劁猪佬/杨光举

作者: 杨光举A | 来源:发表于2018-05-16 06:32 被阅读444次
    劁猪佬/杨光举

    1

    德安这辈子只恨三个人,恨不得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把他们大卸八块扔进霸王河,割了他们的蛋蛋喂狗。除了这三个,再无人可恨了。

    这天早上,德安胳肢窝里夹条红金龙香烟,手里拎着两瓶尧治河精装白酒。德安一动身,狗就跟上来了,像押钞员那样跟着德安。德安猛地回过身来,飞起一脚踢中了狗嘴。狗疼得一边弹着后脚,一边拿前爪揉嘴,嘴里呜呜的,像口齿不清地骂人。“狗日的,你也瞧不起我,你不跟着我,莫非我手里的东西能让人抢了不成?”德安说。

    狗瞧不起自己倒没什么,问题是狗让女人月季训成了特工,成了耳目。月季背着男人干起那事来不分时辰,心里是有底的,有狗望风呢。有天晌午,德安正挥汗如雨地在三条垱薅草,哥哥德庆扛着锄头来到德安田边,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德安不回家歇歇,看看媳妇在干啥?他哥哥是个出名的懒汉,大晌午的突然下地,而且话里有话,情况不妙,指定是后院起火了!德安赶忙把锄头往地里一扔,就往家里跑,刚跑到离他家不远的那个路口,就看到自家的狗像个巡逻民警,在村头巡视。狗看到德安并没摇头摆尾前来迎接,反倒一掉头向家里飞奔而去。德安一进门,月季红着脸翘着二郎腿坐在大门口梳头,像刚洗完一次澡。狗张着嘴伸着舌头,温顺地卧在月季身旁,眼里藏着一种温婉的嘲笑。

    德安终于明白,自己扑了空,原来是狗报的信。

    尽管狗对不住自己,但这一脚有些重,让雪白的狗牙变得石榴籽儿一样的红润。德安这一脚把心踢软了,伸手按狗头摸一把,有致歉安抚的意思。德安用温和的表情配合着安抚的动作,扬扬手示意狗回去。

    德安今天要到胡一刀那里学一门手艺,劁猪。德安做出这个决定,比酝酿一个杀人计划还可怕,甚至是恐慌了好一阵子,德安几乎数夜失眠。

    早春的风貌似温柔,但你一碰到它,它就咬你一口。德安清水鼻涕亮晶晶地悬在鼻尖,提酒的手往袖口里缩了缩,加快步子往胡一刀家赶。

    德安走到胡一刀家门口时,胡一刀伸直两腿坐在院子里,裆间夹着一块磨刀石,劁猪刀在磨刀石上唰唰地游走。

    “磨刀啊。”德安说。

    胡一刀抬起头来,看见德安腋下夹着烟、手里提着酒,感到很是意外又甚是惊喜。“咦?德安啊,来来来,到门上遛遛咋还带着东西呢。”

    “一条烟,两瓶酒,拿不出手。一刀叔。”德安讪讪地笑着。

    “你这孩子倒是实在。——怎么,有事求我?劁猪还是阉狗?”胡一刀手里的刀停了,一收腿站起身。

    ”我想跟你学劁猪。羝羊阉狗骟公鸡,我都想学。”

    胡一刀一脸惊诧,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跟我……学劁猪?村里连三岁毛孩都晓得你德安胆小,见了血都怕,你吃不上我这碗饭,吃不上的。

    德安把烟酒搁在凳子上,从怀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胡一刀。胡一刀两手都是水,没法接,德安就把烟直接戳在胡一刀的嘴里。一刀叔,我跟你说,跟你学劁猪,我胆子不就练大了吗,只要你敢教,我就敢学,不过你放心,我砸不了你饭碗。您老几十年的道行,谁能砸了你的饭碗?

    胡一刀像面试那样盯着德安看了半天,拿拇指试试刀刃说,你真的想学,我还有啥话说,好歹我这门手艺不会失传。

    胡一刀是当地闻名遐迩的职业劁猪匠,以一刀取出猪卵著称,有近三十年从业生涯;那把韭菜叶宽的劁猪刀被他玩得出神入化,犹如神器;那些甩着卵子寻衅滋事的公猪仔见了无不胆战心惊,六神无主。据不完全统计,近三十年来,胡一刀割下的猪卵少说也有十万枚,让众多青春年少的猪们沦为太监,一生尝不到异性的味道。

    胡一刀的职业有些残忍;但残忍的职业给胡一刀带来莫大的收益。除了收取手工费,鲜活的猪卵还把肖一刀养得膘肥体壮,面色红润。在保康,劁猪是不能讨价还价的,有俗语“劁猪不讲价,长的牯牛大”。胡一刀刚学劁猪劁的时候,一头草猪的价钱是6毛,公猪4毛,现在已是15元至20元了。大多数时间,胡一刀劁完猪后,轻轻一挥手,将两颗玩意儿抛到了的屋顶上。为什么偏偏要扔到屋顶上呢?这大概是与保康人认为“人畜一般”的看法一致的,因为保康人认为人同畜生是一样需要尊重的。以前人做太监被阉时,那所阉之物是不可以随意扔掉的,一般要放进一个木制的锦盒子里,安置在高架子上,行话叫“高升”。“高升”的目的是要让现管太监验明正身,同时死时能够全尸下葬。猪不是人,猪自然不能在家安置起来,那就只能将它抛向屋顶,只当同人一样是为它图个“高升”,日后升天也能“死有全尸”吧。但有时候,劁下来的公猪睾丸,胡一刀却顺手拿了去,积少成多,盐渍,风干,拿回去或爆炒或炖煮,烹制成为一碗大补的高档菜肴。胡一刀的女人肥臀大乳,粗腰圆臂,乳汁源远流长,也是猪卵培育的结果。这且不说,胡一刀年且六十,在四尺宽的疆场上尚能骁勇善战,长驱直入,猪卵自是功不可没。

    村里没人眼红的,不但不眼红,还替胡一刀说话。说胡一刀就是吃猪卵的命,谁让人家是胡一刀呢。你要眼红,给你把劁猪刀你去试试。家里的猪卵让人割了,户主对胡一刀还要感恩戴德,说没有胡一刀的那一刀,公猪仔像得了好动症,骚得不得了,成天爬这个骑那个的,光长毛不长肉。劁了好,劁了就往肥里长,年底就能出栏哩。

    德安每每说起胡一刀劁猪一事,月季一歪嘴截住他的话,你知道个啥?小公猪不劁能长膘吗?别说猪,人都能劁,皇宫里细皮嫩肉的太监不就是皇上让人给劁了么。

    月季的话立即触动了德安。胡一刀要是会劁人就好了,德安说。月季明白了德安的意思,脸上挂不住了,红一块白一块的,再无话可说。

    喝早酒是胡一刀的习惯。胡一刀收了德安的礼,也应了德安学劁猪一事,决定留德安陪自己喝一顿早酒。胡一刀说家里没什么菜,菜坛子里腌着猪卵,可以用萝卜条炖猪卵下酒。德安一听胃里起了反应,有股气往上冒,却不好拒绝,怕扫了胡一刀的兴。

    胡一刀像个美食家,一口酒灌下去,一只猪卵塞进嘴,像吃萝卜那样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德安差一点儿想吐,筷子举在那里纹丝不动。怎么,嫌家里的手艺不行?肖一刀说。这样,不要拿鼻子去闻,填进嘴大口嚼就是了,越嚼越香哩。肖一刀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

    德安再不动筷子就显得不识抬举了,于是,像害口女人那样,用筷子夹起一只猪卵放在唇间探出舌头舔着。德安如此排斥,是因为他由猪卵产生了让他羞愤的联想……

    吃完酒,胡一刀打着酒嗝说,德安,劁猪这手活我干了快30年,没失过手。我知道,有身份的人瞧不起劁猪的,都说“劁断种,杀断根”。可瞧不起又怎样,我不照样干了几十年。你真的想学,就不要在乎人家说什么。

    德安垂着两手貌似听着,心思却不在胡一刀的嘴上。

    德安在思忖着如何手起刀落割下猪卵。

    2

    德安斜着眼,对着阳光端详一把劁猪刀。这是胡一刀用一截大号钢条磨制的刀,刀面雪亮,刀锋逼人;刀柄梢打磨尖细,弯成一个钩。一把刀看上去,像手术医生用的镊子。

    “你拿的什么?”月季伸过头问。

    “劁猪刀。”

    “哪来的?”

    “胡一刀的。”

    “拿它做什么?”

    “劁猪。我打算跟胡一刀学劁猪。”

    月季一脸不屑,就你那芝麻粒大的胆子也能劁猪?我看猪劁你还差不多。

    德安收回刀,眼瞪大了一圈,看着月季招摇的胸前的两个包包,想到自家的油菜地,春风一吹,不知摇曳着几多风情。有了风情的招惹,狗杂种们不仅看了,还摸了舔了。德安手里的劁猪刀像平静的水面吹过一阵风,微微波动起来。

    在乡村,女人的身子类似于供桌上的供品,除了自家男人,任何人都碰不得。

    女人若有突破禁忌的举动,就算自家汉子不予追究,那横飞的唾沫,也能将她淹没。往往是,不谨失身的女人不是投了井,就是悬了梁。旧时,有些地方,还有将偷情的女人沉潭的族规。

    月季颇有些例外。

    月季像枚果子,做姑娘时就让人咬了一口。破了月季处女身子的男人是马桥尧治河磷矿的一个小老板。他来这里旅游,一眼就看上了如花似玉的月季。小老板对着月季发誓说,这一口不能白咬,要娶月季,要在保康买车买房,要让月季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月季身体里澎湃着城里人的潮水,让对城里男人的味道素不相识的村姑们嫉妒得不行。

    小老板到底没娶月季。有一天,月季正在拉鞋底,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就是那个矿老板的老婆,她在电话里告诉月季,你充其量是他一个玩物而已,醒醒吧!我们两口子关系好得很,你就别做黄粱美梦了!一个晴天霹雳!月季的身体像发酵的面团,一天天鼓起来。做下这件事,村里人对月季却网开一面,把唾沫吐向弃她而去的那个马桥磷矿老板。

    “骡靠马下的,什么矿老板,旅游他妈的个巴子,是干女人来了。”人们红着眼说。

    德安倒是捡了便宜,把月季连同肚里的幼雏收到自己门下。

    洞房里,月季伸出食指,娇嗔地戳向德安的脑壳说,看你憨头憨脑的,福倒不浅,别人耕田犁地春种秋收才有粮食,你不出一点力就有了收成。

    德安不以为然,说这个力哪个男人愿意让别人出,只是我晚了一步。

    德安知道娶到手的是让人干过的女人,就像一瓶被拆封了的酒,心里难免有些纠结;但想想自己的处境,自己倒也算一表人才,但家里一贫如洗徒有四壁,德安认为值了,不算吃亏。

    月季和德安过了几年,算是心无旁骛,也没见什么异常迹象,德安心里对月季就高看了几分,婚前的事也就忘了。我女人是正派人,跟马桥那个混蛋是因为马桥那个人太坏,月季又太年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现在除了我,没人敢再碰她。德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一股暖流在心中汹涌。

    但是,有一年,德安的自信像成熟的庄稼突然遭遇了从天而降的冰雹。

    那年,大概上世纪九十年代,大批城镇干部深入农村,走到田间地头,指导农民优化产业结构,扩大经济作物种植规模。看到这些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人,月季体内像埋了火种,风那么一吹,月季身体呼啦一下就着了。把月季身体吹着的不是风,是他们村的驻村干部——武装部长李卫国。

    德安收工回家,看到武装部长李卫国骑在月季身上忘情地颠簸。月季呢,月季叉开腿,哼哼唧唧的,像得了牙病。二人犹如音乐喷泉,李卫国颠簸一下,月季的哼声就抬高一截。德安像被掏去了五脏六腑,成了一具躯壳。回过神,德安摸起饭桌上的菜刀,手腕像被菜刀电着了,菜刀哐当一声栽在地上。

    “想杀我?”李部长面目狰狞地提着裤子说。

    月季扯扯李部长的裤腰说,还不快走。

    李部长跨出门,忽又折回身,——那支步枪差点儿落在德安的门后。

    “有些事一时跟你说不清,李卫国是什么人你能不知道?”

    月季把一撮头发挽在手里,若无其事地套上皮筋。

    欺人欺到家了……我德安再怎么说也是个人,不是畜生。

    德安蹲下身,头搁在双膝上。

    这人再贱也不能贱得不要脸。这句话像未出世的胎儿,在德安的肚子里踢腾。德安不敢说出口,他能掂量出这句话的轻重,他不想失去没下什么成本就娶来的女人。

    德安饭也不吃,蒙头睡了。一合眼,在深重的黑暗里,李卫国像一名骑手,在月季身上呼啸。德安张开双臂扑上去,一支明晃晃的手枪指向了他。德安一翻身,手里攥着月季的奶子。月季光着身子睡意正浓,奶子被德安这么一抓,翘起头,以为德安要干些什么。德安侧身看向窗外。一缕月光照进来,像月季喷射的乳汁。

    德安觉得今晚的月光很扎眼。

    3

    胡一刀背着两手走在前面,腰带上坠着荷包大的布袋,布袋里装着劁猪工具。

    德安跟在胡一刀身后。

    劁猪不是杀猪,是细活儿,和卫生院给男人结扎一个样,眼要尖,手要快。胡一刀說,今天去杨树包给刘麻子劁猪,几天前就约好了的。刘麻子你知道么?朱善本的连襟。

    德安龇着牙,没接胡一刀的话。

    胡一刀意识到当着德安的面不该提到朱善本,这不是伤人吗,就说,德安,你别往心里去,谁不知道朱善本管不住自己的裤裆。不就是个村长嘛,把人活成了畜生,人收拾不了他,天也收拾不了他?要是一头猪,我非劁了他。

    德安没顺着胡一刀的话题走,他说,一刀叔,公猪没了蛋子,就不能干那个事?

    胡一刀说,这还用问。打个比方说,光给你一根枪,不给你子弹,那枪能用吗?古时候皇上为什么对宫里服侍娘娘的太监用了宫刑?还不是让他们那玩意儿报废掉,免得惹是生非。

    德安对胡一刀所说的道理不是不懂,只是想在胡一刀的嘴里求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没进刘麻子的院门,刘麻子从猪圈里翻出来,说来得正好,公猪崽还没喂食呢。胡一刀卸下腰带上的工具包交给德安,伸头向猪圈里看看,连声夸赞刘麻子圈里这窝猪长得短腿长腰,是上好的肥猪坯子。刘麻子喜不自胜,一语双关地说,有你这一刀,我的猪秧子准能提前三个月出栏。

    德安头也伸向猪圈,他看到一头猪崽两只前蹄搭在另一头猪的背上,绷直后腿,像推独轮车那样在圈里兜圈。德安忍俊不禁,忽而冷了脸,心里说,狗日的,一会儿摘了你的蛋子,看你还骚不骚。

    胡一刀束紧腰带,挽起袖子,一翘腿,纵身跳进猪圈。猪崽们闻风丧胆,上蹿下跳。胡一刀不仅是劁猪的行家,还是捉猪的好手。只见他猫着腰,瞅准一头,扑上去,提起两条后腿,递给在圈门处接应的刘麻子。

    胡一刀把猪脸朝上摁在地上,弯起右腿压住猪脖子,左腿绷直,样子酷似练功的武林高手。

    酒精棉球递给我。胡一刀说。

    德安像手术室里的护士一样,按照胡一刀的吩咐,把工具包里的酒精瓶、棉球和劁猪刀一一递给胡一刀。

    胡一刀抓住猪卵轻轻捏了捏,棉球蘸了酒精在动刀处擦了擦,这是消毒。胡一刀还没动刀,刘麻子的门前已围了一圈人。还有几条狗立着前腿坐在那里。场面十分隆重,又那么惊心动魄。胡一刀捏紧劁猪刀,像拿着毛笔写字那样,对准猪卵就是一“笔”,干净有力,绝不拖泥带水。胡一刀把劁猪刀含在嘴里,腾出双手来,用力一挤,猩红的猪卵赫然入目。

    胡一刀割猪卵的时候,德安走神了。德安忽然觉得胡一刀膝下摁着的不是猪,是人。德安想到了武装部长李卫国、粮站站长赖一强和村长朱善本。前几年的反腐倡廉,首次严打时,李卫国因强奸妇女让政府给崩了,赖一强让一颗肿瘤取走了性命,只有朱本善还活着。

    那年李卫国和月季做下那事以后,德安发狠说,再让他撞见,非剁了李卫国不可。月季蹙着眉说不能剁,不但不能剁,还不能得罪李卫国。因为李卫国说,他是武装部长,我们有一个儿子,万一儿子大了想当兵,还用得着他。月季听懂了李卫国的意思。月季心里美滋滋的,像炎热的夏天吃了一块冰冻西瓜一样受用。闭上眼,吁口气,月季仿佛看到儿子已经穿上军装戴着军帽上了接兵的车。

    那个黄昏,月季鬼使神差地随了李卫国的心愿。李卫国像拿了通行证,在月季身上畅行无阻。有了李卫国的暗中帮助,在那个当兵还需要请客送礼的年代,德安没花一分钱没跑一步路,儿子便如愿以偿地当了兵。

    德安认了。

    隔三差五地,李卫国都会腰里别着一支手枪光顾月季的身子,仿佛那是个茶馆,斗牛鬼蛇神斗累了,到那儿歇歇脚,品品茶,天上人间啊。李卫国每次莅临,月季事先在窗台上放一只花瓶,瓶里插着几枝塑料花,像地下工作者设置的暗号。德安收工回来,瞅到花瓶,转身到菜园里转悠。操你妈的,我这不是给人家放哨吗。德安不知道骂的是谁。

    胡一刀把劁猪刀掉过来,用刀柄端的钩子钩出一串肠子一样的东西,又调回刀口,轻轻一划,一坨血腥的东西扔出去。最后要做的是缝合刀口,再度消毒。经过这么一刀,那猪崽元气大伤,晃着身子趴在墙脚歇着去了。

    不到一个钟头,胡一刀劁了六头猪,德安只是打打下手。

    “谁都不要动!”

    孩子和狗争抢冒着热气的猪卵,胡一刀厉声阻止了他们。

    胡一刀让德安摘来几片蓖麻叶把猪卵包了。胡一刀净了手,拿了工钱要走,刘麻子讪笑着说,一刀兄弟,你看这猪卵……善本几天头就让我给他留着,他要补补身子……

    胡一刀愣了愣说,行!

    4

    德安亲自操刀劁第一头猪,因为怯场,手里的刀抖得要命,迟迟找不着去处。膝下的猪崽叫得撕心裂肺,两条后腿一阵乱刨。胡一刀急了,我说德安,你这是劁猪呢,还是给猪相面?赶紧动刀啊。德安狠狠心,刀还是走偏了,一刀划到猪崽的大腿上。主家抬眼看看胡一刀,脸上甚是不悦。他的女人抱怨说,这猪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好好的猪腿让你给划道口子。

    再经几轮实战,德安的胆子大了不说,对劁猪的整个流程了然于心,刀子也走得轻车熟路,就是胡一刀不在场,亦可独立作业。“上起三岔骨,下起二乳头,逢中开一刀,刀破皮,手破膜,小肠软,大肠热,儿肠硬如铁,阴手进,阳手出,手手不离三岔骨,上花对下花(即左卵巢、右卵巢),用力一起抓……”、“左手直,右手拐,回回不离第二个奶”。新手学习劁猪都要记熟的口诀,德安已记得滚瓜烂熟。

    德安劁完猪回来,手里提着几枚猪卵。

    那条狗恭候已久似的,见到德安欲掉头冲进院子,德安扬扬手,把猪卵扔过去。那狗用尾巴致谢一番,叼着猪卵走了。德安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院门,他看到了朱善本。

    “劁猪回来啦?”朱善本说。

    “你来做什么?”德安一脸敌意。

    “我来通知小组长开会……”朱善本南辕北辙地说。

    “吔?你看我家哪个是小组长?”

    “我这纽扣不是掉了吗,顺路过来请月季帮我缝上……家里不是病了吗,连根针都拿不动。”

    朱善本刚出门,德安提一条板凳横在门口,两手提提裤腿坐了。

    “我说你能不能改改,过去的事我就不提了,那是咱的命握在别人的手里,有些事不忍也得忍。现在好歹咱也抬头了,莫非还怕谁不成?你看孩子也都这么大了,说成家就能成家了,再这样下去,脊梁骨都让人戳烂了,你让孩子怎么做人?”德安睁着火烧云一样的眼睛说。

    月季給德安端来一碗开水,岔开话题说,我就不懂,你怎么想起来跟胡一刀学起了劁猪——你不是说劁猪不是积德行善的事么。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说你呢。

    你少给我凶,这家没我罩着,你德安能有今天?不识好歹的东西。这些年,外人眼里你德安是个老实人,心善,连一条狗都没得罪过。可你心里恨谁我一清二楚。对我,你巴不得一口吃了才好。

    当初你要看不下眼,那李卫国你怎么不去给剁了,赖一强你怎么不去给砍了?你没那个种。你以为我愿意做那丢人事?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号人,尽受人欺负。月季越说越往悲里走,声音哽咽着,眼泪差点掉下来。

    德安抬起头,红着眼说,那你说,你跟朱善本的关系能说得清?

    “你就是一头被劁过的猪!”

    月季扭头进了里屋。

    被劁过的猪?这可是句挖人心的话!德安立时羞恼不已。月季分明是说,自己没那个本事,还怪朱善本乘虚而入吗?

    德安浑身哆嗦着,真想扑上去撕了月季。

    手脚上不敢有任何举动,心里却是骂开了,妈的,李卫国让政府毙了没几年,你又和粮站站长赖一强搅在一起,也是老子没那个本事吗?老子恨不得揪下他的卵子喂狗。一簇火焰腾地升起,把德安的心烤得滋滋响。

    怎么说呢,粮站站长赖一强杀进月季的身体不像李卫国那么凶,那么直截了当。赖一强使用的是迂回战术,像一条蛔虫,不动声色间,在女人的身体里就扎了根。

    那年秋,镇上的粮管所在村西设了一个粮站,每年夏秋,附近几个村村民都是在这个粮站完的粮。粮站虽小,却对村民送过来的粮食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负责验收粮食的家伙手持一把粮食探子,往麻包里一戳,一抽,拈几粒嘴里一嗑,就能断出粮食的水分是否超标。验粮员嗑粮食的时候,那张嘴像一种仪器,汇聚着众人的目光。验粮员往往昧着良心,不照事实说话,导致一些与之关系生疏的粮农的达标粮食不能顺利入仓,粮食就要在晒场上晾晒,费时费力不说,还误了农活;而那些暗中给了好处的人,粮食纵使水分超标成色不够也能顺利脱手。

    德安的粮食无可挑剔,却被验粮员拦住了。德安和月季两口子找站长说理。站长赖一强就是这时瞄上月季的。

    这怎么行,要秉公办事嘛。赖站长手里捧着热水杯,目光在月季肥沃的胸部走了一圈说。

    出于感谢,德安让月季提了一竹篮鸡蛋给赖站长送去。赖站长坚决拒收,说粮食达标就是支持我工作,谁敢设置障碍就开除谁。月季激动得眼里发潮,认为碰上了好站长。刚要走,赖站长说,鸡蛋你提回去,改天有空我去你家,炒给我吃吧。站长只要不嫌俺穷,你就来吧。月季是这么说的。

    收完秋粮,赖一强果然就去了。

    饭毕,月季收拾饭桌,德安陪赖一强说话。赖一强一边剔牙,一边醉眼迷离地看着月季。正是秋高气爽时节,月季上身着一件缀满碎花的的确良褂子,褂子大小适中,紧贴腰身,勾出令人沉醉的线条。赖一强像赏着一幅油画,他看到了油画上悬垂的双乳的侧影。月季动作麻利地擦擦抹抹,那侧影也跟着弹跳。

    月季感到身上一阵灼热,像有一束火辣辣的阳光簇拥过来。月季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将褂角往下扯了扯。

    赖一强从巨大的眩晕中醒过来,嘴唇湿漉漉地笑了。

    一来二去,赖一强和月季混熟了,一些事自是水到渠成。

    “月季妹子,只要你有心跟着我,我赖一强亏待不了你。别的话不敢说,每年夏秋完粮你不用愁,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赖一强汗毛丰茂的长腿绕在月季的背上,捻着月季的耳垂说。

    有赖一强罩着,德安家的粮食是好是歹总能顺利出手。月季呢,利用这一资源,得寸进尺,打下的麦子不是少晒两个太阳,就是往里头掺些瘪谷。这么一来,同村人就看不下了,心里窝着气,背着月季嚼舌头。

    “粮站太霸道了,上等的粮食也挑肥拣瘦,鸡蛋里挑骨头,还让不让人过了。”一个女人说。

    “那是你没本钱。”另一个说。

    “我没本钱,月季有本钱?”

    “月季怎么没本钱,那对奶子就是本钱。”

    “你知道站长叫个啥?叫来一枪,月季只要让他来一枪,啥话都好说。不信你也试试。”

    众人像欣赏着一个小品段子,笑得龇牙咧嘴。这话传到了德安的耳朵里,德安像迎头被泼了一舀子粪水。德安跟月季说,跟他断了吧,唾沫星也能淹死人。不就是卖点粮食么,只要符合标准,还用得着走他站长的后门?

    月季狠狠地剜了男人一眼,凭你那点本事,硬碰硬的能行?拉倒吧,这年头不靠关系啥事也办不成。你看粮站里每天挤得人头爬人头,有些户粮食晒了好几晌,过了好几宿也不给过磅,急死人哩。不是赖站长给垫句话,你粮食等霉了也卖不掉。

    数年后,粮站站长换了,说是赖一强得了绝症已去了阴间。

    德安释然。

    5

    月季出门扯草,远远看到,德安倚着草垛,拿一把劁猪刀在刻着什么东西。月季没惊动他,悄悄退了回来。院子里堆着一摊红薯,这是头天从地里刨回来的。月季弯身收拾着滚到脚下的红薯。

    德安从一户劁猪人家回来,月季一只手背在身后拦住了他。

    “你说,你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月季起伏着胸口说。

    德安没好气地说,我背着你杀人啦。

    月季上前一步,脸几乎贴着了德安的下巴,不承认是吧?月季手里举起一个红薯雕刻的小人,这是什么?

    这是一件轮廓粗糙的人形雕刻品,下身处刻有一套阳物,阳物上布满了刀痕——显然是一刀刀划上去的。这是德安的作品。

    德安说,你从哪里翻出来的?给我。伸手去抢,月季一收手,德安抓了空。

    月季说,我扯草时扯出来的。德安你别跟我耍心眼,你肚里那堆花花肠子我能不晓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刻的是谁,是朱善本,你恨他,你就用刀划了他的下身。有本事,你去劁了他啊,去啊。

    德安从月季的话里嗅到了蔑视和挑衅。

    你以为我不能?再做丢人事,两个我都给劁了,一个不剩。

    月季腰一挺一挺逼向德安,你劁啊,你劁啊,来,我送给你劁,不劁你不是人。德安节节后退,脚下踩着一个红薯,扑通一声仰面摔在红薯堆上。月季嗤地笑了,把那个红薯雕塑掷向德安。

    德安接住,张开嘴,对雕刻品的下体咬一口。

    你干嘛跟胡一刀学劁猪?该不是学劁人吧?月季的表情有所升温。

    意图被识破,德安欲言又止。

    本来,李卫国和赖一强相继离世,没人再打月季的主意;谁知道呢,偏偏冒出个朱善本,真是后继有人呐。唉,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朱善本原是个贩鱼的,娶了老支书的女儿,老丈人退了,托上面的关系让女婿当上了村长。朱善本的女人早年得了肺结核,成天不是咳嗽就是吐,这么个女人躺在床上,对朱善本来说就是形同虚设。朱善本熬不住了,用鱼市上练就的巧舌逗乐了不少同样寂寥的女人。朱本善好像摸透了月季的脾性,知道月季在男女交际上历史悠久,便心有所动。

    有次,朱善本溜到月季门上,德安不在家。好歹是个村干部,月季端茶倒水尽到礼数。个把钟头了,朱善本还没有走的意思。朱村长还有事?月季说。

    “怎么,不想村长多坐会儿?朱善本话里带着几分轻佻。”

    “我还要喂猪呢。”

    “我也饿了,不如先喂喂我。”朱善本站起身。

    “朱村长,论岁数,我几乎比你大一圈,你可不能这么说话。”

    朱善本说,你那身子跑马场一样,李卫国能上,赖一强能上,我怎么就不能上,难道我这上有毒?

    “出去!再不出去我喊人了。”

    “我有的是办法!”朱善本阴险地笑了。

    秋冬时节,农活基本终结,村里组织村民为一条河清淤,朱善本是此项工程总指挥。河边架一台水泵抽水,抽着抽着,水泵伸进河里的吸水管堵塞了,负责人问朱本善怎么办。朱本善说好办,让人下水清除进水口的杂物不就行了。

    那人问让谁下去,朱本善说让德安下去。深秋的天气有些凉,清凌凌的水面走着风。德安踌躇了。

    “怎么,我的话不好使?”朱善本从嘴里拔出烟。

    德安,朱村长的话你能不听?人们附和着。

    德安脱了衣服,穿着裤衩,半截身子插在水里,在入水口处捣鼓半天,水泵正常出水了,才湿淋淋地爬上岸。朱本善表扬说,德安同志表现不错,要多给计一个工。

    回家以后,德安和月季行房的时候不行了,德安那东西蛇一样垂着,月季怎么逗都无动于衷。月季说上次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德安说可能是那次下水受凉得了病。月季追問缘由,德安说了朱善本让他下水清除水泵吸水管堵塞物的事。

    这个挨千刀的,缺八辈子的德!月季坐起身,一把扯过被子,手指向门外说,他朱善本害你呢,去,找他给你治去!

    月季话有些重,但德安心里盈满暖意,他知道女人这是疼他,他还由此推测,朱善本就是有心接近月季,也得不了手。

    月季成天忙里忙外,手脚一刻也不闲着。或许是孩子大了吧,也可能是过了年龄,月季的心已收回来了,回到日月上来了,回到男人身上来了。德安感觉头上的天是明朗的,脚下的地是厚实的,人们看自己的笑容也是纯正的。

    然而,德安对夜晚却有着有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知道,一到时辰,月季会让他投入另一种劳作。他害怕这种劳作。他不敢去尝试,尝试的结果只能是沮丧和惆怅。面对摊在被窝里的那副柔软的潜伏着热力的身体,居然不能做出一点表示,德安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

    唉——

    冗长的叹息像一缕蚕丝,从德安的嘴里吐出来。想到河工上朱善本偏偏让自己下水——这不是收缴我的武器,让我阵地失守么——德安蓦然怕了,一种担忧潮水一样漫过来,淹没了他。

    6

    一个晌午,清风徐来,阳光正好。

    德安在一户人家劁猪,胡一刀旁边看着。德安流畅的动作,娴熟的技艺,让胡一刀喜形于色。胡一刀说出生平最有诗意的一句话。真他妈青出于蓝胜于蓝啊。胡一刀是这么评价的。

    这当口,朱善本带人收提留款,路过劁猪现场,就停下来看。德安啊,你把这么多的猪蛋给割了,不怕猪报复你?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兴许它们要找你算账呢。朱善本说着笑话。

    德安没吭声,胡一刀倒是说话了。胡一刀说,不安生吃食,成天乱来,怎能不劁?朱善本脸上一阵灼热,他似乎听出了点什么,自嘲地笑笑,带人到下一家收提留款去了。

    当天主家留饭,德安多喝了几杯,月亮偏西才回家。到门前的土场上,狗对着月亮一阵狂吠,像古战场上升起的狼烟。德安推门进去,一股烟味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不好,家里有人来过。德安迅即作出如此判断。拉开灯,月季沉沉睡去,脸上溢着红彤彤的笑意。

    德安猛地想起村委会那间码干烟叶的仓库。

    那年,村里刚开始种植烟叶。秋天,村里每家一个劳动力,都在集体的烟田采收烟叶,德安家去的是月季。中午,家里突然来了个远方亲戚,德安去找月季回来做饭。德安围着烟田看了一圈,连月季的人影也没找着。打烟的人说月季在村委会烤烟房里干活,可能在编杆,也可能在分级扎把。编杆就是把采收回来的鲜烟背对背地两片两片地绑在一根根拴有尼龙绳的四尺长的竹竿上,分级扎把就是把烘烤成功的烟叶按部位、颜色、长短、净杂、青黄分成不同的级别,并扎成自然把。

    编杆就在烤烟房门前的空地上。德安来到烤烟房门前,一群编烟的女人叽叽喳喳,没见月季。德安又来到存放干烟叶的仓库,门没上锁,却推不开。德安敲了敲,没人应,又喊两声,还没人应。德安绕到仓库后墙,欲从后窗里看个究竟,但窗户有点高,够不着。德安搬来几块砖,踮起脚尖往里看。这一看,德安的身体就被一种电流样的东西击中了,脑子嗡地炸了,一斜身,跌坐在地。

    德安看到了什么?德安看到了朱本善像一条硕大的蟒蛇,在烟叶堆里拱着身子,下身处还盘着两条腿。这是多么熟悉的两条腿啊。一堆黄灿灿的烟叶里缠绕四条白花花的长腿,就像海浪里两条格斗的鲨鱼。

    月季一进门,看到德安阴沉着脸,问德安遇到什么事。德安说,谁做下什么事谁心里清楚。

    月季生气了,哎,我说德安,你说谁呢,谁做下什么事啦?

    “烟叶子多软和,还分级扎把呢,我看是扎人。烟叶子有毒,风中,弄到那里面去了不好!丢人啊!”德安含沙射影地说。说着话,好像脖子断了,德安耷下头,摊开两手捧住脸,两行热泪从手指缝里哗哗地流出来,烟叶堆里的形影在眼前的黑暗里晃来晃去。

    德安的话像盆冷水,月季这块烧红的铸件经这盆冷水一淬,顿然冷却。

    ……你都看到啦,唔,德安,我对不住你,可我……月季埋下头,是朱本善他先不要脸,硬打硬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不要拉裤盖脸啦,一只巴掌拍不响,我都跟你说多少回了,这方面要收敛收敛,不为我,也得为孩子想想吧?你赶紧跟他断了。朱善本这东西,睡了人家女人不说,还到处炫耀,把人家的名声糟蹋成什么了。

    月季说我改。

    德安既恨自己无能,又为一时找不着办法断了月季和朱善本的来往而苦恼。不知什么时候,德安想到了跟胡一刀学劁猪。

    翌日晚上,德安提上一只帆布包,包里装着劁猪工具和一瓶酒。

    到了朱善本的门上,德安问,朱村长在家不?

    屋里的灯亮了,朱善本问,谁啊,这么晚了,都睡下了。朱善本披着衣服趿着鞋,打开门,见是德安,说,喔,德安啊,有事?德安说没有事,晚上睡不着,想和村长喝杯酒。朱善本喜出望外,说,家里的身体不行,也睡下了,就把菜橱里的两碟剩菜热热吧。菜端上桌,又去找酒,德安说,我带酒来了。

    德安说酒量不行,次次只抿一小口,不出半个钟头,一瓶酒几乎都让朱善本喝了。朱善本醉眼朦胧,硬着舌根说,德安,我,我对不住你,按说,我请你喝酒才对,你倒找我喝酒来了,这成啥了……朱善本说着就不说了,身子慢慢瘫下去,头挂在桌边上。

    朱善本睡西卧房,女人睡东卧房,除了女人在卧房里咳嗽,家里再无别人。

    德安把朱善本拖进西屋,撂到床上,将他的身子理直。扯下裤子,德安看到一坨黝黑的东西。这东西侵占了他的领地,冒犯了他的尊严,他真想一刀剁了它。

    德安取出酒精棉球,蘸了酒精,在朱善本的卵子上擦拭;拿出劁猪刀,像胡一刀那样,对准那东西正要划去,忽然听到朱善本的女人说,善本啊,你少喝点,我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喝坏了身子谁照顾你,孩子又不在家……跟着是一阵锥心刺骨的咳嗽。德安仿佛看到,那咳嗽里还携带着猩红的血迹。

    德安手里的刀子剧烈地颤栗。

    德安踌躇一下,深深吐出一口气,收回刀,淹没在夜色里。

    和朱善本喝酒的事,德安只跟胡一刀说过。

    “劁猪刀你也带去了?”胡一刀说。

    “带去了。”德安说。

    胡一刀沉默一会儿,猛地从嘴里拔出烟袋嘴:“怎么不动手呢?”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劁猪佬/杨光举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kzped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