笑话呢!”翠花夹了两块儿猪头肉放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地说:“我都跟铁牛说好了,过几天咱们就翻修,不能让张叔看笑话,他不就看我们挣不了多少钱嘛!您放心,我就是回娘家借钱,也肯定把咱家这房子翻修的漂漂亮亮的!”说着,翠花又给刘老头夹了几块猪头肉。
刘老头眼神沉了沉,嘴里嚼着猪头肉,仰脖又喝了一杯白酒,说道:“你们找工人来看看,明儿上午我去银行再取三万块钱,不够的,你们自己填吧,我也没多少了。”
“哎!”翠花痛快地答应了一声,赶忙把盘子里的猪头肉都扒拉到铁牛碗里,嘴上说着:“爸,您多吃点青菜,您这岁数,晚上吃太腻了不好!”
第二天中午,翠花就风风火火地请来了村里相识的工头吃了顿饭,把翻修房子的事给定了,又跟上班的地方请了几天假,把自己屋里的东西拾掇拾掇。
刘老头取完钱,也顾不得太阳晒,又出去遛弯了,特意遛到老张家门口,拉了一会儿家常。提到自己家翻修的事,刘老头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我管不了他们。他们愿意折腾就折腾去。我说不修了,铁牛非要修,我也没办法,让他弄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张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茬。
刘老头聊到日上三竿,肚子都叫唤了,才挺着脊梁回到了家。
“哎呦,爸,您回来了。”翠花把端着的半碗饺子撂下,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碗剩饭递给了刘老头,说道:“爸,要不,您吃饺子?今天我拾掇晚了,着急做饭,面和少了。”
“没事,没事,我吃这个就行。”刘老头扒拉着剩饭,心里感觉闷闷的。
没过两天,玉芬回来了。翠花张罗着工人干活,没注意到她。
夜里,刘老头咳了几声。
“我说了,不让你管,你就不听我的,又给他们多少钱。”玉芬背对着刘老头问道。
“三万。”刘老头低声说道。
“多少?!”玉芬不觉地抬高了声音,哼了几声,又低低地骂了刘老头几句。
第二天,刘老头和玉芬的眼睛都红红的。
房子翻修好的这天,刘老头叫了村里头几个不错的老汉来家里喝酒,自然也有老张。
“来来来,喝酒,别客气。”刘老头春风满面地张罗着。
“哎呦,老刘,这房子真不错!”
“是呢,是呢,比王老头他们家修的好多了!”
“哎,老刘,这修成这样,花了不少钱吧?”
刘老头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呵呵,不知道,不知道。都是铁牛两口子弄得,我不管。”
“嗨哟,你可真是有福气的!”
“我们家那孩子要有铁牛一半孝顺就行了!真羡慕你!”
“真是好,老刘,你享福啊!”
刘老头的脸都要笑僵了,翠花端着一盘猪头肉放在桌上,说道:“爸,今天这猪头肉好,您多吃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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