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

作者: 阿看 | 来源:发表于2016-11-29 21:54 被阅读0次

    被抛出的小石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后,咚的一声落进了水中。声音在这傍晚里孤单的响了一下后便销声匿迹了。

    男孩呆呆站在湖边,看水纹一圈圈荡开终至恢复最初的平静。他茫然的远眺,才发现夕阳已经不知不觉的偷偷逃逸到了另一个国度,继续上演日出日落的不变剧情。它留下的蛛丝马迹---几抹红晕,没过多久也消失在天边,一切都没有了证明。

    土地上的枯草开始有了点点绿芽。一切又奏响了一岁一枯荣的调调。从北风卷地白草折到春风又绿江南岸,从萧萧木落稀到病树前头万木春,就像人类从猴子的爬行到直立行走的进化图一般,总让男孩忍不住觉得这是一场前赴后继的死去。

    男孩没有一米八的个子,也没有棱角分明的脸,没有潮流的发型,也没有名牌的衣服,没有能迷倒一群花痴女生的温暖笑容,更没有略带忧郁的迷离眼神。男孩普普通通,既挨不到帅的边儿,好在也没有够到丑的沿儿,只是一般。男孩的成绩也普普通通,既不是名列前茅,也没有在倒数的位置上来回辗转,仅仅是中等。男孩不算聪明,但也总归不笨,同普通人一样90——100的智力,偶尔做做天才梦,最后还要落脚到现实上。男孩就是这么普通,普通的随便在大街上挥一下棍子都能打懵好几个。然而男孩却有一个不普通的名字---刘二狗。

    自从上学后,男孩便开始纠结自己的名字。每当老师念到这个名字,便会引起哄堂大笑,齐刷刷射来的目光总会让男孩黯然的低下头,在这突兀的差异中无所适从。

    男孩曾抱怨的问家人干嘛给自己起这么难听的名字。这时他奶奶便笑呵呵的说:“这名字咋了,这名字不是很好么。起赖名字好养活。你妈生一个是闺女,再生一个一看还是闺女,生的我都绝望了,终于盼到你出生。谁知你一生下来脸色就不对,小脸发紫,小手冰凉。产婆神情闪躲,我一看不对劲,老天爷啊,我差点昏了过去。我连忙抱着你喊‘狗蛋狗蛋’,这么喊了几声,你竟然缓了过来。我赶紧的烧香,拜谢菩萨。你不知道,黑白无常通常会把没有名字的人带走,他们听到我喊你狗蛋,知道你是有家的人,所以就把你给放回来了。不管怎么说,你跟这名字有缘呐!”

    男孩心里叫苦不迭,心想还不如当时就死了呢,干嘛要被喊过来,还要打着缘的名义盖上狗蛋这个戳。在男孩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上,赫然的写上刘二狗这三个大字。他爸解释说:“叫刘狗蛋呢,不好听。叫刘大狗呢,听着也别扭。后来就想,除了你大姐,其余的几个丫头都被送人了,这么一来你就排到老二了,所以就决定叫你刘二狗。咱家香火不旺,也不富裕,那么多丫头养不起。你出生的时候又把我们吓了一跳,还好有惊无险。这名字你千万别嫌弃,它能保命!”

    男孩觉得崩溃。刘二狗和刘狗蛋、刘大狗有区别么,不都是难听的要死!

    后来男孩上了大学,几次想改名,家人尤其是奶奶都不同意,镇上的公安局办事没什么效率还乱收费,捣腾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改成。这么一来,大学里就出现了刘二狗这个名字。只要这名字一响起,立刻引爆大家的表情,一个二个笑的前俯后仰疑似癫痫发作。

    好在后来二狗习惯了这一切。听到室友们的调侃,也只是佯装抓狂的去揍他们。

    看到同学们都往文艺方向整,二狗也跟着想学点乐器什么的。他看到室友小郑弹吉他很帅,便也想跟着学。谁知学了半个月,他一弹,寝室人就抓狂,就差口吐白沫翻白眼了。二狗一看这架势,彻底歇菜不学了。后来二狗偶遇二胡,一拉便很有感觉,于是又换拉二胡了。成天在寝室里悲催的拉来拉去,跟哭似得,而且还是不连贯得哭。寝室人一个二个被折腾的没脾气。说不让他拉二胡吧,他就说不让拉二胡他就弹吉他。寝室人一想,还是让他拉二胡吧。

    大学是催生爱情的地方。看着寝室的哥们蓄势待发的架势,二狗也按捺不住这颗悸动的心。一个夜晚,二狗诗兴大发,于是他在寝室里高振着右臂即兴的朗诵起诗---

    啊!长江啊!你是那么的长!

    啊!黄河啊!你是那么的黄!

    啊!姑娘啊!你是那么的让我神往!

    此诗一经念出,寝室里的哥们就笑抽了,一个二个捂着肚子笑的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儿。二狗一看他们笑的怂样,也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二狗“诗”里的那个姑娘还是模模糊糊存在的。话说那天二狗在第三教学楼上自习,一个还算小清新的女生坐在了他前面的位置上。她不仅坐在了他前面的位置,还坐在了他的注意力上了。二狗的心神被牵动,他想肆无忌惮的看那姑娘的后脑勺,但他又害怕那后脑勺会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于是他只是偷偷的瞄一眼,再瞄一眼,要不再瞄一眼?!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既然铁杵都有磨成针的一天,那又何必惊讶孜孜不倦的二狗搞到女孩的手机号和网络账号呢。

    当然,二狗不会笨到让自己的网名还叫二狗。他想破脑袋,借鉴了很多人的网名,终于给自己起了一个自认为比较文雅有内涵但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内涵的名字,叫牧泽。我说过,二狗虽然不帅,但也不丑。拿掉这个让人尴尬的名字,二狗还是和很多人一样的。二十来岁的年纪,二狗也开始留出长长的蓬松头发,买了牌子的衣服。如此弄下来,倒还真有那么点样子。

    所以后来,二狗和女孩聊的还是比较投机的。女孩一看二狗其人,也觉得不错。最后竟然是一个学校的,女孩就更是惊喜了。来来回回间,女孩就让二狗请她吃饭。二狗说好,心里乐开了花。两人约定周六在校园的东边的小花园的亭子里会面,然后一起到校外吃饭。

    周六这天二狗既紧张又兴奋。他像择菜似的一件一件从柜子里掏衣服,这件不好,这件也不行,哪件都拿不出手。后来他打起室友阿亮的主意。阿亮今天刚穿了一件新买的外套,样式也很好。二狗坏笑着走进阿亮,阿亮一看二狗这不要脸的神情,便立即明白了。阿亮笑着大呼非礼啊,不过最后外套还是被二狗给扒走了。

    二狗在花店买了束百合,走在去小亭子的路上,二狗开始想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让自己显得更帅,该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让女孩觉得有意思。他一遍一遍在心里边排练边修改着台词。

    到小亭子后没多久,二狗就看见女孩过来了。他在心里激动的叫着“啊啊啊,来了来了来了”。女孩远远的投来微笑,轻轻的喊了声牧泽。二狗笑着向她招手,喊“小颜”。

    二狗正沉浸在幸福中,突然一个声音莽撞的传来“刘二狗,你在这里干什么?”二狗如被棒打的应声望去,原来是班里的小丽。二狗那一刻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尴尬中带着幻灭?还是想将小丽暴扁一顿然后删除小颜的记忆再然后找个地洞钻进去任宇宙如何洪荒再也不出来?我觉得都不够确切,二狗那一刻的感觉已经超出我贫瘠的词汇描述的范围了。

    小颜听到后明显的怔了一下。小丽一看这边的小颜,便明白个所以然了。出乎二狗意料的是小丽和小颜认识。原来小丽不仅和二狗是一个班的同学,她还和小颜是一个社团的。这个没事爱乱窜这个社团也想加那个社团也想掺和的小丽啊,直接把二狗的约会给搅得半死不活。

    女孩子都是比较虚荣的,小颜设想,如果自己跟二狗在一起,人家一问男朋友叫什么名字,自己要怎么说呢,说男朋友叫二狗,这不直接把自己的脸给丢光了。再后来,又听小丽说二狗家不富裕,而且是农村的,于是小颜毫不犹豫把二狗给pass掉了。从此二狗再约她出来,她便找各种头疼脑热的借口推脱。

    二狗一看这态度,也就明白了大概。谁知二狗还真是小男生,足足难过了好久。生活过得一塌糊涂,用抽烟喝酒来搪塞这没意思的生活。成天夜晚不睡白天不醒的,课也是带上不上的。偶尔还很小资的站在风中作迷茫状,任风刮乱头发吹起衣角,就差迎风流泪了。

    当然颓废和潇洒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期末的时候二狗一举挂了三科。二狗越来越排斥这一切,因为学习落下了一大截,所以什么都很困难,重新再来的心也总是在半路给困扰的没耐心了。寝室里的人也都跟死猪似的,不是睡就是玩,而自己耳濡目染,本来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早起读书的,一看别人都睡的那么滋润,索性自己也又倒头大睡了。

    有一次,二狗的妈给二狗打电话,事无巨细的问了二狗的学习和生活。二狗不耐烦的要挂电话。他妈说:“嗯,就挂就挂。不过,狗蛋啊,给你说一件事,你有一个被送走的姐姐家里出事了,她丈夫车祸去世了,撇下她和两个小孩子。她今后该怎么过啊。你该喊她四姐。当年你奶奶和你爸一心想要儿子,那么多丫头都给送了,娘心里难过啊,一个都拦不下来。娘始终觉得对不起你那些送走的姐姐们。你以后如果有能耐你就帮她一把,怎么说她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二狗的心随着母亲的话凉了下来。一股眼泪横冲直撞的填满他的双眼。二狗声音颤抖的问他妈那个姐姐的电话号码。他妈妈声音中带着惊喜和激动的手忙脚乱的找电话本,然后念给二狗。二狗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认真记下来。

    挂上电话后,二狗愣愣的看着这个数字。数字连着的是一个自己素未蒙面但又血浓于水的姐姐。她本不该如此的,不该这么年轻就结婚生子,不该什么都还没开始就已经要什么都结束了。二狗觉得心里难过,他觉得是自己抢走了她的幸福,抢走了其他那些姐姐们的幸福。后来他又觉得自己和那些姐姐都是一种观念下的牺牲品。如果奶奶和父亲没有这么深的重男轻女思想,她们该在亲身父母的身边,被捧在手心小心呵护着。如果二狗这个名字很普遍的话,大家都叫二狗,狗蛋或者猫蛋之类的,那么他也不会显得这么尴尬。这么一想,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很多固定观念下的牺牲品。他觉得悲哀,生命本该精彩,却被很多观念困囿,逃脱不了太多恒定的模式。二狗觉得绝望,他又想到那些散落的姐姐们,她们都在哪里呢,过的好不好,遇到哪些人世的艰辛,有没有在某一刻因为某些温暖而莞尔,她们是幸福呢还是如自己一样在生活中颠沛流离。想到这些二狗难过的快要窒息了,一种深深的自责挹住自己的心。

    他小心的按着那些数字,像是怕它们飞走了似的。嘟声一声一声的响过,他在心中默数着一、二、三......后来那边的嘟声终于停止了。“喂,谁啊”一个低沉到沧桑的声音问。二狗定住了,很艰难的喊出了一声“姐”,然后哽咽在电话这端。那边也沉默了,只听有急促的吸鼻子的声音。一根电波,突然就连通了中断二十多年的感情,如此深沉。

    二狗什么都没有许诺。但是他暗暗发誓穷尽一生来照顾这个姐姐,不止这个这姐姐,他还要找到其他的姐姐,用自己的一生守护她们。他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自己今生的使命。

    后来二狗理短了头发,再也不买昂贵的衣服。那把陪着他的二胡,他也决定卖掉。卖掉二胡前,他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很认真的拉了最后一曲。寝室里的其他人都在戴着耳机疯狂的打游戏,二狗拉的曲子如背景音乐一般被轻易忽视掉,只有二狗沉浸其中,脸上带着最虔诚却又让人觉得无限遥远的表情。

    二狗呆呆站在湖边,看水纹一圈圈荡开终至恢复最初的平静。他拨通了小颜的手机号。那边接后冷冷的来句“有什么事么?!”二狗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电话那端的小颜显然被二狗这句话弄晕了,惊讶的问:“什么?”二狗缓缓的说:“给你讲一个没有主角,没有结构,没有情节的故事。”小颜脱口而出的说:“神经病!”然后挂上了电话。

    抛出的石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后,咚的一声落入了水中。那声音在开始变暗的傍晚里响了一声便什么也没有了。

    男孩看着水纹一圈圈荡开终至平静。

    总有人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单枪匹马的离开。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男孩转身离开。承载着各种各样表情的汽车从身边一闪而过,匆忙的捕捉不到任何信息。男孩走在路凸起的边上,张开双臂,努力的保持着平衡,摇摇晃晃的嵌进了黑暗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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