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亮升起来 ,洒下满地清辉。我躺在阳台上的竹椅上听歌。
……
那日君一别,啊,今又雪花飞
思念你的歌,醉了那支梅
白雪飘红泪,滴滴寒香为谁醉
红颜付流水,片片花骨也成堆
……
文希的嗓音明亮轻快,歌声如诉如泣……
忽然,儿子打破了我的沉醉。他兴奋地告诉我他今天发了一笔意外之财。我有点蒙,儿子正读高中,学习任务繁重,能发什么财。儿子告诉我,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在班上宣布,我获得了晨光专助的一笔助学资金,每学期500元。晨光专助正是老友涛仔设立的一项助学基金,目的是帮助本市成绩优秀但家庭困难的高中学子完成学业。我笑道: “我家经济状况虽然不怎么样,但送你读书的经济基础还是有的,怎么就能被列为扶助对象呢。”儿子的表情立即就变得有点不屑:“切,自己家什么底子,你不知道!二十个名额,不是找不到比我家更穷的么。”
我正准备狡辩,电话响了起来,拿过来一看,呵,无巧不成书,是涛仔的。涛仔的嗓门里透着兴奋:“胖仔,庆爹要我明天帮国学馆送一车书去木家坳中学,国学馆的捐书助学活动,同去吧!”不等我回答,他又道:“又在散步吧,我说你一个老头子,一不抽烟,二不打牌,三不唱歌洗脚,你要锻炼身体干吗……”我最害怕这家伙话多,天南海北,泥石俱下,张口就来。我急忙打断他的话头:“明天我有空,上午八点正在国学馆前见。”接着就挂了电话。
庆爹是市国学馆的名誉馆长,就是那种只做事,不能拿工资的馆长。其实市国学馆从馆长到教师到打扫卫生的阿姨全部是义工,没一个人拿工资。馆里的学生也不多,有时十来个,有时八九个,全是一些学业不重的小学生。
国学馆建在一大片梧桐树的深处,红瓦灰墙,翘檐长廊,是一座十分漂亮的仿古建筑。 第一次在国学馆外的草坪上见到涛仔时,我很吃惊。我和涛仔是发小,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对到国学馆打义工这样的事完全不感兴趣才对。涛仔也不解释,和我一起坐在国学馆外的长廊上,静听屋内的孩子的诵读:
帝高阳之苗裔兮,联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 字余曰灵均。
……
涛仔有点胖,穿着十分精致的灰色衬衣,外面套着一件象征义务服务的红色马甲。这是涛仔第一次来,他听得挺认真的。突然涛仔吃吃地笑了起来:“胖仔,胖仔,你想不出我为什么要到国学馆里来做义工吧?娘的,我倒是要看看这些小家伙们是怎么把这些无味的东西学出味道来。”
涛仔说话一向不太着调,做事更是天马行空,但他的这句话我还是挺相信的,别看他现在是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又赚了两个钱,人模狗样的,小时候脑子却不是十分灵光,读书时没少挨老师的板子。他的大舅爷是解放前的大学生,先是在省城当记者,后来又在山西当过一任知县。他拍着胸膛对涛仔的父亲说:“大外甥,你放心,给我一个暑假,还你一个品学兼犹的儿子!”一放假,涛仔便被父亲送到大舅爷的家里。可不到一个月,他便被舅爷送回了家,并垂头丧气地对涛仔的父亲说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这件事成了老家的一个大笑话。
说是发小,其实涛仔和我不是一个村的,他老家是河南的,出生地在李庄,距我老家还有三四里地。李庄有点象河南那边的村子。村前是一大片平原,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地绕过村子,土地肥沃,灌溉方便,是远近闻名的富裕地方。在村子东北有一块高地,屋宇连绵,树木葱郁。父亲曾经十分景仰地对我说:“这是李家大院,耕读世家,解放前曾有良田千石,长沙武汉都有商号,这家人十分重视读书,鼎盛时,有十八个子弟在外读书,后来这些人都走出李庄,走出湖南,高官厚禄,很有出息!”
“李庄,这是一个好地方,那里的李家大院很有名。”每当我说起这句话,涛仔便有点得意:“我就是李家大院的人。”接着往往还要补一句,“李家大院的外甥孙!”
涛仔的爷爷是李家大院的女婿,但他却完全对不住他的妻子,李家的三小姐李清荷。 涛仔曾多次同我谈到过他的爷爷,但往往点到即止,而下一次聊到同样的话题时,他也故意避开他的爷爷不谈。他说他奶奶一个大家闺秀,曾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但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她白天要到生产队里出工,晚上还要要接受革命派的批斗,罚跪、挨打是常有的事。她无依无靠,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她的两个孩子,最后贫病交加,早早地就去世了。他的伯父只读了两年书,后来,远赴新疆,终生未娶。他父亲娶了一个二婚的女人,生了涛仔兄妹两个。
庆爹退休前和李庄的姚正坤是宣传部的同事,常常听姚正坤谈论涛仔爷爷的事情。他认为涛仔一家怨恨他爷爷荀志远是有一定道理的。
1949年5月底,荀志远一家已经安排好了从青岛到湖南的行程,谁知临行前两日,荀志远却突然决定护送他的战友鲁明的女儿去台湾。这时,解放军早已打过长江,军港里的美国大兵已开始撤离,青岛郊外到处是解放军的部队,形势十分危急,能买到到湖南或台湾的车票船票,很不容易。荀志远的这一决定让李清荷十分恼火,但她又说服不了荀志远,只好带着两个儿子先回湖南。谁知这一别,涛仔的奶奶一辈子便再也没有见过荀志远的面。李庄的人都知道荀志远抗战胜利后就不在军队里干了,他只不过是青岛一家纺织厂的普通汽车司机,不属于追随蒋介石去台湾的反革命。但他却是为了护送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女儿去台湾的,因此,也脱不了为国民党卖命的嫌疑。文革时,李庄人对荀志远的定性就是国民党特务。大人小孩骂志远的两个儿子,就一句话:“特务杂种!”批斗志远的妻子清荷的罪名是“特务婆!”批斗久了,清荷似乎就真成了特务婆,有人总说她家藏有发报机,每天夜深人静时,她就爬起来,借小河波涛的掩护给台湾发报,约定反攻大陆的时间。至于涛仔,属于特务孙子,他还没有长到可以挨批斗的年龄,文革结束了。
1989年的清明那一天,也许是前一日下了一场连绵的大雨吧,空气中的湿度有点大,绿意盎然的林中,水珠滑落,叶尖颤动。有薄雾渐起,它们依偎在林间,流淌在山间小径,朦胧,清冽而沉重。 荀志远很突兀地就出现在这场很平常的清明雾中。他跪在一座荒凉的墓前,表情严肃,上香,点烛,摆祭品,挂清明球,放鞭炮,叩头……整个仪式持续时间极长。荀志远在台湾也有一个老婆,同样已去世多年,志爹祭拜的是他两个妻子的亡魂。
……
一日,已近深秋,国学院外梧桐树几近光秃,而梧桐叶还不停地蝴蝶一般在空中飞舞。做完国学馆里的事后涛仔硬拉着我去吃夜宵。酒至半酣,他忽然拍着夜宵店的桌子吟唱起来:
……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污为鬼雄!
这是《国殇》中的一段,今晚国学馆里的孩子们读了好久,难为涛仔竟然能把它背了下来。我忍不住鼓掌。涛仔低头叹道;“我爷爷也不容易啊!”
这是涛仔第一次认真地谈到他爷爷,我这时才知道涛仔的爷爷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抗日英雄。
涛仔的爷爷叫荀志远,后来,李庄的人都叫他志爹。1942年5月,第一次入缅远征军失败,残军退回云南。正在云南读大学的志爹,立马和几十个大学同学一起投笔从戎,加入了第二次入缅远征军的行列。这时,有人专程到云南招收有知识的学生到印度接受训练,姥爷又和同学姚正坤一起考入驻印远征军教导一团,经驼峰航线远赴印度接受美式训练。这个姚正坤恰好是李庄的,他几乎和志爹打了一辈子交道。志爹到印度后,先是当汽车兵,后来,部队装备新型坦克一一M4中型坦克,坦克兵人员不足。文化水平高,人又机灵的志爹又转行当了坦克驾驶员。
在印度兰姆伽训练中心,志爹训练刻苦,技术过硬,为人豪爽,迅速脱颖而出。血战八莫时,姥爷率战车四辆配合步兵围攻日军,由于作战勇猛,战法娴熟,被提拨为尉官,并深得中美第一临时战车群主官鲁明赏识。在整个入缅作战中,姥爷所在的战车队参加了孟拱,密支那,八莫,畹町,打通中印公路等诸多战役,立下赫赫战功。
我和志爹相识已是几年后的事了。那天,我有事经过李庄,涛仔他站在李庄的一家理发店前和我打招呼:“嗨,胖子,事办完了没有,一起找我爷爷去!” 我便和他一起走进了李庄的公园。
李庄的“公园” 实在有点小。在修车铺和理发店之间,有三棵百年老樟,几棵楝村,镇政府的王书记重新规划镇街时,认为不把它们利用起来有点可惜,于是又在临街处栽了一长排冬青,两株罗汉松,几颗夹竹桃,十几根樱花树,这样就硬从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中隔出了一个相对静谧的空间。
只要不下雨,树下的石凳上就不断人。从早上八点开始,就有人到了这里。老人们,一壶茶能喝到中午,空了,回去吃中饭,又提了一壶来。老人们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就是茫然地盯住树叶间漏下的阳光斑点,有时也看一只不怕人的小鸟啄食地上的饭粒,杂草或虫子。一只猫跑过来,小鸟飞走,他们又开始看阳光斑点。老人们也谈一些与自己生活毫不相关的话题。比如美国的转基因玉米,萨达姆的美女卫队,水浒传里的林冲性格为什么那么软……如果有一两个老头买弄自己的见识,仿佛蒋介石在四川有多少次艳遇,银河系里的那颗星星这两天打了一个摆子,中南海的某个常委打了个喷嚏他都能知道,这时,气氛就会热闹起来。志爹定居李庄已有几年了,他是公园的常客,每天都浸染其中,如鱼得水。
志爹同姚正坤在下象棋,姚正坤喜欢悔棋,悔得多了,志爹便不同意,两老头正端着各自的茶杯生闷气。见我进去,姚正坤便喊:“来客人了,是一个老师吧,来来,陪我下盘象棋!”我讪笑道:“不太会下象棋,您下围棋么,我倒可以同您下一盘。”志爹大笑:“他不会,来来,我同你下!”
志爹是一个豪爽的人,第二次见面他便笑着对我说:“胖仔,你怎么就成了涛仔的朋友呢?他可是一个实打实的二百五,犯起横来,连天王老子都不怕!”笑容里却满满地是对涛仔的喜爱。
一日,涛仔邀我去他的店里吃河鱼,志爹也在场。酒至半醉,我问志爹:“鲁明你后来你看到过么?”“没有,不过我,还是记得这个生死兄弟。”
鲁明一家在国民党的部队里的势力很大,抗日战争时期就有几个族人担任军师一级的军事主官。1943年10月,八莫战役进入白热化阶段。志爹奉命率四辆战车配合步兵从正面进攻日军的主阵地,鲁明率大部战车作为主力侧面埋伏,准备择机强攻一举击溃日军。日军垂死挣扎,并将仅有的两门平射炮放在了山腰,这正是志爹他们战车进攻的方向。战至傍晚,日军的平射炮突然开火,一辆战车瞬间被击毁,所有乘员全部牺牲。志爹的战车也被压制在一个山凹里,形势十分危急。鲁明立刻率战车主力强攻,日军隐蔽的火力点突然开火。鲁明的战车前面是一个开阔地,日军如果有几门平射炮,鲁明率领的战车肯定都会被击毁。可鲁明毫不犹豫,第一个冲向敌阵,硬是把侧击打成了主攻。志爹深知,鲁明这其实是在拿自己的命换志爹他们的命。
抗战胜利后,志爹不想打内战,坚决退伍,鲁明千般挽留无果,就把他介绍到青岛的一家纺织公司做事,志爹是一个技术纯熟的汽车司机,正是公司需要的人才。
1949年正当志爹准备和妻儿从青岛回湖南时,一个小姑娘拿着鲁明的信找到了志爹,想要志爹护送自己去台湾。这个姑娘叫婉莹,是鲁明的独生女儿,本在天津读书,解放军攻占天津后,她赶到了当时的孤岛青岛。这时鲁明远在西北无法脱身,军中的族人们四散各地,有两个甚至已赴台湾,无人能帮到婉莹,他只能求助志爹了。当时到处战火纷飞,婉莹孤身一人远赴台湾确实很难保证安全,面对生死战友的恳求,志爹答应了他的要求。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赶到国学馆,涛仔便开着他公司里的皮卡车停到了我身边,副驾驶的位子上坐着一位美女。我十分不屑,偷偷对涛仔道:“不就送一车货么,又不是去旅游,你怎么还带了个情人来?”美女其实也听到了,不过她既没有否认也不出声,只是微微地笑。涛仔话多,跟他出来的美女基本不讲什么话,大概是要把话都留给涛仔说吧。
涛仔认为我的格局实在太小,难道跟我走的美女就一定是我情人。一个老头子,肚子里的弯弯绕这么多,难怪在中学堂里只能当一个地理教师。地理师就低人一等么,这家伙!当然我也不会去理会他这句屁话。
涛仔告诉我他又拓展了一个新业务,扶助贵州的贫困学生,还是叫晨光专助,这美女就是负责去贵州落实业务的袁总。涛仔热心助学多年,他不找相关机构,而是喜欢直接找学校。我把儿子获得助学金的情况说给他听。他大手一挥,这个情况我知道,还有很多比这个更极端的案例,是我们的决策有偏差!我们帮助孩子上学,是因为这些孩子的家庭经济状况太差需要帮助,但因为我们的能力有限,就决定先帮助那些会读书的孩子。现在思路变了,我们要去帮助那些想读书的孩子,不再设立成绩的硬杠,不过这样就会有更多的孩子进入我们的视野了,唉,能帮多少算多少吧。
涛仔说正事时一般不再嘻皮笑脸,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知道他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他又讲,如果当年他大伯和父亲想读书时有人帮助他们该有多好。有李家大院血脉的人心底里都是想读书的,可当时谁敢帮助他们呢,那时候的特务崽子连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都难以保证,就更莫说读书了。
庆爹终于露面了,几个人把一大堆书搬上了皮卡车。 国学馆本是市文化局创办的一个福利性质的社会机构,这次国学馆为扩大影响,决定向山区中学木家坳中学捐赠一批书籍和学习用具。涛仔笑嘻嘻地问庆爹:“我好歹是一个公司的老总,你倒好,让我开车,还让我搬货,也不怕折你的寿。”庆爹七十多了,是一个极其豁达的人。他笑着对涛仔说:“我都七十多岁了,使唤一下你们年轻人怎么了,还折寿,你爱折多少就折多少吧。”“当然,要是换了别的老板我也不敢使唤,你不是说只要是为了孩子们学习的事你都可以打义工么,你不要钱,我不找你找谁。”众人大笑。
木家坳中学只有三人迎接庆爹等人,星期天,学校的师生全回家了。校长,一个管图书馆的老师,一个工友,三个人把国学馆捐赠的书一件一件往图书室里搬。
学校图书室极小,为迎接这一批新书,学校把原来的旧书淘汰了一批,就堆在图书室外的过道上。天空中下起了小雨,校园并没有全部硬化,过道内本就有极多的尘土,加上一群人来来往往,书上就沾了许多干干湿湿的泥块。涛仔急忙走过去,把它们重新码好,又跑到车上,寻了两块雨布把它们盖了起来。我和袁总见他脸色阴郁,赶紧上前帮忙。我仔细看了堆在地上的书,是一些很多年前的教案教材练习册等,确实是一些没有用的书,学校大概会把它们当作废纸卖掉吧。
回家的路上,我们在一家土菜馆吃饭,这是庆爹的一个远房侄子的饭店。涛仔提出跟我喝一杯,我见他脸色仍然不太好,小心提酲,我和你都喝了酒,那车谁开。涛仔白了我一眼:“袁美女啊,你以为我的人都和你一样没用,他们个顶个的都是能人。”这家伙,吃枪药了。
志爹笑吟吟地来了,他同他侄子扯了半天谈,饭菜也上桌了,全是木家坳山区的一些特色菜,颇有风味。涛仔依然眼神茫然,了无生趣。这时涛仔的一句话让我异常震惊,他说:“看到那个校长,让我好像看到了二胖,我真想揍他一顿。”二胖是我们的同龄人,爷爷在文革时是李庄的支书。涛仔告诉过我,1973年,他开始上小学时,二胖曾多次把涛仔的书丢在烂泥地里,他的父亲为此还只能偷偷流眼泪。
校长明显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好校长,那么二胖就一定是坏人么?一些深入骨髓的情感往往要追随一个人一辈子。这就好比我们年少时一直吃的食物,就算在未来的日子吃遍了山珍海味,但融入骨髓的终极美味,还是小时候吃过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有多糟……
涛仔的书被人丟在烂泥地里,他的父亲没办法,他的父亲和伯父的书被人丟在烂泥地里,他的奶奶没办法。因此,涛仔这一辈子就热衷地做了一个捡书人,他要帮那些无助的孩子们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
吃了饭,涛仔的神情还是极为落寞,上了车,涛仔沉默了许久才说“好久没有这么莫名地伤感了,我还是我爷爷去世时才有过这种心情哩!”
我这时候才知道他的爷爷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
“都两年了!”
“为啥没通知我?”
“我三叔的意见,爷爷去世前不久,给三叔打了一个电话,说是他一辈子欠了人太多,他死了就不要麻烦别人了。”
“你哪来的三叔。”
“台湾来的呗!”
涛仔告诉我们,三叔也是一个苦命的人!1949年5月底,志爹和婉莹乘坐从青岛到台湾的商船赶到台湾已是6月初了。此时,上海已经解放,每天都不断有溃兵从大陆各地赶往台湾,台湾每天也有无数战机起飞轰炸大陆沿海城市,但台湾的普通人是无法找到赶往大陆的途径了,在美国的帮助下,蒋介石已将海峡封锁起来了。
志爹带着婉莹找到了当时的国防部,婉莹那个在国防部上班的叔叔已被派往美国执行秘密任务去了。又找到了婉莹的一个堂哥,他在东北作战时被炸断一条腿,被送到台湾来治伤,后来他所在部队全军覆灭,便没人理会他了,他的处境已经十分艰辛。但好歹是一家人,志爹将婉莹留下,准备立刻赶回湖南。但此时,两岸的往来被彻底断绝了。
志爹用尽了最后一分钱,也看不到一丝回家的希望,只好又找到了婉莹。这时堂哥一家四口,无衣无食,几陷绝境。志爹将婉莹带出来,在堂哥家附近租了一间板房住了下来。志爹每天出去打短工,后来竟又找到了一份汽车修理的工作。婉莹的嫂子也经常外出打短工,婉莹在家处理家务,帮嫂子照顾堂哥和孩子,六个人相互帮扶,苦苦渡日。
两年后, 情况在婉莹的叔叔回来后得到转变。堂哥的抚恤金到位了,又有几位族人赶到了台湾,婉莹也在国防部找到了工作。只可惜,鲁明战死在川北,志爹也莫名地被汽修厂解雇了。
婉莹找到了志爹,她十分直白地告诉志爹,叔叔想让她嫁给国防部一个将军的儿子,但她却爱上了忠义,勤劳,大气的志爹,并决定非他不嫁。志爹有点吃惊,两年多下来,他知道,这一辈子他是无法回到大陆同妻儿团聚了,重新成立家庭已成为可能。他也有点喜欢沉稳大方,有情有义的婉莹,但并没有到非她不娶的地步。婉莹是朋友的女儿,学历高,关系好,年轻有为,她有条件追求更美好的婚姻。
沉吟半天,志爹告诉婉莹,你的叔叔是对的,你试着和那位将军的儿子处处吧。自已比她大了十来岁,一事无成,仅有的一份工作又丟了,吃饭都成问题,不可能娶她。
婉莹做得很绝,不是说我有关系有前途吗,我不要了。她果断地辞去国防部的工作,和志爹住到了一起。自此,若大的一个台北,志爹和婉莹竟找不到一个工作了。
志爹和婉莹果断地放弃了台北的生活,搬迁到山高路远的台中山区,这里是高山族的地盘。虽然这里的经济落后,生活条件很差,但鲁家的势力管不到这里,志爹和婉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生存下来。
转眼到了1970年,志爹和婉莹已有了三个儿女,三叔为老三,时年十岁。5月的一天,志爹带三叔去自已的一个朋友家有事,恰逢台风过境,山洪引发滑坡,整个村庄被夷为平地,婉莹和两个孩不幸遇难。
后来,三叔被鲁家接回台北,接受教育,志爹则飘泊在山区和台北各地,1989年回大陆居住。
涛仔沉默下来了。故事并不长,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但我深知它的分量,这是涛仔的奶奶至死想知道却又无法知道的情节。
也许在袁美女看来,这是她所知道的恋爱家庭故事中最平淡无奇的一个。但是,大家都不作声,闷得慌。她问:“荀总,真的要我到贵州去?那我公司的事归谁?”涛仔:“你有亲和力,管资助的事较好,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接着涛仔转头看向我:“胖仔,要不要到时候一起去?”
唉,这家伙……
天色暗了下来,秋季的雨往往伴着黑沉沉的云,袁美女打开了皮卡车的灯,光柱透过雨帘迅速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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