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了我之后，楚楚经常会站在村口的那棵枯树上，至少我认为是这样。要不以前为什么很少在那儿见到她？尤其是，她原本的梦想怎么可能在这个村庄的范围里？她的世界曾经那么广阔！当然，她也不是每天来，虽然我从来不掩饰自己多喜欢跟她聊天。
见不到她的时候，我就坐在那棵枯树下，坐在枯树错乱的根须上。有时候我会一整晚都坐在那里，自言自语什么的。
你知道吗，我经常想象一副画面：我披着一身黑衣，对，就是欧洲中世纪僧侣穿的那种，走在黑夜的荒原上，背后的夜空星月稀疏，面前是一望无边的原野，楚楚站在我的肩头，最好能有条什么生物跟着我们，或者在前边跟我们探路啥的……呵呵。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不免会自己对自己讲话。
就是在一次忍不住回了我一句话之后，我才知道，枯树，是的，就是这棵枯树居然也他妈的会讲话，会讲人话。这真让人兴奋。真的，如果你喜欢像我一样生活在黑夜里，你也一样会发现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
枯树其实有两人抱那么粗的腰身，巨大的根须都祼露在地上，难怪他一身枯槁的熊样，仅有的几根活枝上也总是长着被虫吃的叶子。从远处看，枯树给人的感觉，就是被雷劈了无数次。但是村里人几乎都知道他的秘密，枯树的心是空的，而且下边个有口子。
但即使是白天，也没有人敢单独坐在枯树下边：大家都清楚的记得那年枯树里死人的事情。
“你他妈的不会是柱子的化身吧？”有一次当我给枯树聊天时，听着他深沉却略含童声的装逼音问他。
“严格来讲，我就是柱子！”枯树沉吟了一会，说。
我猛地站起身，回头看这棵遭雷劈的枯树。他没再说话。但我想起几年前的柱子，心里还是有些毛骨悚然。夜里的东西，无论什么鸟我都不会太过于害怕。但是白天活人发生的好多事，对于夜游人来说，你要谨慎。
当我犹豫着再次在他身下坐下来时，他给我讲起了他的故事。其实我不想听，不是我没兴趣，而是柱子那点屁事我早就知道。
柱子比我小几岁。他活着那会，是个很活跃的家伙，成绩也特别好。在学校很受老师们的待见。那几年，他老爸在家种地，而他妈则跟别人一起去了广东打工，每月按时给他爸寄钱回来。他妈还经常买些新鲜的学习用具或玩具之类的给他寄回来，狗日的就在星期天回村里时四处招摇，屁股后跟着一群小孩子。
那时候的枯树还是一棵浓郁繁茂的大树。夏天，村里人中午歇完晌儿都会来这里纳凉、吹牛皮。秋忙季节，在地里忙完活的人，在傍晚回村的时候，也会在这里坐下来，天南海北的吹牛，歇脚。
村里没人知道柱子他妈在广东干什么，只是听说是在厂里干活。后来，据说他妈给他爸寄回来的钱越来越少。终于，他爸也去了广东。去的时候，匆匆忙忙的，连柱子都不知道。只是在星期天回来的时候，他奶奶告诉他，他爸也去广东打工去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他的亲戚们包括他叔叔舅舅什么的好多人都去了广东。但没几天就回来了。他爸也回来了。柱子和他奶奶谁也没想到，他爸去的时候是活人，回来的时候，却装在一个金属盒子里。
回来的那天，村里所有的人都去看。他姑姑姨妈啥的都回来了，有的在不停的哭，有的在指天赌咒的骂，乱成一团。他奶奶却在笑，一直在笑。柱子拉着他奶奶说奶奶你别笑了，可她还在笑。……
好像是大家商量后定下来的吧，他爸爸埋了之后，他姑姑就隔三差五的回来陪住在他们家里。她奶奶不再笑了，但好像再也不知道管柱子了。
柱子从那时起也变了。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她姑姑发疯一样在村里找他，人们才想起来这家伙。那天她姑姑接到学校的电话，知道星期天下午柱子没去上学，就回来了。但没见到柱子，问他奶奶，也不知道。
找了很久，村里都翻遍了，也没见他的踪影。后来村里人就劝他姑姑，孩子大了，兴许是跟人去南方打工了。他姑姑就是不停的落泪，无声无响的落泪。他的几个叔叔则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眉头紧皱的像自己家里今年秋季的棉花减产了一样。……
那年的枯树，哦不，还是大树，叶子落的特别早。第二年枯树就没再长出啥绿色来，只有几枝枝桠上生出几片稀疏的叶子，而且早早的都招养了很多的虫子。枯槁了的枯树不能再成为村民们纳凉的好去处，但枯树的秘密还是被几个爬高上低的小孩们发现了。
那么浓郁繁茂的大树，谁也想不到他的心竟然是空的。而让村民包括我至今无法理解的是，柱子是怎么钻进去的？
柱子的姑姑叔叔们和村里人多少还是发生了些分歧，他叔叔姑姑们在无法钻进去并拖出柱子尸体的时候，决定劈开这棵大树。他钻的太靠上，而且卡在上面。村里人则觉得，这么棵大树，都多少年了，劈了挺可惜的。后来柱子他们族里一位年龄最长的老先生说了句话，让枯树躲过了被人劈的命运。
“砍了树，弄出来又能咋着？”老先生抽着旱烟，边敲烟灰边说，“你弄出来，也就是块干尸，到底啥样，你们真哩想看吗？就算你们受得了，他奶奶受不受得了？他奶奶都已经那样啦！
“叫我说，娃钻到这树里，不吭不声的。说不定这就是他要的地儿，你们还把他刨出来干啥，随他吧。
“不是说不叫你们劈这树，这树能值球个啥？”
……
很奇怪，自从枯树开口跟我讲话，我从来就没从他话音里听出来过悲伤。
这是棵坚强的树！
但当他告诉我他在暗恋着楚楚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不爽了一下，虽然他是棵树，是棵枯树！
跟我对楚楚的喜欢不一样，这家伙对楚楚根本就不是喜欢，是爱。
他会偷偷的给我讲，当楚楚站在他身上发呆的时候，他总是兴奋的说不出话；当楚楚接连几天没来的时候，他又是怎样的魂不守舍。
靠，还魂不守舍，你还不就是棵树，说树都抬举你了，你丫就是几根枯槁的木头。不过我从来没让枯树看出过我心里的想法，做到这一点还是有点难度的，因为我不知道这个鸟人的眼睛生在哪里。
无边的矿野上，一只乌鸦站在一棵枯死的树枝上，夜空下一声声的悲鸣在远处飘荡……妈的，跟我以前憧憬的画面比，太他妈寒碜啦！
枯树，你丫就是一棵死掉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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