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回顾:最后的纤夫(二十七)
回家
从我结婚，二十一年了。我算了算和俺大俺妈在一起的日子还不到二年。那些年我在外地，父母在船上，回来一次见个面都难。
后来他们回来了，而我二三年回家一趟，呆个两三天又走了，每次都聚少离多。好像总有忙不完哩事，干不完哩活。就连俺大去世，也有两年没见面了，当时难受哩连死的心都有。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没有父亲的孩子。
还记得那年我最后一次上船，他们的船停在了准南等着装货，我碰巧回家，又有两三年没见过俺大跟俺妈了，想哩可很。而我带着我的孩子又摸不着路，只好由我大哥领着我俺一路去。那时候俺还没有手机，可不方便，全靠瞎摸。
下了车，走了二十几里路，走着问着，到了码头一看，停了好些船，俺挨过来找一遍，也没找见，说船拉走了，没办法又拐回来。又上了车，坐了几十分钟，下了车又走了十几里路，到这个码头上才算找着。
河当中斗停着那一个船队，我一看见船斗叫:“大，妈，俺来了，”
俺大看见俺来了，赶紧撑着铁划子来接俺。俺妈舵着背站在船头上，面带笑容，她的白发在风中飞场。俺大的脊孃也舵了，花白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哩晃动着银光。
看到他俩当时我鼻子直发酸，阵大哩年纪了，还呆船上接受生活哩考验。
俺大叫划子撑到了河边笑了笑:“恁来了猛，赶紧上船。”
“恁啥时候拉到这来哩诶？俺到那个码头上找也没找着。”
“夜个歇老拉到这里，给家里挂了个电话才知道恁来了。”
“是哩哦，也没个电话，也不知道恁走到哪了。”
铁划子在水中可轻，被浪打哩一窄歪一窄歪哩，我使劲捞住俺儿，不叫他上边罕去。人都呆划子当中没事，都上边罕容易翻，因为失去平衡了。
俺上了船，后船上叫婶子哩见了俺可亲热:“咦，恁来了猛？这我才掀哩馍，恁吃一个，走恁远，该饿了。” 她说着手里拿着馍让俺仨。
“婶子，俺不饿，这斗到船上了。”
我跟俺哥俺俩都不接，她叫馍递到了俺孩子手里。没想到他一会儿斗吃完了，原来这走一路子他早斗饿了。
叫俺妈看了直心疼:“我哩乖乖，看叫俺外甥饿哩，恁斗没吃点饭猛？”
“慌着找船哩，哪顾上吃饭咧。”
俺大斗赶紧叫火捅开，给俺做饭。俺妈下了廒，找出一个布带子，递给我:“这呗，赶紧叫他拴住。”
她哩意思是叫我用布带子把俺儿拴起来，省哩他掉河里了。
“咦，不碍事哩。” 我还不叫拴。
“还是拴着牢稳，他徘到哩上，谁都看着他了诶？”
末了还是呆听俺妈哩，一头拴在了俺儿哩腰窝里，一头手拿着，随时注意着他，光恐怕他有啥好歹了。
成年年呆船上，小孩掉河里是常有哩事。到这走亲戚里，不能叫好事再变成坏事。俺妈都经历了多少事了，她哩话保管没错。
俺大俺妈哩精神头可好，俺大还不服老:“斗我这身体，干到70岁都没事，斗除了恁妈哩身体不粘了。”
那次俺大哥家里还有事，不敢呆船上挺哩时候长，只住了一夜又赶紧走了。
又过了两年，俺大俺妈斗回家了。事后听俺大说:“恁妈头晕哩很了，万一有个好歹咋能？船上不比上沿，掉到河里连个尸首都找不着。”
在大风大浪中，俺大俺妈走过10年。从54岁到64岁，从上沿走到船上，又从船上回到了上沿。
从古运河走到淮河，又从淮河走到长江、走到大运河。
从青丝到白发，从青年到垂暮之年，这期间有过苦，有过累，有过甜，也有过笑。无论怎样，俺大俺妈都默默地放在心里，从不抱怨，从不诉苦。
上面的一些事，还是俺大去世后，我问俺妈她才说哩，平常根本斗不提。
小时候
家，是水上漂泊的船
不管风吹雨打还是险滩急流
我都不会害怕
因为有父亲那厚实的肩
长大后
家，是岸上的房子
不管艰难险阻还是车来车往
我都不会害怕
因为有父亲那无畏的胆
出嫁后
家，是千里之外的那个县城
无论寒来暑往还是花谢花开
总有一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回家，回家
那里有我最深切的牵挂
还有父母双亲斑白的头发
后来
家，是用黄土堆成的土堆
和一个孤独的母亲
我害怕了
面对那个残缺不全的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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