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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叔叔、阿尔伯特、塔尼娅分头找了好几家旅馆,向旅馆的负责人出示海伦娜的照片,查阅客人登记簿,最后一无所获。
第二天上午,妈妈神色凝重,站在天父像前,闭上眼睛,心里在为海伦娜默默地祈祷。
在华沙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父亲焦急地走过来走过去,辨认着每一名旅客。
在德国大使馆对面一个小酒馆里,叔叔坐在一张靠窗户的餐桌,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目不转睛地透过窗户盯着每一个进出大使馆的人。
在肖邦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阿尔伯特在寻找着。
在街上,塔尼娅拿着海伦娜的照片向警察询问。警察摇了摇头。
海伦娜在房间里焦急地来回踱步……
一列火车在苍茫的大地上行驶着。海伦娜坐在靠车窗的位子上眺望着窗外。
两个男人走到她身旁,对她大声吼叫:“你!站起来!”
海伦娜转过脸来,惊异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他们左臂上佩戴着“卐”字臂章,手里拿着手枪。
“说你呐,犹太妞儿!”
海伦娜站起身来。
“跟我们走一趟!快!”说着,他们连推带搡地把海伦娜推到车厢门口。
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车厢门自动打开了。海伦娜被他们一脚踹下了火车,她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那两个家伙穷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喊:“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没跑出多远,波涛滚滚的维斯瓦河拦住了海伦娜的去路。她回头一看,一群长着三头六臂的大怪物喷着长长的火舌,张牙舞爪地向她冲了过来。
那两个家伙奸笑着:“你往哪儿跑?!”
“狗强盗,我死也不能落入你们手中!”说完,她坦然地转过身去,纵身一跃,跳进了奔腾的河水中。
“海伦娜!哦,上帝!”母亲从梦中一下子惊醒。
“你怎么了,萨菲拉?做噩梦了?”父亲问。
“太可怕了!”
海伦娜来到米尔维特迈恩先生的照相馆门口,在胸口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推门进去。
米尔维特迈恩先生把伪造的护照和身份证递给海伦娜。
海伦娜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
“放心吧,我已经仔细核对过好几遍了,绝对能以假乱真,我希望您本人也能以假乱真,冯·恩斯特先生,Auf wiedersehen。 ”
海伦娜拎着旅行包来到华沙火车站的售票大厅,排队准备买票。她真恨不得肋生双翅,一下子飞到海因策身边,扑到他怀里,向他撒娇。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柏林火车站下了车,她的心上人正面带微笑,张开双臂迎接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公公婆婆对她笑脸相迎;仿佛看到了在一座庄严肃穆的教堂里,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她的新郎穿着华丽的燕尾服,俊朗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位神父手捧着《圣经》,在为他们主持婚礼;仿佛看到了初为人母的她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宝宝,轻声哼唱着舒伯特的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摇你快快安睡,睡吧,睡吧,被子里多温暖。”
这时,她听见广播响了:“海伦娜·奥本海默小姐,海伦娜·奥本海默小姐,如果您听到广播,请立刻到服务台来,请立刻到服务台来,您的家人在等您,您的家人在等您。”
“要不?我过去和爸爸妈妈打个招呼?我已经出来三天了,他们一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真见鬼!我怎么这么傻?三天时间,足够我给爸爸妈妈写封信的,我怎么竟然忘得死死的!哪怕是一张支言片语的纸条也没写。我过去和他们说一声吧,我肯定会平安无事的,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
想到这儿,海伦娜转过身来,正要从队里出来,看见一个身材清瘦、下巴上蓄着典型的犹太人大胡子的中年人,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烟斗,站在那里焦急地东张西望。
“是爸爸!”海伦娜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把西服领子立起来遮住脸。“他是来抓我回去的。我要是跟他回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心上人了。不回去吧,爸爸妈妈肯定会更生气的,说不定以后连家门都不让我进,因为我这个不孝的女儿给他们丢尽了脸。”
“请往前走几步,先生。请往前走几步!”排在她身后的人提醒她。
海伦娜这才回过神来,往前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父亲。“他看上去是那么憔悴,这几天一定没有睡好觉,这都是我造成的。我还是去跟他打个招呼吧,告诉他,我几天就回来。”
海伦娜犹豫着,把手里拎着的旅行包带子拧成了一个结。
“她又没来?奇怪!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父亲冥思苦想着,“飞机场、汽车站、大使馆、象棋协会、朋友家里、河边、城堡广场、大小旅馆、饭店都找遍了。她是不是三天以前就离开华沙了?不太可能,她不是被德国大使馆拒签了吗?要不然就是想先离开华沙,到了边境,再想办法偷越国境?以她的性格,不大可能,她还没有傻到连自己万一被盖世太保逮捕就得坐牢都不知道的地步。要不然就是有意躲着我们?嗯,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说不定她现在就在火车站。去不了德国,又没脸回家。”父亲捂着脑门,忽然眼前一亮。
海伦娜排到了头一个,问售票员:“请问下一趟开往柏林的国际列车几点钟发车?”
“十点二十五分,先生,马上就要检票了。”
“还有票吗?”
“还有几张三等车厢的票。”
“好的。”海伦娜拉开旅行包的拉锁,掏出钱夹。
海伦娜买完票,从队里出来,发现父亲已经不在那里了,她赶忙走到队尾,看见父亲正向售票大厅的门口走去,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
海伦娜刚一进候车室,就听见喇叭响了:“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乘坐开往柏林的国际列车的旅客请开始检票,乘坐开往柏林的国际列车的旅客请开始检票。”
海伦娜赶忙排在队尾等待检票。
当她从检票口走到通往月台的通道时,又听见广播响了:“海伦娜·奥本海默小姐,海伦娜·奥本海默小姐,海因策·冯·赫尔佐格先生给您来信了,海因策·冯·赫尔佐格先生给您来信了,听见广播后,请立刻到服务台来,听见广播后,请立刻到服务台来。”
海伦娜停下了脚步。“怎么,海因策来信了?我是不是听错了?”
广播又重复了一遍:“海伦娜·奥本海默小姐,海伦娜·奥本海默小姐,海因策·冯·赫尔佐格先生给您来信了,海因策·冯·赫尔佐格先生给您来信了……”
“我没有听错,这不是幻觉,他真的来信了!感谢圣母,总算盼来了!快去吧!”海伦娜转过身,又从检票口走了出来,一边走心里一边诅咒:“真该死!为什么通信还这么落后?两个接壤的国家之间寄一封信需要这么多天!何况还是各自的首都。”
当她来到距离服务台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时,看见父亲正站在那里四处张望着,眼神看上去比刚才还要焦急,脸色比刚才还要憔悴,她站住了脚步。
“不对呀!刚才广播员念的是赫尔佐格先生,照着信封念还念错了,而且连着几遍全都念错了,他的字写得那么工整,怎么会看错呢?哦,我明白了!爸爸这是在骗我!您把您女婿的姓都记错了。根本没有来信。不能再往前走了!不好!爸爸正盯着我看呢,快走!趁他还没把我认出来。”海伦娜转过身,向站台的方向跑去。
这时,广播响了:“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开往柏林的国际列车马上就要发车了!开往柏林的国际列车马上就要发车了!”
海伦娜拎着旅行包,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站台上,眼看着火车正缓缓地启动了,车厢门全都关上了,她赶忙跑到离她最近的一个车厢门前,一边追着正在运行的火车,一边使足了劲照着车厢门狠狠地拍了几下,嘴里高声喊道:“开门!快开门!”
车厢门开了,一名列车员伸出手来,一把把她拉上了车。
父亲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茫然地徘徊着。
海伦娜身子靠在车厢门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刚才的情形不由得令她回想起夺取棋后桂冠的第二天早晨在柏林火车站,回家的火车没有等她上车便扬长而去;海因策来华沙的那天晚上,在这里,华沙火车站,海因策一个健步从车厢门跳了下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拽着她上了火车,还对她说:“真是太有意思了,你该下火车的时候下了火车,该上火车的时候你又上了火车,可爱的火车!”
她望着车窗外,一幢幢房屋、一棵棵大树向与火车运行相反的方向迅速地移动,父亲憔悴的面容、焦虑不安的眼神和母亲伤心的泪水仿佛浮现在车窗上,一种莫名的伤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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