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城半个月前来了位说书先生,但和别的说书先生不一样的是,这位也就二十出头,分外年轻,街坊邻里都认为他准是个落魄书生,说书与人不过是个讨生活的法子。毕竟百无一用是书生,若是考不到功名,一个穷苦书生又还能做些什么。
“温先生来了,温先生来了!”街坊上几个稚童早就等的耐不住性子了,这一瞧见儿人就嚷嚷了起来。
这位说书先生姓温,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姓氏,字文思,好笑的是他号作念书,这念字啊本意是恋,本与思相近,但他常常自嘲念书念书到头来就只能给人说书。
温先生四下看了看,挑了个阴凉处儿,从行囊里掏出一叠麻布,往地上一铺便坐了下去。他这一坐下,便立刻拥上来一群“老主顾”,虽说那些稚童听也听不算明白,但好歹闲日里有些消磨时间的事情,大多数也都是街坊上没了什么生意,收了摊跑来听上个一时三刻的摊主小贩,路上往来的行人也算不上每天准点候着的老主顾。
“温先生,今日里可还讲那些个斩妖除魔,白日飞升的神仙故事?”一位听客略有好奇,张口问道。
“不了,小生今日讲另外一个故事。”温文思说着又从行囊里取出一把折扇。
一听这话众人有些失望,他们一群凡夫俗子自然是觉得神仙故事最解馋,听得津津有味,遐 想连篇,与人再提时仍能津津乐道。一辈子辛劳,西凉城都难得出去几次,哪能遇见什么活神仙。
“温先生,温先生,那今日讲什么,您讲什么我就听什么!”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露着虎牙,分外可爱。
温文思闻言也报以一笑。“小生今日不讲神仙故事,但讲一个江湖故事,讲完这个故事,小生今日就要离城而去了。”
众人闻言一愣,但也没有人出言追问,说书人本就是随意去留,讨生活去哪儿都是一样。
温先生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周围的人也都聚拢过来,孩童们都不嫌脏也都直接坐在地上,大人们大都站着,偶有几个俗气惯了或坐或蹲。
“说川西州最东边有座雁门城,以城为界分南北,城南瑶光阁,城北沧月宗,两个门派势力相当,却又互视为眼中沙,明面上,暗地里频繁比斗,常有伤亡。然而三十余年前咱们的玄宗皇帝下旨在大梁国内修建了一百八十座止戈亭,这止戈亭想必诸位都有耳闻,那可是行走江湖时保命的亭子。”
“这故事跟这亭子有干系?”这话一出,众人都朝着说话人投去责难的目光,听就老实得听,大家都听着你偏要出言打断温先生,怎的就你这么聒噪!那人脸上一红,便低下头去。
温文思倒觉得没什么,接着往下说。
“这亭子跟着故事有没有关系,接着往下听便可。”折扇一打,清风自来。
“再说这止戈亭,于大宗派是福,于小宗门却是祸,按照皇命,雁门城以南修建了一座止戈亭,那瑶光阁便要看好那亭子,保证那止戈亭方圆五里之内不得有任何争斗,更不允许有命案发生。”温先生说到此处顿了顿,示意此时大家可以开口问话。
那可爱的小丫头率先发问,“温先生,为何您说止戈亭有福祸之分啊,一座亭子对于门派而言可就是一个月华大会的名额啊,那些习武练气,研法修道之人除了做梦都想飞升成仙,别的不就是望参加月华大会了,对小门派来说,靠亭子便能得到一个名额分明是天大的好事。”
温文思笑着摇了摇头,又顺势摇了摇折扇。“树大招风啊,那座亭子仅建成一年未到,便发生了命案,皇帝陛下自然是龙颜大怒,你们猜怎么着?”
有人砸了砸嘴,但都没人接话,仔细往下听着。
“千骑御林军,和大梁国五大门派联手将瑶光阁给灭门了,传承近甲子的门派一夜之间便被夷为平地。”说到此处,温文思在身前摆放了一个小碗。
叮铃几声清脆铜子儿落碗,温文思取了三文钱给了那小丫头,小丫头也乐得起身,跑去街对面买了一碗凉茶,一碗茶两文钱,剩下一文钱便是给她作跑腿的报酬。
喝下一口凉茶,温文思又摇起折扇。“没人知道这命案是如何发生的,更不知是如何传出去的,若是守亭人玩忽职守,生了命案,门派里应该对外封锁消息以保全性命,而这命案刚发生不久,便传到了仙留州玄宗陛下的耳边。”
“再说那沧月宗,自瑶光阁除名后,便一家独大,势力如日中天,俨然成为州内万剑山庄之下的门派之首,也正是此时,沧月宗老宗主病逝,新任宗主继任,并且不顾宗门反对,娶了一名来路不明的女子。”
“又是一年过去,二人顺利诞下一子,宗门众人也打消了继续调查那女子身世的念头,一者是调查这么久也毫无发现,二者是这女子又丝毫不会武功,有宗主在旁,总不会生出什么大的幺蛾子。”
“当然,那座亭子终是归了沧月宗,此外,在沧月宗势力飞涨的这些年里,更是又纳入了雁门城以西的两座止戈亭,五年一度的月华大会召开在即,但为了不会步瑶光阁的后尘,前去参加月华大会的除了三名弟子,仅有一名门派长老随行,连宗主都未前去月华大会而是镇守宗门。”
温文思又喝了口凉茶,嗦了嗦嘴里的茶叶然后扭头吐出来。
“若此次月华大会之行,门派弟子在大会上稍展露头角,得玄宗陛下和五大宗门赏识,那沧月宗此后便能平步青云,地位也自然水涨船高。”
听客里有人咽了烟口水,这沧月宗竟这么厉害。趁着温文思话间停顿,有个人出声质问,“他们都是乡村野夫见识短,顶多也就知道个五大门派的名字,我走南闯北为何却没有听过沧月宗,上一次月华大会,我可是有幸知晓了宾客名单,哪有什么沧月宗!”
这话可真所谓煽风点火,说不好听那便是砸人招牌。然而温先生倒也不生气,反而是小丫头咬牙切齿,张牙舞爪着想要去跟那人一较高下。
“这位侠士行走江湖自然消息灵通,但总不能知晓天下之事,我们读书人常说声声入耳,事事关心,圣人都难做到况且我们。小生接着往下讲,听完后若还是不和您意,大可一剑斩了我这个骗子。”
那人冷哼一声算是作罢。
“宗主夫人提了个请求,想出山去止戈亭看看,或许是宗门里太闷,出去散散心也好,宗主自然答应了,带上年幼的儿子,接替了原先的长老守在了止戈亭。”
“然后......宗主夫人死了。”
顿时一阵惊呼,一石激起千层浪,“怎么死了?死在了止戈亭?那岂不是在止戈亭里出了命案?!”
“夫人自刎。”温文思喝光了最后的那点儿凉茶。
“温先生可知为何?”又有人出言问道。
“这一次皇帝陛下并没有立刻知道,待月华大会结束,才知晓,但结局是同样的,沧月宗也从这世上除名了。”温文思没有回答那人,只是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
“那夫人,是遗孤,瑶光阁阁主的遗孤。”
众人心头炸裂,真相终浮上水面。先前出言不逊的那人也面沉如水,难怪没有耳闻沧月宗,鼎盛不及五年便被除名。
“没有人知道她是否真的爱过沧月宗的宗主,或者那个孩子,她只想死,拉着沧月宗一齐陪葬。月华大会结束后,皇帝便派了两千御林军,同样五大门派也派出各自高手,将沧月宗一众斩杀殆尽。”
“那那个孩子呢?也随着宗门被杀了吗?”小丫头有些可怜那个孩子,眼眶泛红。
温文思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把茶碗递给小丫头,起身把东西都收进行囊,头也不回的走了。
快走到城门的时候,身后穿来一阵呼喊,是那双马尾的小丫头“温先生温先生,您这就要走了吗?”
“是啊,我的故事说完了,总要换个地方再讲一遍。”温文思颔首示意,眼睛望着城门处。
“温先生,您前些日子说,人总归要相忘于江湖,但是,你这次可以说我们今后相见于江湖吗?”小丫头似乎攒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才把这话一口气说出来。
温文思回过神,有些哑然,给离别时的心里增添些暖意。后退三步,双手抱拳,“在下温文思。”
小丫头则后退半步,双手提着朴实的裙摆,微微鞠躬,“小......女子,阿雅。”
二人视线相交,同时开口,“日后相见于江湖,我们就此别过。”然后温文思转身向着城门,向着江湖走去。
阿雅望着温文思慢步出了城门,仔细听,有什么东西随着步伐相碰而发出声响,衬着余晖,便看见了他的腰间有两个令牌闪闪发亮,一块写着瑶光,一块写着沧月。
关于止戈亭子的事情可以翻以前的,有一篇特意讲过,毕竟再写一遍总有凑字数的嫌疑,况且我还懒,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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