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妻子和我

女儿，妻子和我

逆风1

小的时候，父母总是对我们说，读书要用功，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长大了我们也这样对孩子重复说着相同的箴言。说的时候都是当真的，听的人从来不当回事。女儿去离家三十公里的衢城上高中时，我也想起只会说这句话。女儿一脸不耐烦，就差点从鼻孔里哼出声来。是夏季吗？我记得是穿单衣的时候吧，开车送她到校，哦！对了，是刚过了星期六，是星期天的下午，到了学校，我交代她要多吃水果，渴了喝水，不能老喝饮料，我让她去校门口的商店里买些水果，她点点头，我立即掏出钱包，我提议的肯定得我另外出钱了 ，她把头凑过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最大的，说一声谢了哈，就往商店走去，在家里已经给过她这个星期的零用钱了，但我还是很乐意再给她这点小小的欢乐，在女儿面前，所有的父亲都是冤大头。我看着她拎着袋子走进校门口，快消失的时候转身举起手来挥了挥。

我心情很好，甚至吹起了口哨，当我的车刚转过一个路口，有一个女孩子在路边伸手拦车，我放慢车速，不知该不该停，也许她忘带打的费了，我想起了我的女儿，就停下了。她把一只膝盖压在副座上，对我说：

“叔叔，我去车站广场，能搭我一下吗？”

“火车站广场吗？” 她点了点头。

“上来吧。”

现在才看清楚，这个女孩子上身穿着米色的棉T恤，一条灰白的牛仔裤，有一边的膝盖的位置有个破洞。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看她的样子比我女儿应该还小着一二岁。

“叔叔是从二中那边过来的吧？是送孩子上学吗？”

“是的，你今天不用去学校吗？”我问她。

“我通校。”回我话的时候，女孩子眼睛望向窗外，前面是一个大商场的门口，两旁停着很多车，现在正是下午的时候，平常人应该不多，但今天是星期天，是商业繁忙的日子，车子开得很慢。

“你钱包里有三百块钱吗？”一段沉默之后，耳边传来女孩沉静的声音，我转头看了看她，她一直眼望着前方。

“什么?_?”我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街上声音有些吵。

“我想你钱包里应该有钱，可以给我三百块吗？”有一会儿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太出乎我的预料，我有些愤怒，把方向打向路边。

“不远了，出去”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恼怒情绪，声音也尽量平静。

“别这么大声，别人还以为你怎么了我这么个小女孩了，我有急用，就问你要三百块钱，这里人很多，看，还有很多去学校的学生，我猜这里面一定有你孩子的同学。哦，我忘了问，是儿子还是女儿？”这时正有三个学生从她那边经过，其中一个孩子还朝车窗里看了看。

“声音轻点，就要让人误会了，我倒无所谓，你女儿，是女儿吧？哈，我猜对了是吗？要是让你女儿的同学误会了就不好了，他们会怎么说呢？所以，叔叔你就算给你女儿用了好不好？”

“你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你不会的是吗？你女儿多大了，和我差不多吧？可别拿警察吓我，我一看你就是个好父亲，如果你想叫就叫吧，我也跑不了，你能把我的裤子拉链拉一下吗？要不，我自己拉下来，等警察来了你跟他说我一个小女孩自己把拉链拉下来的。” 我冷汗津津，气得无话可说，就想着怎么快点结束这个局面。我把钱包扔给他，她坐在座位上，打开钱包。

“我就知道肯定有钱，我只需要三百块，”她从里面抽出三张，弓身站起来，把钱包放在座垫上。

“谢谢叔叔。”

我连滚都说不出来，一会儿，她就消失在人群中了，我在座位上呆着有一会儿功夫。有一阵子我差点哭出来，心里感到非常憋屈，我想要发泄一下，要不然真会哭出来。

我拨通了女儿寝室的电话，我要狠狠地发泄我的愤怒，我还没想好怎么骂她一顿，电话那头传来另外一个女生的声音。

“请问找谁？”我报了女儿的名字，那边在喊我女儿接电话。

“喂！是爸吗？还有什么事吗？” 耳边传来女儿温柔的声音。

“哦，没什么事，你要好好的，水果别忘了每天都要吃。”关掉电话，我感到非常无力。

女儿是冬天出生的。当家里找到我，对我说，媳妇开始阵痛了，麻将桌上的三个人都望着我，有两人都已经站起来了，我却说道，生孩子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打完这圈就来。后来在医院，护士把一个被子包着的我的骨肉，放在我手里的时候，我看着初生婴儿那像是90岁老太太的皱巴巴的小脸蛋，仿佛与我隔着什么，我把她抱到门口，那是寒冷的十一月份，大概受了冷风的刺激，小女孩蹙紧了眉头，我说了一句：

“我依稀记得的，你是上一世的最大仇家，现在终于找到我了。”

女儿半闭着眼睛，状似不屑看我，我分明听到她冷笑着说，等着吧，这辈子有你好受的。我记得我打了一个冷颤，当然，那是因为天冷。

女儿从出生，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比女儿现在的年龄小几岁吧，忍不住还是得叹一声，岁月过得真快啊！那么在这之前呢？懵懂年少，我的学生时代。大自然将我们置于痛苦与欢乐两大山神主宰之下。脑海中的那个俏脸，现在会是什么样了呢？相对于外表样貌的风霜，我想改变最多的是人的内在，是内心的芳华流逝。我一直有意识地避免见到现在的曾经的芳华，那是一生中少数的几个浪漫与诗意，是与现在的我或者她决然分割的一种美妙存在。那个曾经的她最害怕的梦游症，现在还好吧。

前几年在家闲着，一到冬天，胃老疼，吃各种药，总是无效，这两年炒股钱输完了，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去打工呗，还别说，在工厂干了两年苦工，这老胃病倒无影无踪了，大概病这东西也有原则，我干苦力，要还整天胃疼，就没饭吃了，饿了我不说，也会饿死病魔，所以索性跑了拉倒。

活了小半辈子，有些东西也算是悟透了，人生的每一步其实都无关紧要但又意义重大，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呢？我们在生活过程中的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决定甚至跨出的每一步都影响着我们后来的命运，也影响着你可能无法想象多的人。

我炒股的时候，因为老输，没少被妻子抱怨，总是算经济帐，如果不炒股我们会有多少多少钱了，能够办些什么事了，如果早年买个房子现在要赚多少了，女人就是这样麻烦，这就是我曾经发誓不娶媳妇的原因，要不是……

我常常耐心开导她，如果不炒股，我一直喜欢赌博这没错吧，我一直喜欢到处游荡是事实吧，如果不炒股现在可能欠着高利贷也说不定，甚至如果我炒股赚了很多钱，也大概率不是好事情，你想啊，男人一有钱了，就不喜欢吃家里的千篇一律的饭菜了，一有钱，总得常常在外面用用吧，外面美女又多，虽然我自信老实本分，但我袋里有钱啊，没准个偶尔把持不住，就有伤和谐了。所以亏钱有亏钱的好处，而且好处简直太多了，一时说不完。其实，这不是我的诡辩，我是真的有些领悟。

以前我胃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便自己买点胃药大把大把地吃，从来不去医院，我不喜欢去医院，更不喜欢检查身体，所以到这么大岁数了，自己是什么血型都不清楚，不清楚有不清楚的好处，消极的东西，清楚得越少越好，常常怀疑，有许多人许多病一查出来就离死不远了，应该是愁死的，吓死的，就算不死，知道自己病不久矣，这种苟延残喘的生活其实也是生不如死的。我所理想的人生是健健康康或至少快快乐乐地一直到结束，生活中自然得多注意点，该戒烟的戒烟，酒不多喝，多吃蔬菜瓜果，其他的就认命了，要是命运一定要让我得个什么不治之症，也最好在我身体感知到之前，毫无预知，在身体感知到之后，迅速湮灭，让家人和我自己悲观绝望的时间尽量短之又短。及早完成物质转换，宇宙中质量是守恒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失去什么。干嘛不让这个转换过程干脆利落点呢？

刚进工厂干了一个多月，我的工作是安装电动车，我还真是干体力活的命，才一个多月，每天的产量已经超过另外几个年轻人一大截了。前几天问我，你的手脚真利落，怎么能够装得这么快。

我的回答是，女儿总说我太不上进，老婆说下月要吃白米，家里只剩两袋红薯了。

女儿，妻子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