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晃到中天了,千万支热辣的光芒逼射下来,针扎一般,将他身上烤得滋滋作响。整个畈地里蒸汽弥漫,有一股浓重的焦糊味道。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朝掌心吐了一口唾沫,在锄柄上搓了搓,眯眼藐视了一下毒辣的日头。吃饭还早呢,他又弓下腰,脚下却一个踉跄,忍不住使劲憋出一个操字。
匀了匀气息,他干脆将锄头丢到地沟里,拍了拍屁股,腾起一阵灰,来到地头的桑树下,瘫了下去。
额上的汗横着淌过来,洇湿了眼睛。一串串金星闪烁起来,扭曲着,缠绕着,幻化成数字。今天是7月10号呢。他的心头像被生锈的铁钩扯着,一阵生痛。
他怕7月,怕7月使人窒息的炎热,尤其是两年前的那个7月,那个坐在市一小伏在案上紧张高考的7月。
那个7月灼热异常,却又彻骨冰凉,让农村的他知道什么叫绝望,什么是致命的创伤。
在命运的安排下,两年来,他灰头土脸,在田地间蹦跶,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庄稼的把式了。整个身子随着禾苗的枯荣,由单薄而雍肿,已如房前屋后的一株稗草,引不起注目。
嘴上的绒毛又粗又硬了,喉结骨碌成一块粗砺的石块,整天趿着一双破布鞋,扛着锄头,在田头地角灌水,除草,光着膀子,敞着胸怀,在烈日下将汗珠子摔成八瓣,是现在他既定的模式。
原来的他,白白净净,文静秀气,连咳嗽都抿着嘴,腼腆得像邻家女孩。原来的他,在1000多人的学校,可是人人皆闻其名,人人当作榜样。
如今,如今的他像一只烤熟的虾米,浑身黑红,蜷着身子躺在几片叶子的荫护下,头发糟乱打结,只有两只眼还晶亮着,如水银般。
石头滚烫,小草蔫蔫的,鸟雀不见了,连蚂蚁都没影了,地上灼得厉害。
他像被人丢弃的木头,静默着承受。
猛然间,他感到头痛欲裂,抖抖簌簌地从裤袋里摸出一只皱巴巴的纸烟来。纸烟上一层汗渍,黄黄的。
他嗅了嗅烟屁股,将要掉的烟丝按了按,在掌心上弹了弹,一昂头坐了起来。他掏出火机,微低着头,啪地一声打开。气门太大,火苗呼的一声窜出老高,差点燃着眉毛。
他将头扬了扬,赌气似的吸了一口,喉咙里像被柞刺拉了一下,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按了按腹部,就地一滚,又躺下了。
布鞋在草地上,蔫头耷脑,一只朝天,一只朝地,已被太阳晒得又干又硬,仿佛上了浆。
他曾有太多的梦,就像口中吐出的烟圈,开始圆圆的,一圈一圈的,袅袅上升,上升,想要上升到蓝蓝的天上,自由地飞翔。
最终,在现实的空气中,即使目光伸得再长,使再大的力量,它们一样摇摇晃晃,飘飘荡荡,一个接着一个破灭,消亡。
他不得不回到田地里,不得不将梦交归于梦。他不能让他的禾苗荒芜,不能让别人嘲笑他,一块地也侍弄不起。
他又习惯性地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捡起锄头,搓了搓,手上一用力,一棵禾苗被锄起。
他心下一慌,赶紧用锄把将禾苗挑着,丢得远远的。幸亏父亲不在这里,不然又要说他,做不得葫芦,做不得瓢。
他将两边的禾苗扒拉过来,遮掩住空档,吁了一口气,忍不住又操了一声。
7月的日头啊,真毒。
他矮下身子,收拢心神,下了力气。汗珠子又在腮边聚集,一颗撵着一颗,朝下掉落,吱吱着潜进松过的土地。
他望了望地头,那儿也像着火了一般,模糊一片,但已经不远了。
他拧紧了眉毛,加快了动作,加足了力气。周身很快腾起一阵浑黄的灰来,包裹住了他。
他要尽快地锄到地头,然后,然后,走出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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