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现在是个几乎没有年味的地方。
倒不是说我们不在意过年这桩事情,只是一月底或是二月初的日子,魔都总是在有些难以忍受的春冷中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外地人都回家过年去了。”街上的人少了一半,特别是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更加是体现出一种魔都特有的清奇高冷。
所以对魔都的年轻人而言,春节可能意味着两件事:一年中少有的走亲访友又再度袭来,还有就是早餐摊头都没有了,有些麻烦。
当然,上海在我的记忆中,多年前并不像现在一样下那么多雨,而年味这个东西也是。
儿时的年味,在当时小小的我眼中是通过这些人和事呈现的。
新衣服
至少在16岁之前,过年要穿新衣服还是我非常遵循并且喜欢的过年习惯。
小的时候我并不住在上海市中心,所以每进一次市区就要先坐一辆公交车摇晃到一号线的终点站,再上地铁到徐家汇。哪怕公交车站就在我家斜对面,地铁也是从终点站坐起,我却觉得像是要到另外一个城市一般,总是内心有些害怕,但可能期待更多。
那个时候的徐家汇还没有萧条,几大百货公司各自都生意兴隆人头攒动。太平洋百货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宝贝对不起”和刘德华的“恭喜发财”,商场空调热的人“轰”地一下脸就红起来,大家走来走去都是一脸红晕,敞开羽绒服露出差不多色调的毛衣。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人会像现在花大力气去庆祝圣诞节和跨年,也没有网店浪潮般的吸引,商店里的营业员们也是精神气十足,上海话说的诚心诚意。
小小的我那个时候就很烦穿棉毛裤这个东西,一层两层会显得我腿很粗,更别提妈妈还要让我在棉毛裤外面再套一层羊毛裤。我有我的想法和风格,但是始终不能实现。我的风格就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但妈妈给我看中的新衣服都是那么厚实,款式和颜色我是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了,我只记得穿上那些厚外套和高领毛衣裙子时的包裹感和轻微的窒息感。
穿上新衣服,我就想我表哥们会不会觉得我今年看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同了呢。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样,反正我小时候很迷恋我的表哥们,但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我们才会见面。
表哥们
我表哥们过年好像也没有很在意要穿新衣服这件事,他们像往常一样,在十一点多一点的时候和爸妈一起出现在外婆家,然后我们三个人十分不自然地一起坐在外婆客厅的枣红色皮沙发上,一般都是我坐在中间,他们坐我两边。
电视里总是在放琼瑶的某一部剧,然后我的二表哥就会把频道调到别的台,每年都是看周星驰的电影,然后吃吃地笑。我假装很感兴趣,伴随着房间里一股外婆家特有的淡淡樟木味。我们也不说话,就这样腰杆笔挺地端坐着。
外婆会给我们一袋子金币巧克力,圆圆的用金色的锡纸包起来,我那个年纪要小一点的表哥会把他的那一份给我,笑笑地用有些结巴的上海话说:“佳佳喜欢这个的。”
我的小名在过年期间是被呼唤最多的。
香港的舅舅一家很少回来过年,记忆里那一次是比我大不少的表哥表姐用粤语让我做一下我们大陆的广播体操。我很卖力地做给他们看,动作饱满有力。
那个时候还很流行一种扔的鞭炮,从小摊贩手里买来,一个个像没有吹过气的瘪气球一样。要用力往地上一扔,就会发出“啪”的一声。
我和表哥也会有很邪恶的时刻,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等待我们看着不爽快的行人走过,往他们面前一扔,然后一起蹲下,听人家“哪一个小册老啊!”的大声谩骂。
有一次真的有人找上门来了,还好是外公开的门,外公上海话里夹杂粤语和宁波话对别人赔礼道歉,我们神情紧张地呆在小房间,我猜我表哥一会儿会说是我扔的。
不过外公也没有来问我们。
当然大部分时间我们就这样端坐着,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都端坐着,我知道下午他们两要出去玩游戏机,而且会用“带佳佳去公园玩一会儿”的借口,这么多年了,我至今都没有拆穿过他们。
打麻将
吃过饭后,那张方方的红木桌子就会被铺上红白相间的桌布,厚重的麻将牌子被哗啦一下倒在桌上。
这是我小时候最讨厌也最无聊的时刻,因为我看了这么多年都没看明白麻将的规则,只好像一只宠物狗一样无奈地呆在一旁。
那些奇怪的字眼,碰,碰碰胡,杠,还有麻将牌互相碰撞的声音,像是除夕晚上要放鞭炮一夜前的预告一样,预示着新年的来临。
虽然我是小孩子,但也会在他们打麻将的时候感觉出一些“夫妻”这个词的意味:二姨妈总是坐在二姨夫身后的,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还戴着袖套。我阿姨打个哈欠,小姨夫就自动顶上,毫不拖泥带水。我妈输光了手里的票子,会伸手问我爸要钱,动作是充满恩爱意味的,声音却又不嗲。他们那一辈的人觉得正正经经的夫妻之间不需要发嗲。
唯独外公外婆是很少上桌的。
外公总是很小心地分好压岁钱的红包,在每一个封口处用圆珠笔写好我们的小名,佳佳,斌斌,庆庆。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们每年给我的压岁钱都要比两个哥哥多一些。
外婆总是在煮东西,不是在准备晚上要吃的年夜饭食材,就是在给我们烧水果羹,泡茶,拿吃的东西出来。她偶尔跑进客厅看一眼牌桌,像是瞬间用力吸饱了口其乐融融的气氛一样,总会不由自主地发出笑声。
这种发自内心幸福的笑,在我现在回忆起来,在已经明白过去他们的生活和一些真相的现在,在外婆前年去世以后的今天,再忆起来,不禁眼眶湿润。
外婆
儿时的年味,其实就是外婆。
我也不知道外婆会提前多久开始准备年货,但是烤麸,甜甜的竹笋烧肉,蘸醋吃的鰻香等等,都是我们一踏进外婆家门就已经在桌上的东西。
她很小的时候嫁给我外公,忍受了一辈子外公吊儿郎当的个性,甚至对她不忠,为五个子女操劳家务,为舅舅在香港拉扯大两个小孩,一直到晚年患上老年痴呆,她每天的发病都是在不停地烧饭。
保姆把她犯病时烧上的电饭煲倒掉洗掉,一个转身,她又烧了一锅新的上去。外婆的使命,哪怕在她脑子已经彻底糊涂的时候,她还记着,他们要回来吃饭的,要烧饭。
外婆在过年的时候会把那个大果盘拿出来,摆上很多糖果和巧克力。她用宁波腔的上海话对我们说话,一遍遍问我们是不是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然后盛很大一碗给我们。
有的时候我真的肚子很撑了,但觉得实在无法辜负外婆看一眼客厅发出的幸福的笑声,就还是乖乖把食物硬吃下去了。
哪怕是在吃年夜饭的时候,外婆也在厨房卖力地烧菜,只有我妈妈和我讲述过烧年夜饭的痛苦:
“那个时候我是家里唯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儿,会帮外婆一起准备年夜饭,吃力的要死。还要凭票去买菜,我买回来一条大黄鱼,很嗲的一条,你都没见过的那种,现在外面不花老价钱吃不到的哦,结果用油煸的时候被我煸坏了,鱼都碎了,我跑进小房间穷哭了......”
而外婆就这样承受着年夜饭的压力,一年又一年。
而现在,有多少人还在意年夜饭呢?外婆病情恶化开始到现在已经离开我们,我们家已经连续好几年年夜饭就在自己家里吃了。
逝去的魔都年味
我问我身边的朋友,几乎没有一个人在向往春节这件事。
“走亲戚么,也很无聊的,大部分平时都不聊的,也就在那边刷刷手机。”
“我爷爷奶奶肯定要对我说教了。”
“过年么最无聊了,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连局都组不起来。”
“新衣服啊,我都几年过年没有穿过新衣服了,现在谁在意啦。”
哪怕是年夜饭,现在也很少有家庭还会愿意在家里烧了,大部分都是出去在饭馆里吃一顿,那些充满暖意花了时间和精力烧出来的竹笋烧肉,哪怕是我小时候觉得咸的要死的鰻香蘸醋,都似乎成为奢侈品了。
再会,这个在上海话里我们用来表达再见的词语,和当今魔都的年味最为匹配了吧。
但是再会,也有再次相遇的意思不是么。
记忆中的那些年味,也许在若干年后我和我的朋友们有了自己的家庭以后,我们也会满心投入地去做一道菜,熬一锅汤,重拾那逝去的年味。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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